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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思平赶到招待所的时候,天都黑了。
楼下的前台问了句:“你找谁?”
陶思平说:“来找个逃课的孩子,穿杭二高中校服的。”
前台马上想起来了:“有的有的。下午来的,好像是跟他父亲一起。”
“您是老师?”
陶思平没否认。
要说起来,陶思平早年还真的当过几年老师,他是纯正师范生,杭州师范大学毕业的。
杭师大出了不少高人啊,马云也是杭师大的。
陶思平精气神挺足,一举手一投足,有着说一不二的气度。
气场这玩意儿,不好说。
但,有气场的人在跟前,凡人都自觉礼让三分。
“208房间。”前台说。
陶思平到了208房间门口,就听到摔杯子的声音。
他一脚踹开门,看到老甘头在和儿子干架。
甘鹏鹏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都起了红杠杠,老甘头手里还攥着皮带。
他气喘吁吁扶着胸口道:“你个畜生,敢打老子了。”
甘鹏鹏看到姑丈站在门口,一个大男孩,憋眼泪憋得满脸通红,看样子像是要开口说话,可一说话,眼泪便止不住要掉下来,又硬生生憋着。
他浑身绷着整个人都在颤抖。
“消停点儿!”陶思平对着老甘头吼了一句,关上了门。
老甘头霎时偃旗息鼓,将皮带往地上一扔,蹲在地上,不说话了。
下一句,陶思平的语气温柔了点,他对着老甘头说:“都多大了,还打孩子。”
老甘头回头用鼻子出了声粗气。
陶思平掏出两百块钱,塞到老甘头手里,说:“出去吃个饭。吃完再打包两份回来。”
陶思平也不问鹏鹏有没有吃过,他只是凭经验。
下一秒,老甘头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陶思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走到甘鹏鹏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孩子,受委屈了?”
就这一句,甘鹏鹏憋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
他粗重地哭泣着,眼泪很多很多,像是怎么也流不完。
陶思平把孩子揽过来,拍着他的后背说:“对不起,姑丈让你受委屈了。”
男孩的哭声哽了一下,接着,“哇”了一声。
仿佛十几年的委屈都在这一声“哇”的里面了。
哭了一会儿,男孩捏着袖子抬起胳膊,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姑丈,对不起。”
陶思平让甘鹏鹏坐到床边,他起身想去给孩子倒杯水。
走到窗台边,他一提起热水瓶晃了晃,发现是空的。
再一看地板上,一只白瓷杯的碎片,还静静躺在地上。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眼前眩晕不已。
陶思平强撑着桌子,拎起电话:“喂,前台吗?我是208号房,送两瓶矿泉水,还有找人来打扫一下。”
不一会儿,保洁拿着两瓶水,还有扫帚簸箕进来了。
她把两瓶水放在桌上,说:“十块。”
陶思平正要掏钱,保洁一低头看到地上碎了的杯子,嘀嘀咕咕道:“这谁砸的杯子啊,碎片要是嵌进犄角旮旯里,影响到下一位住客,老板又要罚我们钱了。”
陶思平掏出一百元给保洁:“辛苦你了。”
保洁刚才还是一张晚娘脸,接过钱立即闭了嘴,手脚麻利地把活干完。
保洁走后,陶思平把一瓶水递给甘鹏鹏,自己从包里拿出麝香保心丸就着水服一把。
甘鹏鹏看着陶思平做这些事,自责地低下了头。
他想起从小到大陶思平对他和姐姐的照顾,心里暗骂自己太不懂事了。
陶思平服了药感觉有了些力气。
他缓缓抬起手对甘鹏鹏说:“你坐过来。姑丈有点没力气。”
男孩走到陶思平面前,忧心地问:“姑丈,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等我爸回来,我让他送你去医院吧。”
陶思平说:“先送你回学校。”
甘鹏鹏脸一红。
陶思平说:“我老了。老了身体就会出问题。以后姑丈就没能力管你们了。凡事都要靠你们自己了。”
甘鹏鹏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够难过了,陶思平不忍说下去,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
甘鹏鹏顺着他的目光把窗边的板凳拖过来,坐到陶思平跟前。
陶思平握着甘鹏鹏的手,说:“你有多久没见你姐姐了?”
“快……一年了。”甘鹏鹏嗫嚅道。
具体来说,自从甘晶晶去了苏航家做保姆后,她就没有回过杭州。
“那你有没有想过,姐姐为什么不回来?也不带你去上海?”
这正是甘鹏鹏心里想的。
晶晶在电话里总是告诫他要好好念书。
可甘鹏鹏问姐姐在上海做什么,她却语焉不详。
“上海是大都市,人很多,机会很多,一个外地人在上海打拼会吃很多苦。”陶思平严肃起来,“你姐姐要是想着要回来,她就坚持不下去了,你明不明白?”
甘鹏鹏心里在说,姐姐念的是师大,在哪里教书不是一样,为什么非得留在上海?
可他不敢对陶思平说,他咬着嘴唇,攥了攥瓶子。
陶思平拍拍甘鹏鹏的肩膀:“你呢?还有一年高考了。想好考什么学校了吗?如果你真想姐姐,那你该想想有没有能力考去上海。”
甘鹏鹏眉头蹙得更紧。
说实在的,以他现在的成绩,考个211还勉强,985够呛。
如果要填上海的学校,面临的竞争会很大,他没有把握。
“当老师能有多大出息。你看姑丈也是师范生,可现在,不是生意做得很大。”陶思平鼓励甘鹏鹏,“你姐姐有她自己的打算。而你,要向姐姐看齐。”
甘鹏鹏低下头,一番谈话之下,他甚至忘记了,今天闹出走是因为吵着要去看姐姐。
他很敏感,从小寄人篱下,就算养父对他再好,他心里始终隔着一层。
在他心目中,唯一视作亲人的唯有甘晶晶。
他虽然懵懂,还在象牙塔,但直觉告诉他,甘晶晶不会不管他,不看他。
除非,是陶思平让她这样做。
可现在,他迷糊了。
听姑丈的意思,姐姐在上海不是当老师的。好像是做着比老师更了不起的事。
他看着面前苍老而威严的姑丈,努力消化着刚才的话,消化到最后,只剩一个念头,他要拼命考去上海,光明正大地去找他的姐姐。
而现在,他只能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