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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如火,大地赤黄,一队浩浩荡荡的马车,蜿蜒在看不到尽头的官道上。队伍前方,云襄坐跨骏马,正手搭凉棚极目眺望。此时他虽然依旧面带病容,但精神已恢复如初。明珠白衣白马紧跟在云襄身旁,像初飞的小鸟一般兴奋。她虽然担心云襄劳累过度,不过看到他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恢复了千门公子襄的神采,她就不忍阻他的兴头。只要他能重新振作,她就比任何人都要开心。 “公子,前方就要进入河南地界,咱们是不是歇歇再走?”筱伯纵马追了上来,他的脸上戴着精致的人皮面具,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老管家。 “救灾如救火,不能有片刻耽误,继续赶路。”云襄收回目光,挥手让车队加快了步伐。在两山相夹的山谷中,在官道通过的大路两旁,上百名黑衣汉子如狼群静卧,寂静无声。方才云襄虽极目眺望,但怎么能看到这山石后的埋伏?
“奇怪,这不像是官兵保护的赈灾粮草,谁会在这个时候运粮去河南?”项长老有些不解地嘀咕着。在他身旁,寇元杰也在百无聊赖地打量渐渐走近的猎物,发现保护粮草的,只是些镖师打扮的汉子,人数也寥寥无几。突然,他发觉领头那人的身影依稀有些熟悉,凝目望去,立刻就认出了曾经戏耍过自己的云襄。他眼中精光暴闪,右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他身旁的项长老见状心中暗喜,这几日的行动少主都意兴阑珊,完全不像在塞外时那般张狂,实在令人费解。今日难得见到少主有了杀人的欲望,他连忙讨好地笑道:“我看少主难得有点兴致,属下今日就让少主打头阵,如何?” 寇元杰紧盯着渐渐走近的云襄,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打头那个书生是我的,谁也别跟我抢!” 项长老连忙向身旁的随从吩咐:“传话下去,打头那书生留给少主,违令者斩!” 命令口口相传,很快就人人皆知。寇元杰紧盯着越来越近的仇人,只感到胸中激荡着久违的杀气,他缓缓拔出宝剑,完全无视禁用刀剑的命令。
车队渐渐进入了山谷,也进入了包围圈。不过这车队实在太过庞大,虽然前半部已经进了山谷,但后方还有数十辆车拖在山谷外。项长老望望长长的车队,对寇元杰小声道:“少主,这次的车马实在太多,咱们是不是暂缓动手,待调来更多兄弟后,再将它一口吞下?” 话音刚落,寇元杰已一跃而起,挥剑高呼:“动手!”
众黑衣汉子应声跃出,狼群般向车队扑去。寇元杰提剑冲在最前方,径直奔向打头的云襄。他的眼里只有云襄,他要将之生擒活捉,好生戏耍,以报往日之仇。云襄突然面对扑来的魔门教众,面上并无一丝惊慌。他从容地举起右手,身后的马车立刻撤去遮蓬,露出一具具黑沉沉的强弓劲弩,齐刷刷指向扑来的魔门教众。寇元杰见状大骇,连忙刹住身形,高叫“后退”但魔门教众一时间哪能停得住?前面的刚停,又被后方涌上的同伴推挤着前进,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强弓劲弩之下。云襄果断地将手向下一挥,一具具劲弩发出撼人心魄的震颤,一支支利箭带着死神的呼啸,雨点般飞向近在咫尺的魔门教众,箭镞入肉的短促声音、人体倒地的闷响,以及垂死前瘆人的惨呼,就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由机簧发射的诸葛连弩,一发十二支,每辆马车前二左右各一装着四具连弩,由藏在车中的两名弩手操作。一轮箭雨下来,魔门教众死伤过半,侥幸未死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破了胆。寇元杰仗着手中快剑,挑开了射来的箭雨,但身旁的教众已尽皆倒下。他双目赤红地盯着数丈外的云襄,正欲奋不顾身继续冲锋,却被紧跟而来的项长老死死拉住。这魔门长老生怕他有所闪失,急急地叫道:“少主快退!咱们中埋伏了!”
寇元杰挣开项长老的手,挺剑遥指云襄怒喝:“我不报今日之仇,誓不为人!” 云襄也认出了眼前的魔门少主,他毫不畏缩地迎上对方几欲杀人的目光,冷冷道:“凡劫夺赈灾粮草者,杀无赦!”说着他再次举起了右手,马车上的弩手立刻开始装箭。项长老见状大骇,连忙拉起寇元杰就走。寇元杰心有不甘地回头狠狠瞪了云襄一眼,这才随项长老落荒而逃。筱伯翻身下马上前仔细查看了死在面前的黑衣汉子,回头对云襄忧心忡忡地道:“是魔门的人,看来他们已大举侵入中原了。”
云襄看到寇元杰时,就知道这段是间发生的众多劫粮血案,必是魔门所为,也正是那些血案令他心生警惕,才不惜花大价钱购买了这批诸葛连弩,并雇了数十名弩手埋伏在车中。这浩浩荡荡的车队,其首尾数十余辆马车皆是装有连弩的战车,只有中间的马车,才是真正的运粮车。为组织这支庞大的车队,云襄几乎倾家荡产,不过一想到河南的灾情,他就顾不得这些了。
“公子,咱们虽平安将粮草送到了河南地界,但如何放赈,却还是个难题。”筱伯纵马来到云襄身旁,忧心忡忡地提醒道。这些粮草一旦送到灾民面前,必引起哄抢,身强力壮的可能会抢到许多,就只苦了身体单薄的妇孺老迈。必须得有一个专门的机构负责,才能保证公平放赈。交给官府自然省事,但云襄却又信不过官府。他沉吟片刻,决然道:“在受灾最重的州县,设济生堂分堂!在各地挑选德高望重的长者主持,咱们负责巡视,这样或许就能保证这批粮食能救活更多的百姓。” 筱伯有些担忧地提醒道:“这样做恐怕会引起朝廷猜忌,说公子在收买民心,意图不轨。闹不好济生堂都要被朝廷取缔。”
“顾不得这许多了,救人要紧。”云襄停了停,又道“要不济生堂就别用我的名义,我与济生堂从此划清界限,除了在暗中资助,我与济生堂再无瓜葛。” 筱伯想了想,无奈道:“也只有这样了,不过公子做下这么大的善事,却不求一点名声,让老朽也替公子有些不值。” 云襄呵呵笑道:“静空大师当年立下济生堂宏旨,也只是‘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鳏寡孤独病残者皆有所靠’。其中并没有求名一条。天下人不知我云襄没关系,只要我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这就够了。” “我也知道!”明珠用敬仰的目光望着精神焕发的云襄,喃喃道:“别人怎么看你我不管,你在我眼里,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 云襄感动地对明珠点点头,虽说他并无求名之心,但自己倾家荡产、排除万难赈济灾民的壮举,若无人得知,也多少有点遗憾。不过如今有明珠有筱伯知道,也可知足了。要是亚男也知道一想到舒亚男,云襄只感到心中一痛,原本喜悦的心情立刻烟消云散,脸上又泛起那种寂寥萧索的表情。
明珠察言观色,立刻感觉道云襄的异状,想问又不敢问,只得在心中暗自担忧。不过她也算聪颖,连忙转开话题道:“咱们最好快点把这事办完,我都有些想念佳佳了。” 佳佳是赵欣怡和南宫放的儿子,自赵欣怡死后,云襄就将他留在了身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抚养疼爱。这次因为河南是灾区,就没有带在身边,而是留在了江南那处隐居的山村,由奶娘照看。听明珠提起佳佳,云襄果然暂时忘却心中的痛楚,对明珠笑道:“要不你就先回去,这事有我和筱伯就行了。”
“才不!”明珠撅起小嘴“难道就许你行善,不让我积德?”说着挥鞭赶马赶紧逃开,生怕云襄看出自己心底真正的意图。
“我要杀了那混蛋,我一定要杀了那家伙!”逃到安全地带的寇元杰,对着车队离去的方向气急败坏地怒吼。他甩开紧抓着他的项长老,厉声道:“快调集教中兄弟,咱们要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项长老身为魔门七大长老之一,手下自然不止这么些人,不过魔门初入中原,人手实在匮乏,虽然个个都是精兵,可好钢得用到刀刃上。像这样一下子折损上百兄弟,实在没法向门主交代。他心中只想着如何减轻自己的责任,哪有心思再去冒险?见寇元杰不住催促,他只得耐心解释:“少主有所不知,属下手中虽然还有人马,但咱们初入中原,人手及其宝贵,每一个兄弟都是财富,不可随意浪费。护卫这车队的镖师人数虽少,但个个气定神闲,显然皆非庸手。咱们再去冒险,就算能赢损失也必然惨重。” “你若人手不够,我可以向我爹爹要啊!”寇元杰不依不饶。项长老苦笑着摇摇头:“门主目前最主要的心思,是放在与瓦刺和倭人结盟之上,不可能将有限的人马,过多投入道一个无关大局的战场。今日之仇咱们当然要报,只是不能在现在这个时候。 “那你说是在什么时候?”寇元杰怒道。
项长老略一沉吟,胸有成竹地笑道:“避其锋芒,击其暮归,此乃兵法要旨,咱们最好等他们将粮草送到目的地后,再让兄弟们假扮灾民,鼓动百姓哄抢,趁乱再出手除掉那个害死咱们众多兄弟的穷书生。这样就可以较少的人手,达成咱们的目的。” 寇元杰想了想,微微颔首道:“此计甚妙,你立刻着手去办。不过你要记住,咱们的对手可不是什么穷书生,而是新近在江湖上风生水起的千门公子襄!”
听到千门公子襄这个名字,项长老也不禁悚然动容。虽然他才入中原不久,但千门公子襄的大名和事迹,也已经早有所闻。能与这样的对手一较高下,这让他既期待又兴奋。公子襄!我要踏着你的尸体名扬天下!项长老在心中暗暗立下了个远大的目标。
就在河南大旱,赤地千里之际,京城却一如既往的繁华喧嚣,一桩大喜事也正在如期举行。瓦刺四王子朗多与我朝修好,并迎娶一位郡主的消息,在朝野传扬开来,朝野上下,都在为这次外交上的重大胜利欢呼。逐渐坐大的瓦刺,若能成为我朝的友邦甚至藩属,这当然是国家之大幸。瓦刺迎亲归国的队伍即将开拔,逶迤数里。队伍前方,粗犷俊朗的朗多王子意气风发,眉宇间掩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在他身后,衣甲鲜明、斧钺林立的御林军,护送着一辆华美豪阔的辇车,缓缓踏上了西去的旅程。辇车中,舒亚男透过车帘的缝隙,痴痴地望着长街上的一切:熙熙攘攘的百姓、庄严巍峨的宫墙、街边驻足的路人、南腔北调的吆喝这些再熟悉不过的街景和声音,此刻显得是那样亲切,令她那依依不舍之情,越发炽烈。
“扬州甜糕”远处隐约传来的一声吆喝,带着浓浓的扬州韵味。她再也顾不得许多,突然撩开车帘,提着厚重的裙摆跳下马车,重重的凤冠有些碍事,她干脆摘下来扔回车上,然后寻着吆喝声传来的方向,提着裙摆、旁若无人地向那里跑去。送亲的御林军顿时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突发状况;路旁围观的百姓大哗,纷纷挤过来看和亲的郡主,却又自觉地为她让开一条路。舒亚男追着那吆喝声来到一个小巷,追上那沿街叫卖的小贩,用纯正的扬州话说道:“老板,给我一笼甜糕!”
那小贩正诧异舒亚男的打扮,又被追来的御林军吓了一跳,听到舒亚男的话,他赶紧将一笼甜糕递了过去。见舒亚男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找钱,他连忙摆手道:“不用找了,这笼甜糕我送给姑娘。” 浑身上下披金戴银,却找不到一个铜板,舒亚男拔下头上一支凤钗,不由分说塞入小贩手中,这才捧着甜糕转身往回走。朗多也追了过来,见状连忙陪着小心埋怨道:“郡主,你要买东西,只需吩咐一声,在下立刻就让人去办,何必亲自动手?让人误会。” 郡主?舒亚男心中突然有些想笑。为了给她一个相应的身份,以便与朗多王子相配,所以一个王爷收她为义女,朝廷也赏了她一个郡主的身份。不过她既没见过那位义父,也没拿过朝廷一分俸禄。千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千道,只不过由朝廷来做,就换了个称呼叫“政治”
面对朗多殷勤递来的手,她没有拒绝,扶着他的手跳上辇车,然后垂下重重幔帐,将自己与世隔绝。捧着热腾腾的甜糕,她垂涎欲滴地舔了一舔,熟悉的味道直透心脾。想到这是自己今生能吃到的最后一笼扬州甜糕,她不禁潸然泪下,再舍不得吃上一口。她将甜糕仔细包起来,她要将这最后一笼扬州甜糕,留作对故土永久的纪念。
辇车又徐徐上路,出西门向塞北前进。舒亚男透过帐幔的缝隙极目南望,希望能看到一只南飞的大雁,希望它能将自己最后的思念,带给远方那个愧对的人。想到那个既羸弱又坚强的男子,她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脖子,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自从她将那颗“心”摘下来后,她就拒绝在脖子上戴任何饰物。摸着光溜溜的脖子,她突然心如刀割,一头倒在辇车中,咬着锦被闷声痛哭。她开始后悔将那件唯一的纪念物,也送给了别人。
突然的一阵心悸,令云襄不由自主捂住了自己的心窝。自从上次被舒亚男气得吐血后,就留下了一个心痛的病根,时不时毫无征兆就一阵刺痛,每次一痛,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爱恨难分的人。 “公子,胸口又痛了么?”筱伯关切地问。云襄点点头,又摆摆手道:“不碍事,已经过去了。事情进展得怎样?” “照你的吩咐,济生堂已经在受灾最重的州县,新开了十八处分堂。老奴已将粮食分发下去,设在开封府这处的济生堂,是其中最大的一间,每天赈济的灾民都在万人以上。”筱伯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有些愤愤不平。“m的,咱们做善事,还要给他m的官府送礼,要不他们就要找麻烦,真是让人气愤。” “算了,就当是合理损耗吧。没有官府提供的便利,这事也不会这般顺利,再说以后咱们仰仗官府的地方还多,不能把关系搞僵了。”云襄说道这顿了顿,打量着前方济生堂新挂的牌匾,有些担忧的问“我交代的那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筱伯点点头:“公子放心,老奴已经办妥。”
排队领粮的队伍,突然起了一阵骚乱,有汉子在高呼:“m的,济生堂有的是粮食,每日却只给咱们喝点稀粥,这纯粹是在博个乐善好施的名声,哪是真正在做善事?不如抢他n的!” 这呼声一起,立刻引得不少人齐声符合。人们纷纷向前涌去,一时间秩序大乱。混乱中有几名衣衫褴褛的汉子向云襄靠过来,眼中隐有精光闪烁。冲在最前方的,赫然就是伪装成灾民的寇元杰和魔门项长老。云襄对突然发生的变故似乎早有预料,他目视身旁的筱伯,筱伯立刻向不远处打了个隐蔽的手势。周围的灾民突然纷纷亮出短兵刃,转眼之间就将十几个假扮灾民的魔门教徒制服,另外那些受蛊惑起哄的灾民,立刻噤若寒蝉,再不敢妄动。
寇元杰与项长老被无数强弓劲弩围在中间,不敢妄动。他心有不甘地盯着云襄喝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咱们的计划?” 云襄淡淡笑道:“因为我救助过无数灾民,是不是灾民一眼就能看出来,无论你伪装得多么巧妙都没用。从你派人混入灾民中散步流言开始,我就猜到了你下一步的计划,所以早已联络开封守军,张网等待。” 一个彪悍的“灾民”大步来到石阶前,登高呼道:“我是开封守备钟大寿,现传开封知府口谕:任何人胆敢抢劫赈灾粮饷,以叛逆罪论!”说完一挥手,众手下立刻对寇元杰和项长老高呼:“跪地投降!” 二人背靠背贴身而立,与官兵无声对峙。云襄见状来到钟大寿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钟大寿面有难色,不过在云襄再三请求下,他终于挥手让手下退开,给寇元杰和项长老让出了一条路。
“为什么放我走?”寇元杰有些不解地望着云襄,实在不知这诡计多端的家伙,又再使什么花招。就听云襄沉声道:“你若只是针对我,想报往日之仇,我不会与你计较。但你若是想抢赈灾粮草,我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你!”云襄说着抬手指向周围的灾民“你睁眼看看他们,看看他们现在的模样,难道你忍心夺去他们最后一点活命的粮食?” 寇元杰缓缓垂下了头,他不敢去看那些瘦骨嶙峋,几近骷髅的同类,他怕那些仇恨的目光,会将他刺得千疮百孔。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云襄面前真正败了,败得是如此干脆,败得如此彻底,以至他完全失去了扳回来的信心。
“你走吧!”云襄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看寇元杰一眼“你若要找我报仇,我非常乐意奉陪。你若想动赈灾的粮草,就请先想想眼前这些奄奄一息的同类,然后看看头顶的青天,再摸摸自己的心窝,想清楚后再动手不迟。” 寇元杰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又是如何出城的。当他来到开封城黄尘漫漫的郊外后,终于忍不住抬头望天,只见青天朗朗,深邃悠远,令人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敬畏。他仰望苍穹在心中暗问:“娘,这就是你所说的天心吗?”
华美的辇车因一路的风尘早已变得肮脏不堪舒亚男终于忍无可忍,准备下车骑马时,辇车外突然传来朗多的欢呼:“舒姑娘,咱们到了!” 虽然她现在的身份是郡主,但朗多还是喜欢叫她舒姑娘,她更喜欢鸿运大赌坊中见到的江湖奇女子。他知道舒亚男这郡主的身份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完全不在乎。郡主的头衔只是为了应付父汗,一个没有出身来历的女人,是没有资格成为王子妃的。
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舒亚男早已厌倦了旅途,听说终于到达目的地,她的心中还是有几分欣喜。撩开幔帐往外眺望,只见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尽头,散落着无数圆圆的帐篷,像一个个巨大的蘑菇,盛开在绿油油的漠北草原之上。数十骑彪壮的汉子纵马迎了上来,烈风吹起他们鬓发和骏马的鬃毛,使他们显得越发粗犷张扬。朗多和几个随从纵马迎了上去,众人像孩子一般兴奋地嗷嗷大叫。舒亚男有些欣赏地望着他们在草原上炫耀着精湛的骑术,心中竟有几分好感,不过她立刻在心中警告自己:这是大明朝的敌人,我千里迢迢来道这里,就是为了颠覆这个国家。
身上的盛装早已换成了便服,她轻盈地跳下辇车,落地时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一股酸水涌上咽喉,她赶紧避到一旁,顾不得两个仆妇诧异的目光,蹲在车后呕吐不止。朗多远远看见,立刻纵马过来,不等骏马站稳就翻身跳下,扶着舒亚男关切地问:“郡主,是不是旅途劳顿,病了?” “我没事,歇歇就好!”舒亚男推开朗多的手,神情有些怔忡。
朗多连忙对几个迎出来的瓦刺女人高声吩咐:“快扶郡主到大帐歇息,不得有丝毫怠慢。”说完转向舒亚男,柔声道“我先去见父汗,你现在脸色苍白,精神疲惫,先歇息一日,待恢复元气后,我再带你去见父汗,让父汗为咱们主持婚礼。”
舒亚男呆呆地一言不发,任由几个瓦刺女人将她送入大帐。进账后她又是一阵恶心,怎么也忍不住呕吐。几个瓦刺女人露出暧昧的表情,哧哧偷笑不已。舒亚男一怒之下,将她们全都赶了出去。在空无一人的大帐中,她终于静下心来,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月信的日子,心中突然一阵惊慌,跟着又是一阵狂喜:我有孩子了!我有云襄的孩子了!小心翼翼地抚着平坦的小腹,她激动得泪如泉涌,不禁低下头对着突然出现的小生命喃喃道:“云襄!小云襄!我是你娘,你知道我吗?”
她激动地在大帐中来回踱步,不知道该如何来宣泄自己的兴奋和喜悦,这大帐对她来说太压抑了,她撩开帐帘正想出去,突然看到了帐外伺候的几个瓦刺女人,以及远处几个负责守卫的瓦刺汉子。她的心一下子入坠冰窟,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去。躲回空无一人的大帐,她不禁软倒在帐中,心中自怨自艾:小云襄啊小云襄,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你让为娘如何是好啊?
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感情,渐渐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她突然一跃而起,如落入陷阱的困兽般在帐中来回徘徊,眼里闪烁着炽烈的光芒。母爱的本能让她生出立刻逃离的冲动,她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但江山社稷的重任却又如千钧重担,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是为孩子,还是为天下?她陷入了两难。阿襄!我该怎么办?她遥望天际绝望地暗问,是放下千门前辈的重托逃离瓦刺,还是委屈孩子继续去做千门之花?
一想到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她就恐惧得浑身发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种决心,而大明没有自己这个千门之花,依旧能够对抗瓦刺。想到这,她终于拿定了主意。不行!我要走!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娘决不能让你受到半点委屈。母性的本能终于占了上风,她在心中对腹中的小生命暗暗发誓,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家国天下,在娘的心目中都不及你来得重要!我要带你去找你的爹爹,你不能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更不能认贼作父!你爹爹是聪明绝顶,英雄盖世的千门公子襄,这世上没有谁能够代替!
主意一定,她立刻着手准备。见大帐中准备有各色衣裙,她仔细挑了一件不太惹眼的瓦刺女装匆匆换上,然后抄起账上挂着的一柄小马刀,轻轻将帐后的牛皮割开一个尺长的小口,看看外面无人呢守卫,她立刻从这道小口中悄悄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