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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轩堂屋,安静的能听到针别落地之声。
赵敬逢原本焦急的面色转为质疑,凝视着朱氏的目光如刀子般尖锐。忽然他好似想明白什么,勃然大怒地甩开了朱氏的胳膊:“好你个朱氏!我还当你这般殷勤谋划着何事,原来竟真是这样!枉我这般信任你,也难怪那闫铮说起他内侄言辞模糊!原来竟是、竟是这样!”赵敬逢不好将闫家公子的病症说出来,又羞又气。
朱氏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狡辩:“老爷,不是啊,我可不是那个意思。这闫公子身子不好,我也是那日才知道的啊!”
一旁的流芳忽然灵光一闪,难怪上次闫家头回来,小姐是哭着回来的。这朱氏,真是这回才知道闫家公子有病吗?还是上回不小心让小姐知道了,小姐才哭成那个样子?
“你休要再争辩。你这些日子不停游说我与老太太,硬是要把墨凝嫁了去。我就瞧着你不对劲。你安的是什么心思!过去我总听着,这墨凝过得不是人一般的日子!但我见她也是光鲜可人,便就信了你了,还觉得是他人恶意挑唆。而今我算是明白了,看来这些话不是凭空而来!这婚事,也是你早就谋划好了的吧?!”赵敬逢气不打一处来。
朱氏闻言大骇。赵敬逢这言外之意,是有人已向他打了自己的小报告,而且还拿这婚事说事儿了。她想找到源头,可是眼下事态紧急,她哪里还理得清头绪!情急之下,她连忙下跪,举掌誓道:“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我朱氏芸娘为赵家持家这么多年,哪一天不是尽心尽力,我待墨凝,视如己出,怎会陷她于不义?!此话如有假,我愿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她信誓旦旦,言辞恳切,说着,已热泪纵横。
“老爷啊老爷,过去不管芸娘做何错事,你可都不曾这般待我啊!而今为了这莫须有的说法,就要摒弃你我多年夫妻情意吗?”朱氏幽怨之极,似是蒙受了巨大冤屈。
赵敬逢看着朱氏梨花带雨的模样,想着过去她的贤良淑德,不免又被打动,可心中疑虑却难消。他一时不知怎么作答,只好用力一拂袖子,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朱氏见赵敬逢不理自己,又跪爬着转向墨凝,声泪俱下地求道:“墨凝,大姑娘,你替母亲说句话,母亲这些年来,可曾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桃红与流芳看朱氏跪向墨凝,心下一慌,脚步一动欲上前阻拦,可瞥见墨凝的眼色便滞住了脚步。
墨凝心里讥笑着,表面却未动声色。她忽地站起身来。脚下的“高楼”晃了几晃,引得声声惊慌叫嚷。墨凝却不以为意地稳稳身子,一笑转向赵敬逢:“父亲可不要误会母亲,母亲这些年来对我——”她瞥了瞥朱氏期盼的眼神,又是一笑,不慌不忙道,“着实是呕心沥血不辞辛劳!”
朱氏的脸色一缓,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母亲她——”墨凝接续道,“为了我吃好穿好用好,可谓是用心良苦!”墨凝看着朱氏道,“若不是母亲持家有道,又怎会让我有机会为节省府内开支而供一分绵薄之力呢?若不是母亲的交代,面对那些坏婆子,我又哪里学得来万事隐忍默不作声的为人处世之道呢?!”
朱氏先闻墨凝头半句话,本在心里念道还算墨凝有点良心。可听了墨凝后半句阴阳怪气的控诉,登时就变了颜色,腾地站起指着墨凝打断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良心让狗吃了吗?我好歹也是将你从六岁带到这么大,又给你寻了门好亲事,你这些话算是何意?我真是吃力不讨好!养了个白眼狼!你休想在老爷面前抹黑我!”说着,又转了脸色向赵敬逢开始哭诉,“我这些年容易吗?一边要费尽了心思讨好这些个儿女,一边又要忍受外界的闲言碎语。我不同意退婚,不都是为了老爷你、为了墨凝着想,老爷你不同意就算了,还联合着外头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不信任我陷害我……我……”朱氏说着,早已泣不成声。
赵敬逢的心思本就动摇不清,加之被朱氏这么一哭,更加纷乱。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你这事儿且先不议!莫要再哭,当务之急是把墨凝劝下来!若墨凝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朱氏闻言止住了哭泣,抬头看向了高空的墨凝。
墨凝赶紧又抓紧了白绫,作势要伸头上吊。
“不要啊!不要啊大小姐!”丫鬟婆子齐声叫。
赵敬逢这么半天,也算是冷静了几分。他其实仔细想过,朱氏所言确实在理。其一,他生意人,最讲究的便是言而有信。虽此为婚约而非商约,但既已应声,又怎可反悔?其二,这闫家玉石生意虽与赵家丝绸相去甚远,但毕竟是大商且与皇室有所往来,他赵家虽已是梁国丝绸大贾,但跟皇室的往来也只限于珍品的进贡,并未垄断皇室用布。若能与之结亲,打通皇室这条商路,那真可谓是强强联合所向披靡,又寻得了皇室这个商场□□。这不正是赵敬逢想要的?其三,墨凝待字闺中,若是毁了婚传了出去,姑娘家的声誉可就毁了。如此一来,还真不能一时冲动答应墨凝退婚。
赵敬逢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墨凝道:“墨凝,你母亲之言在理。姑娘家未出阁,若是推了此门婚事再嫁他人,可就算做再醮之妇了,这传出去让人笑话啊,这是在害你啊!”
墨凝手握白绫,一阵冷笑:“父亲,这是又想明白了是吗?”
赵敬逢前后话不一致,也深感赧然,不愿狡辩。
“即便是一生守活寡,父亲也毫不在乎吗?”本可以按计划达成目的的墨凝,却不知为何,又加了这样一句。
赵敬逢闻言,还未散尽的愧疚之感又袭来。这感觉让他极为不爽,本该对墨凝深感歉意的他,却因这不爽的感觉,反而在心底蔓延出一丝愠怒。
而墨凝的心底,则泛起了一股凉意。其实就在片刻之前,她还曾迷惑过。她看着赵敬逢毅然悔婚也要求她下来的恳切样子,心里还道,原来这个看起来严苛狠心的父亲,心里还是顾念着赵墨凝的。这甚至让她心里涌动起一丝温暖的感觉,那是种很陌生,却是她一直渴盼的感觉。
但是现下,这丝温暖早就被凉意冲散。原来这前妻遗留之孤女,终究抵不过他商场的利益关系。
罢了。墨凝心里哀叹了口气。她向外看了看天色,将近晌午。又看了看地下的一片狼藉和所有人的一身狼狈,算了算时间,也够本了。便假作为难的样子低头思考了一番,抬头道:
“父亲,我若嫁,也可。不过我有个条件。”
正要发作的赵敬逢闻言双眼一亮,朱氏亦是精神抖擞。二人同望着墨凝道:“直说无妨!”
墨凝道:“此事不难。”她想了想,又道,“按父亲今早的说法,会将家产三一给我作嫁妆?”
赵敬逢既说过此话,便爽快承认。
朱氏却再次瞪大了眼:“这还未嫁,嫁妆怎好随意给?”她深知此时墨凝提什么要求,赵敬逢都不太会拒绝,何况这三一财产本就是打算给墨凝的。若不及时阻止,现在就将财产给出,那她今后可就没啥机会为自己的儿女争取了。
“那么父亲是不想给了?”墨凝的语气骤然降温。
这于赵敬逢来说,着实是件笔一挥的小事。只是他本想着年底盘点一番理清账目后,再将这三一财产正式划入墨凝的嫁妆中与墨凝一道出阁。何况现下数十份大订单分散在大梁国境内各个连锁商号与分号中,若是现在将凤阳府周边几家商号给了墨凝,于订单往来、收益、账目来说都没有好处。
“墨凝,我本欲划出二十六间商号外加两处资库过与你,但眼下各地生意多有联结,你又完全不懂经商,这……”赵敬逢显得有些犹疑。
“正是!”朱氏迫不及待地附和,“去年这收入就已然跌了三成,若是半途交给你打点,损失岂不更甚。”
赵敬逢也担心此点。
墨凝仿佛失去了耐心。她翻了个白眼,就要将白绫往头上套。
“罢了!”赵敬逢似是妥协了,连忙喝住墨凝道,“眼下生意进行一半,我暂时无法兑现诺言。暂且将其中十一间先划至你名下,余下的商号、资库、银钱、账目,待你大婚时一并赠与。”
“老爷!”朱氏急的直跺脚。赵敬逢却不理,只一挥手打断了朱氏,冲墨凝道,“这回,肯下来了?”
墨凝一笑,再次蹲下身,淡淡道:“空口无凭,去拟张契约。”
赵敬逢回身使赵全去外院请账房和先生进院。
墨凝倒是不怕耗费时间。她悠悠然地在圆墩儿上一坐,垂着双脚抠起了手指甲,时不时地还随着鸟叫向外看看窗外的光景。直到赵全请来了账房和家里的先生,与赵敬逢一同拟了契约盖了大印,这才不紧不慢地自圆墩儿下至扶手椅,又从扶手椅下至大方凳,而后伶俐地向地面一跳,抖了抖衣襟,淡淡一笑向着桌上的契约走去。
她细细读了契约,而后满意地一笑,转身向着赵敬逢微微俯身,柔声道:“谢父亲疼爱。”接着又转向朱氏,“谢母亲疼爱。”
赵敬逢看着手握契约安然无恙的墨凝,本该松了口气的他不知为何,竟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总是有一种被胁迫的感觉。他极为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那朱氏,更是红了眼,一副恨不得要把墨凝撕碎吃掉的表情。
二人草草地嘱咐了扶风轩众人一番后,各怀心思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