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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向老师请假，我说我明天不能去春游了，我晕车。
“沈翼昕，你不去春游是一个人躲在家里为后天的考试做准备吧。”方心盈在走廊上拦住我。
我确实在向老师撒谎。
不过，我并不是躲在家中为考试做准备而是想趁这难得的时间去另一个地方。
后天的化学考试非常重要。获得年级第一的将会得到全校唯一一个省化学竞赛的名额。据说省化学竞赛的前三名可以获得北大保送生资格。而方心盈和我是这个名额最有力的争夺者。
看着方心盈怀疑的眼光，我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跟我一起去。
放学回来看到爸又喝多了，醉倒在沙发上。我叹口气拿条毯子给他盖上然后打电话给小凯。
“小凯，明天中午你别来找我了，我们去春游。不过我不去，我想到沙滩去走走。”
因为我和小凯的学校相距不远，他经常会来我学校找我一起吃午饭。虽然我们一家人分开了但我们姐弟俩的感情却越来越深。
“姐，可是那么偏僻的地方你一个人去会不会不太安全啊？”
“方心盈跟我一起去，你不用担心。”
“方心盈啊，不是你的死对头吗。对了，后天的化学竞赛你有没有把握赢过她啊？”
小凯知道我非常想得到那个竞赛名额。我想去北京念大学，那里有人在等我。
我对小凯说我会尽力的。
不过，我知道赢过方心盈真的不容易。
2
第二天清晨，我和方心盈早早就出发了。坐1小时的公车再步行35分钟后，眼前猛然出现了一大片沙滩。
一大片不知从何而来的金黄柔软的沙子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梦幻一般的温柔光芒。沙子的边缘是一座青翠的矮山和大片的灌木丛，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头上摇摆着晶莹的露珠。鸟儿在枝头歌声婉转。杜言曾把这里画进他的画里，非常美。
方心盈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跑来跑去，春风掀起她的裙摆。这个丫头可真美！我忍不住在心底赞叹。
虽然她生得美，但性格冷漠、孤僻。从不跟同学来往，但却对我情有独钟。学校举办的各种活动，我不参加，她也绝不参加。如若我参加，她必定会参加，赢我的决心昭然摆在脸上。大大小小的考试，她更是和我争得头破血流。连同学都猜测她是否跟我有深仇大恨。有时我忍不住会跟小凯抱怨方心盈真是烦。
爸爸喜欢摄影，他发现这个好地方后带着我们全家来这里拍照野炊。现在想起来大家的笑脸还历历在目，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可这幸福都是过去式了。
我正躺在沙子上闭着眼睛沉浸在回忆里，突然听到方心盈的惊叫。睁开眼睛我看到沙滩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戴着大墨镜、嘴角长颗大黑痣的男人。
抢劫？！
方心盈哆嗦着把包里的钱递过去。可是歹徒却邪笑着把手伸到她脸上摸来摸去“小妞长得真漂亮，陪哥哥玩玩去好不好。”
“救命啊！”方心盈边躲闪边呼喊。可是大清早的谁会来这偏僻的地方呢？
我偷偷拿出手机，竟然没有信号。电影中歹徒强暴少女的恐怖情节已经在我脑海中上演。
就在我感到绝望时忽然听到一声大喝“住手！”
我转过头去，是一个背着画夹的少年。少年扔下画夹冲了过来。歹徒犹豫了一下，放开方心盈向山上跑去。很快消失不见了。
“杜言，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呢？”我抓住少年的手使劲地摇晃以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
“是啊，是我啊。有我在，翼昕你不用怕。”杜言拍拍我吓得惨白的脸颊“家里有点事情，所以昨晚赶回来。早上醒来突然想画这里的清晨。”说着杜言握住我冰凉的手。
“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这恐怖的地方，我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
这时我们才看到方心盈的小腿有血不断流出。一定是刚才在躲闪中碰到了石头上。
杜言撕开自己的棉衬衣给方心盈包扎，方心盈痛得咬紧嘴唇。
包好后杜言蹲在方心盈脚下“来，我背你走。”
方心盈冷冷地摇头拒绝。
“怕我背不动你吗？”杜言拍拍胸膛“你看，我多壮。连歹徒一见到我也被吓跑了呢。”
我仔细打量杜言，他好像又长高了，的确也比以前壮了。不知不觉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
可方心盈倔强地挪动脚步。因为疼痛，她咬紧嘴唇，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连我也看不下去了。
这个丫头的古怪脾气真另人受不了。
“不行的。你这样会让伤口更严重，血也会流得更多。”善良的杜言努力说服方心盈接受自己的帮助。
方心盈抹一下脸上的冷汗，不理睬杜言，继续艰难地迈动脚步。
杜言看着倔强的方心盈无奈地摇摇头又突然拍拍头“咦，我怎么觉得你很面熟，我们以前一定见过的。恩，是在哪里呢？”杜言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记忆。
方心盈愣一下，停下脚步。倔强的面容渐渐变得柔软。
这么善良淳朴的杜言，如果方心盈再拒绝，真是天理不容。
杜言背着方心盈边走边跟我聊。
杜言告诉我他申请的列宾美术学院的交换生批准了。
真替他高兴。听说全校只有两个名额。杜言可真棒，我替他感到骄傲。
“不过我决定放弃这次机会。”
“为什么？”我不解。
“这些年因为学美术，爸妈省吃俭用。他们这次甚至决定卖掉房子来供我去俄罗斯的费用。所以我决定放弃这个机会。并且，我也决定放弃油画专业改成美术设计专业。”
我觉得难过极了。我知道杜言从小就很喜欢画画。6岁时正式开始学习。去列宾美术学院学习是他的愿望。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是他的梦想。
“翼昕，不要替我难过，我改学美术设计，以后才好找工作。我要多赚钱帮父母买一套阳光充沛的房子。妈妈的风湿越来越严重了。”杜言顿一下又说：“还有，翼昕，这样我以后才能更好地照顾你呀。”
说完，杜言的脸红得像个猴屁股。
我的脸也红了，同时，红了的还有我的眼睛。
我知道有很多画家一辈子都穷困潦倒。杜言真的长大了。他长成一个有担当的人。可成长是多么残酷。
3
六年前，我和爸爸搬了新家，认识了比我大两岁的杜言。
记得那天深夜我趴在窗口偷偷地哭，有一个脑袋从旁边的窗口伸出来“小妹妹，别哭了好不好？”
我不理他继续哭。
“这个给你，别哭了好不好？”他拿出一块巧克力给我。
我仍旧不理他。他又拿一个玩偶给我。我觉得他真烦。
一会儿，他的脑袋又伸了出来。这次他拿的是自己画的漫画。是我哭的样子。但是画得很可爱和搞笑。我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我住在1单元4楼，他住在2单元4楼。因为老房子设计的不合理，我们卧室的窗户相隔不到一米。每次我想妈妈想得掉眼泪时就去敲他的窗户，他就耍宝逗我。直到把我逗得破涕为笑。当我笑起来时，他就会拍着我的头叫我爱哭鬼，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和宠溺。
现在想起来如果没有杜言，我可能有一天真的就从四楼的窗口跳下去了。
两年前他考到中央美术学院。不过经常会给我打电话。
“爱哭鬼，有没有又一个人偷偷地哭啊？”
“没有。”
“呵呵，爱哭鬼终于长大咯！”
其实我有时还是会偷偷地哭。不过除了想妈妈，我还想他了。
4
方心盈请了几天的假。老师动员同学们发扬集体友爱的精神去看望她。因为高三的紧张学习和她的古怪性格，没有同学愿意去。我决定去。那天如果没有她，也许歹徒的目标会变成我，那么受伤的会是我。
想不到方心盈的家里竟然那么有钱，豪华别墅气派逼人。像她这样的富家女想去哪里留学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必跟我争得那么狠。我真是想不通。
方心盈家的工人带我去她的卧室找她。她见我来看她非常惊讶，匆忙把床头的东西收了起来。她跟我说谢谢。语气冰冷，目光冰冷。于是，我交给她复习资料就告辞。她家司机开着宝马送我。
坐在宝马车里我忽然觉得有钱真好。如果有钱，杜言就不必放弃他的梦想。
此时杜言已经转到设计系，也许此生他都没有机会做画家了。
5
因为方心盈的的缺席，我毫无悬念地拿了年级第一。我也如愿拿到省竞赛名额。小凯知道后开心极了“姐，太好了，妈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一定很高兴。”
好久我都没见过妈了，一想起来我都难受得想掉眼泪。
六年前，爸发现小凯竟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爸愤怒地带着我离开了妈。他不仅开始酗酒并且不允许我再见妈。如果爸发现我偷偷地去见妈就会打我。当妈看到我身上的伤痕后也坚决不肯再见我。所以我经常一个人深夜趴在窗口偷偷地哭。
晚自习我去化学老师办公室为竞赛做准备。这天我从办公室出来晚自习已经结束好一会了。方心盈一个人站在校门口。
“沈翼昕，我在等你。我看到那个大黑痣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方心盈把她的手机递给我。她昂贵的手机拍出的照片非常清晰。照片上的男人嘴角有一颗大黑痣。方心盈拿手挡住男人的上半张脸。我认出来这就是沙滩上的那个歹徒。
“在哪里看到他的？去抱警啊。”我有些激动。
方心盈又给我看她手机上的录像。
大黑痣说：“不关我的事啊，是小凯给我钱让我去吓唬吓唬你的。他说他一定要让他姐姐拿到竞赛的名额”
“对不起，请你原谅小凯，他还是个孩子，我会回去骂他不许他以后再胡闹。”我向方心盈道歉。
方心盈直接了当地说：“我已经找最好的律师咨询过了。如果我报案，你弟弟会进少年劳教所。”
我不大清楚少年劳教所是什么样子的，但听上去就很可怕。而小凯如果真的进去，妈也许会崩溃。
“不要报案。竞赛名额我让给你。从此考试我也不再跟你争第一。”我哀求方心盈。
方心盈摇摇头。
“那你有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答应你。”是的，只要小凯能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做。况且小凯也是为了我才做的错事。
“离开杜言。”方心盈一字一顿地说。
“为什么？”我不解。
“因为我恨你。”方心盈的脸一下变得冰冷而可怕。
6
原来方心盈跟我的仇恨从12岁就结下了。
因为父母做生意，方心盈还不到两岁就被送到寄宿幼儿园。因为小，经常被人欺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远离他们，一个人躲得越远越好。
直到她12岁那年得了脑炎，因为老师的疏忽，差点死掉，才被父母从寄宿学校接回来。
在家休养的日了她每天就一个人坐在顶楼天台茂密的葡萄架下发呆。这里阴凉舒适，而屋里闷热阴暗。
天台上通常只有她一个人，这正合她的心意。这时的她性格已经变得相当孤僻，几乎不会和人交往。
有一天她发现天台上多了一个少年。原来放暑假了。
她尽量离少年远一点，虽然她快12岁了，可她一直记得年糼时被男孩欺负的情景。可她还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到少年身上。她太寂寞了。父母每天都很晚才回来，有时她一天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把脖子伸长，看到少年画架上的画。少年常常一画就是几个小时。她看着他的画纸由空白渐渐变得丰满和鲜艳，她也觉得自己暗淡的内心逐渐明亮起来。
几天后他也注意到她，她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看他画画，他画完后她也因为脖子伸得太久而痛得呲牙咧嘴。他不禁笑了，礼貌地冲她打招呼“嗨！你好啊！”普通的一句问候却使她像头受到惊吓的小鹿迅速跑回自己的家里。也许因为怕再吓到她，他再看到她时只冲她眨眨眼睛。那温和而清澈的目光使她惊恐的心渐渐不再恐慌。
一个月过去了，她的生日到了。妈妈在这个城市最好的蛋糕店为她订了蛋糕，但却在生日的前一天抱歉地说要和爸爸去上海参加一个广交会，四天后才会回来。妈妈给她留下足够的钱并说很快他们就会成为有钱人，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这些年亏欠她的。
她把钱扔在地上拼命用脚踩，她讨厌钱。是它使自己这些年过得像一个没人爱的孤儿。
父母走了，蛋糕却被送过来。双层的华美蛋糕芬芳甜美。她决定邀请少年来陪自己过生日。这么好的蛋糕她不想辜负。
“嗨，你好。能请你吃生日蛋糕吗？”这短短的一句话她练习了整晚。
第二天，当她鼓起勇气把蛋糕拿到天台上时却没看到少年。她捧着蛋糕在天台上等到天快黑，终于看到他了。他背着画夹，原来出去写生了。可他身边多了个女孩，他们边走边说笑，看上去开心极了。
这天少年没有到天台上来，她一个人把整个蛋糕塞到肚子里。深夜时她的胃和心脏痛得让她忍不住抽泣。胃痛是因为吃得太多，而心痛是因为恨。她恨少年身边的那个女孩。如果没有她，她不会一个人过她12岁的生日。
很快的，她搬家了。父母经过多年的打拼终于成为有钱人。搬家那天，妈妈抱住她激动得流下眼泪。她突然挣脱掉她的怀抱跑出去，她要去见少年最后一面向他告别。她跑到他家门口时，门突然开了。少年背着画夹急切向楼下冲去，根本就没留意门口的她。原来，女孩正在楼下等他。
于是，她心里的恨由一粒籽长成一棵树，深深地扎在心底。
是的，方心盈讲述的故事中的少年就是杜言，而那个女孩就是我。我就是在那个暑假搬到杜言的隔壁。后半个暑假我几乎天天拉着杜言去沙滩写生。因为那里风景好，也因为那里有我的美好回忆。
再后来方心盈在重点高中和我成为同学。于是，她和我的暗战开始了。
方心盈的故事听得我心里酸酸的。如果没有我，那么杜言一定会陪方心盈过她的12岁生日。那么也许她会和杜言成为朋友。那么也许她会在善良、阳光、淳朴的杜言的影响下变成一个可爱的美丽女孩。可是这个世界没有也许，最终方心盈错过了杜言，而我和杜言成了朋友。
我跟方心盈打了个烂俗的比喻来说明杜言在我生命中的重要位置。我说如果有一天不会游泳的杜言和小凯同时掉入水中，我会去救小凯。然后，然后我再游到杜言沉入水中的位置陪他一起，去死。
所以，方心盈，我绝不能答应你离开杜言。
7
我留在本市念大学，因为爸长期酗酒，心脏和肝脏都出了问题，我要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妈后来也经常来照顾爸，爸因此渐渐原谅了妈，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在一起了。又成了幸福的一家人。
可是我还常常会在睡梦中哭醒。梦里全是杜言的样子。当我哭着去敲杜言的窗户时却听到一个男人粗鲁的骂声。我这才想起杜言家的房子已经卖掉搬了新家。听说新房子很漂亮，阳光很充沛。
我还听说杜言在方心盈的陪同下去了俄罗斯的列宾美术学院学习。
那个晚上，我对方心盈说我绝不会离开杜言。当我走远时，方心盈追了上来。
方心盈说沈翼昕，我可以让杜言去俄罗斯留学，我也可以帮他父母买一套阳光充沛的新房子。
以她们家的财力我当然相信没有问题。而她父母因为小时候亏欠她很多所以只要她提出任何要求，他们都会答应。
于是，那天我就在方心盈面前打电话给杜言。我说杜言，我又喜欢上了别的男生。他比你帅，也比你有钱。
说完后我再不肯接杜言狂打来的电话。他请假从学校跑回来，在我学校的门口坐了两天两夜我也坚决不肯理他。后来，我看到方心盈扶起被大雨淋透的他。他趴在方心盈的肩上痛哭起来。
我躲在不远处的小商店里哭得站不起来。
杜言，其实我把你交给方心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知道她喜欢你。
那天我去方心盈家里看望请假的她，她看到我匆忙把床头的东西收起来。不过我已经看到了，那是你的画夹和衬衣。原本摔烂的画夹和撕破的衬衣都被她捡了回来重新修补好，像宝贝一样放在自己的床头。
杜言，或许在你为她包伤口时她喜欢上了你。或许在你背起她时她喜欢上了你。或许在她12岁看到你温和的目光时就喜欢上你。
我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但我知道那种外表冷漠的人一旦喜欢上一个人一定会拼尽全力来爱。我相信她的爱一定不会比我少。
8
我是爱哭鬼。
我大声地哭。
杜言，我要哭掉对你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