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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一条新闻吸引了我。说有一个姓赵的女士,夜半时分突然给一阵敲门声惊醒,就披了衣裳起来,一边去开门,一边问是谁,门外的人应了一声,极象是自己的父亲,同时赵女士又否定了,老父亲在沈阳呢,怎么会半夜三更来敲她的门呢?
开了门,竟然真是自己的父亲。赵女士吓坏了。老父亲满身尘土,象涉了千山万水似的。赵女士一边将父亲往屋里迎,一边问父亲是怎么来的,都凌晨四点了,哪里还有火车啊。父亲笑吟吟地,说他是骑着摩托车来的。一句话,吓得赵女士的腿都给软了。从沈阳到北京,一千四百多里的路哇,何况父亲已经是七十五高龄的老人啊。
第二天,老人在京的另外两个女儿都赶过来了,都责备父亲胆子太大了,孤身骑那么远的路,要是在路上有个好歹如何是好。老人却得意得不得了,说他头天夜里三点,从家里偷跑出来的,骑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的摩托,才到了北京。途中只吃了一顿饭:二两饺子。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凭着一张地图、一只打气筒和一个简单的工具包,就日夜兼程了近两千里的路?为什么?想女儿了。老天,就是再怎么想,也不能半夜三更偷跑出来啊。这不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么?
老人在北京住了三天后,腻了,要回沈阳,赵女士提出给父亲买张火车票,让他坐火车回去,把摩托车给托运回去,老人死活不干,说什么还要再骑着摩托回去。赵女士哪里肯放心呀,说什么也不同意,就姐妹三个天天轮班看着父亲,不坐火车,就不让他走。时间长了,赵女士们姐妹三个犯上愁了,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呀,何况也看不住啊,父亲撒谎说骑摩托出去转转,不就跑掉了么?
最后,把电话打到了电视台,向媒体求助。记者来了,采访老人,问他万一在路上出个意外怎么办,老人理直气壮,说他身体好得很,说他当年在某某地方打过仗,骑这么点儿路的摩托能算什么,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还是不肯坐火车回去,就要自己骑摩托回去。记者能怎么着?不能帮忙看着老人,也不能把老人给押送回去吧,只好公开征询,看有没有愿意公骑去沈阳旅游的,好跟老人搭个伴儿。
唉,那么一把岁数的人了,怎么就跟孩子似的?让儿女们着多大的急啊?摩托你骑过了,实力也检查过了,也威风过了,你就乖乖坐火车回去吧。
看着新闻里老人任性的样子,我不禁想起了我的父亲。父亲去年被我接了过来时北京正闹“非典”人人都憋在家里不敢出门,父亲却天天想着法子出去,平日里还好,把他锁在家里,想出也出不去,到了周末,就不好办了,明明我在家里,一转身就不见了父亲,趁我去卫生间就溜了出去。父亲个子高,腿长,走路跟一阵风似的,等到我追出去时,早不见了踪影。
父亲年过八旬,种了一辈子的庄稼,不识字,又是头一回来北京,出了门,就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于是就给丢了。下午三点就出去了,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给找回来,亏了警察。一个人满北京城疯走,从市区一直走到通州的边上去了。往常,丈夫开着车子都不愿意到郊区走一趟,嫌远,父亲倒好,就靠他的两条老腿,差点儿把北京给走了个大半。最后,被警察碰上了,给带到派出所里去了。
当时,我跟丈夫急得嗓子都哑了,开着车子满北京转圈儿,寻找父亲。然而,当我们闻讯赶到派出所时,父亲坐在沙发上吃饼干,喝着水,一边跟警察聊天,满面春风,跟没事儿似的。回来的路上,我跟丈夫都一言不发,父亲却兴致勃勃,给我们讲他走了多少多少路,出了多少多少汗,北京的夜景是多么多么好看,最后又怎么怎么碰上警察。
回到家里后,父亲还不肯睡觉,兴奋有余,活象刚刚冒了一次险,凯旋而归的孩子。我强行给父亲洗脚,问他走那么多路,累不累,父亲将胸脯拍得怦响,说想当年他给生产队里当挑夫的时候,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一口气从甘肃挑回陕西,那家伙,多远,这点路算得了什么,跟玩似的。
事后,父亲还是朝外跑,说他,他总是当耳旁风,说反正大城市里有的是警察,丢了再去找警察。问他为什么非出去不可,他说家里不好玩,外面人多,热闹。后来“非典”厉害了,给父亲嘴巴上蒙个大口罩,那他也还要出去,说他宁可被口罩捂死,也不在家里憋着。弄得我跟丈夫都没了办法。
幸好,不久,老家来人了,把父亲接走了。父亲回到老家后,还是见天往外跑,不是去爬坡,就是远天远地去看人家修路。家乡的县城里每年“清明”都有庙会,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节目,就是廉价商品交易,人山人海,父亲每年都去,不坐车,步行,好几十里的路呢。他连根线都不买不卖,就是去看人多。
今年“清明”父亲又去了,还摸到我几个姐姐家去了,走得人都要散架子了,姐姐们谁不心疼,嘟囔那个庙会有什么好看的,父亲说热闹啊,姐姐们又怪父亲为什么不坐车,父亲说坐车不好玩,接着又说起了他当年给生产队里当挑夫的事情,姐姐们没好气给回了一句:好汉不提当年勇。 父亲呵呵地笑了,那个天真。
在姐姐家住了几日后,父亲要走,姐姐们特意领父亲上了车,还给买了车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规规矩矩坐回去,父亲答应了,可是,半路就下车了,自己又走上了,还尽拣小路走,那个时候,正是油菜花开的好时节,不小心给蜜蜂蛰了,嘴巴肿得老高,害得姐姐们都请了假去看他。姐姐们问父亲为什么要半路下车,父亲说车里人多,挤得慌,不好玩。
等到了下次,父亲再去了县城里,往回返时,姐姐们花几十块钱给他包辆车子,父亲却死活不坐,说好几十块钱,能买山一堆好吃的呢,浪费不得。还是要自己走几十里的路回去。姐姐们气得,让他以后少来,父亲嘿嘿地笑,过不了几日,又走得一瘸一跛地去了。
每次姐姐们回去,父亲的门上都挂着锁。满世界找,才见得到父亲。姐姐们问父亲,为什么不肯在家里,父亲孩子似的望着姐姐们说,家里有什么好玩的。每次姐姐们走的时候,都要提醒父亲八十岁了,别乱跑,出去给碰着了磕着了,摔着了如何是好,父亲把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说他保证听话,可是,姐姐们刚一转了身,他就又出去了,还对邻居说,腿在他身上长着,谁管得了他。
看罢新闻,竟担心上父亲了,就往老家拨电话,可是,电话没人接,显然,父亲又不在家里。得,这样的小孩,怎么办?打不得骂不得。他只管高兴他自己的,才不管你担心不担心呢。他身体不好时,你担心他身边没人伺候;身体好时,又担心他不听话淘气。唉,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