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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上帝安排我和洛儿见了面。在网上。
有了洛儿后,我吃饭少了,说话少了,心事却变得重了。
我是个怀旧的女人,喜欢一个人对着黄昏放二胡的曲子,一遍又一遍,把自己哭成一个泪人。我结婚七年了,生活不错,可是总有些说不清的忧郁,想离开都市,去草原,搭个美丽的帐篷,把自己住进去,与马头琴为伴。或者穿着长长的裙子披着长长的头发去沙漠,一个人走。
老公是搞行政的,周末学习,好不容易到了周日,还得随时听头儿的调遣去郊区开會,没完没了的會。我很孤独,常常整个周日不说一句话,就那么放着二胡。我平时不爱交际,单位的人都说我是老古董。我知道我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的故乡在远方,所以北京我找不到比老公还亲的人。
每次老公周日回来,我都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听着二胡,老公总是走过来搂过我,劝我去网上看看,说那里會带给我快乐。我不信。那天老公拽着我上去了,取名叫长头发飘起来,臭男人苍蝇似的涌来,说些让人咽不下吐不出的话,我正要下去,忽然发现了一个叫草原人的人,我就点了他,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德德玛你知道吗,他说知道呀,是我们草原的人呀,我就来了兴趣,问他會骑马吗會弹马头琴吗,他说他是草原人,如今在陕西延安工作。陕西?我叫起来,天,我的故乡。
那一次,我和草原聊了四个小时。我问他喜欢三毛吗,他说何止是喜欢,三毛的书他都有,还给我诵了那段三毛的经典之语: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我们还说到了三毛和洛宾的爱情,都喜爱得不行,我就叫他洛儿,他叫我毛毛。我问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说穿上他那条发旧的牛仔裤,背着手提电脑,开着破越野车,带这心爱的女人去流浪,哪怕老死在路上。我一下子就醉了。
从此,我一有空就去网上,洛儿也总是在那边等着我。我和洛儿说好了,等我们老了,一起走天涯,去西藏,或者到草原。我说到那时候我老得走不动了怎么办,他说他背着我去,他问我到时候他老得没牙了吃不动东西了怎么办,我就说嚼碎了喂他,一口一口地嚼,再一口一口地喂给他。说到情不自禁时,我说洛儿你把手伸出来,他就把手伸出来,放在电脑的荧屏上,我也把手贴上去,我们的手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从指尖传来的温柔。
这个时候,我會落泪。洛儿抽烟。洛儿说他爱他的儿子。我说我离不开老公。那么就让我们以生命开始一场爱情吧,等我们老了,各自尽完家庭的责任了,我们就出去。流浪。一起写好多好多的游记。我们守望着我们的爱情。我们要用长长的一生换取彼此的暮年。
老公依旧忙他的,我忙我的。我不再老公一进门就鸟儿似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了,不再在他想睡觉的时候趴在他胸上捣乱了,也不再在他额上写诗了,洛儿已经融进我骨髓里了,我不论睡着还是醒着,心里只有一个人,洛儿。
除了上班,我整日整夜把自己埋在电脑里,埋在洛儿的怀里,淌着滚烫的泪。有一个周末,我等洛儿,可是洛儿没来,傍晚老公回来时我正落泪,老公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我泪汪汪地,说我爱上了一个人,接着给讲了洛儿,老公听了,沉默了好久,说洛儿要是单身他就给我自由,我哭了,说可是洛儿很爱他的儿子,老公搂过我,不再说话了。我在老公跟前是透明的,我就他一个朋友,除了他,我不知该跟谁诉说我对洛儿的绵绵思念。
以后,我和老公常常说起洛儿,老公总是搂着我说网络之大,你们两个能遇上真是不容易,是前世的缘。我依旧和洛儿爱着。我夜夜霸家里的电脑,老公也是个网虫,离不开电脑的,不过也不说什么,只是天天从单位扛着他的笔记本回来。我为老公的大度感动,也很不在意。
又是一个周末,我和洛儿聊了一个通宵,黎明才爬到了床上,老公却大睁着两只眼睛,我问他怎么不睡,他说睡醒一觉了,还说想和我说會儿话,我困得要死,嘟囔说明天再说好不好,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下午一点,老公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我披头散发过去,说老公我饿了,老公说带你出去吃比萨或者麦当劳吧,我摇摇头头,说不去,老公说去吧,你都好久没陪我出去了,我笑了,心想,这话以前是我老给他叨的呀,怎么改他说了?可我还是不愿去,与其出去给刺眼阳光弄得满眼泪水,还不如躲在家里想念我的亲亲洛儿。就让老公去买汉堡包,带回家来吃,老公只好自己去了,我就又上了网,去我和洛儿的家里找洛儿,洛儿果然在,等我。
老公拎着汉堡包回来时,我正跟洛儿啜泣,说我想他,老公叫我,我不给开门,说让他先吃。等我和洛儿分手下来时,老公在外头屋里转圈,我问他怎不吃,他说在外面吃过了,我就狼吞起来,等我吃完后,老公让我陪他坐會儿,要我跟他说说话,我懒懒地望着他,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是啊,跟老公说点什么呢,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而老公呢,除了什么党性呀原则啊,或者中央又发多少条多少条文件了,他又能跟我说些什么?
老公突然站起来,抓起沙发上的女儿扔在地上,狠狠地,叫道,你知不知道我昨晚一夜没睡,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根本就没吃东西?结婚这么久了,第一次见老公发脾气,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婚后由于诸多原因,我们一直没要孩子,老公怕我孤单,就给我买了一对娃娃,很大个儿的,一男一女,我们叫它们儿子和女儿。儿子和女儿天天坐在沙发上守着我们的家。儿子和女儿的脖子上分别挂着两个留言本,我和老公天天在上面留言。我们爱我们的两个孩子。
老公发完脾气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抱着儿子和女儿坐在沙发里,呆呆地。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让我跟他说什么,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两人看电视看不到一起,看书听音乐就更别提了,去看场电影吧,他说电视上电影频道里那么多好片子,还出去找电影看,给闲的,晚饭后一起散散步吧,他偏要开着车去,就算走着去了,也是老警察似的跟着,不许我拉他的手,搭肩勾背就不用说了,休息日去吃顿麦当劳,他吃得老快,三两口就下去了,然后直瞪瞪看着我等我赶紧吃完好离开,我生日也不送礼物,前些日子,北京电台爱车俱乐部举行开车去拉萨万里行活动,我高兴坏了,鼓动他好几天都白搭,还问我去干吗,我说看雪域风情啊,他看怪兽似地看着我,说那地方还有风景,还说参加的人都病得不轻,去西藏干吗开车啊,坐飞机呀,那多快。
也许我们原本就错了,我和老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唯一共同拥有的就是每年结婚纪念日时,在一起写一篇长长的纪念文章,他说我写,最后我再润色敲定,都七年了,一直,没变。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所以身上残留着很多乡下女人的毛病,譬如从一而终。结婚后我一直默默地上班、回家,从不跟任何男人来往。可是现在我醒了。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我被我的亲亲洛儿,给,唤醒了。
我进了我的房间,打开了电脑,却意外地发现存在电脑里的结婚日记全没了,肯定是给老公删掉了,我登时瘫了开来。今年纪念日时,我整整写了一天,近万字呐。都给他消除了。是啊,他把唯一的纪念都给抹掉了,我还留下干什么?我该走了。
我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去和我的一双孩子告别,抱着他们时我泪如雨下。末了,我把女儿装进皮箱里,我要带着女儿走,她是我结婚七年来唯一的收获,在以后孤枕难眠的日子里,让她默默聆听我的心跳。儿子,我给留下了,给儿子脖子上挂的留言本上写下一句话:告诉你老爸,离婚书在他的抽屉里。然后我走了。
到了火车站,人来人往,万头攒动,却没有一张脸孔是为我展开颜的,我的鼻子酸酸地。我不知道我该走向哪里,洛儿那里么?可是他有妻子孩子。我们不是约好等到暮年才相见的吗?我會打扰他的。最后我决定回陕西老家,也许那儿才是我唯一的去处。没有直达家乡的,得等到明天早上,只好买到西安的,再中转,去西安的人很多,我挤在长长的队伍里,不知怎的想起了老公,七年了,我没少坐火车,可从来没自己来买过票,都是老公买好了送我上的车。我的后背很快被汗水打湿了。
好不容易买上票,我到候车室里坐着,脑子里竟然全是和老公在一起的情形。七年前,不安现状的我从陕西流浪到北京,结识了一群以愣子为首的闯京城的女孩儿,一天去吃饭,愣子端菜时把菜汤洒在了在同一个饭馆里用餐的老公的身上,愣子忙掏出手绢要给擦,被老公拦住了,愣子见老公一脸忠厚样,就当场给做起了保险业务,还缠着老公要名片,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老公被弄得没办法,就给留了电话,当时我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在一帮姐妹中,我是最不出色的。没几天,愣子还真的用上老公了,那天我从架子床上摔下来,剐伤了手,血流满地,一时找不到出租车送我去医院,愣子就打了老公的电话,说管他三七二十一的,不用白不用,十来分钟后老公真的来了,带我直奔医院,到了医院门口,人家不让进,说没车位了,老公不管,横冲直撞,说他有急诊,人家硬是给退出了一条道儿。在医院给我缝伤口时,我被疼得满头大汗,老公一直攥着我的手。送我回到住处时,夜色已浓,我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夜色里的他,很高大,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接着我每天去换一次药,老公都赶来接我去医院,换完药再把我送回住处。七天后,我换完最后一次药回来时,我拉了一下老公的手,当时夜很黑,有一种东西在我心底里脉脉流淌,同时我感到他的心也跳了一下。
当我开始跟老公靠近时,老公告诉我说他有妻子和女儿,我跑了,一口气奔进了火车站,要逃走,他追来了,说他會离婚的,说他跟妻子是父母包办的,一直没有感情,我竖起眉毛看着他,问他还能编什么。他就哑巴了,却眼圈一红哗啦啦滚下眼泪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大男人流眼泪,我傻了,但我还是走了,我最看不起那种男人,为了骗别的女人,就说自己跟老婆不合。
然而,我回到老家不久,老公就从天而降到了,带着他的离婚证,说他自由了,但是我家里却坚决反对,说他既然能为我跟前妻离婚,以后也照样會为了别的女人而跟我离婚,他哭了,也不说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待我之类的话,当着我的家里人,就那么哭着,泪人似的。回到北京后,我才知道老公为了离婚几乎弄得名声扫地,把孩子和房子都给了前妻,还答应给前妻还房贷,一月1900,一直到他退休。
新婚之夜,我问老公到底喜欢我什么,他说不知道,说不清楚的,我说是不是因为我比她前妻年轻,他急了,滴滴答答又淌起眼泪来,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可爱极了,象个孩子,我抱紧了他,在心里发誓这一辈子都要跟着他,他比我年长一些,可能會先死掉,那么我就在后一分钟里跟去,我决不一个人活着。是啊,年轻女人多了,而且个个比我漂亮。
婚后,我和老公都是寡言的人,不把爱挂在嘴边,拥在一起时,也是默默地望着彼此。为给前妻还房贷,老公很节俭,从没添置过新衣裳,可老是让我穿得漂漂亮亮地,一给他买穿的他就反对,说他这已经够委屈我的了。不过,我好喜欢看老公哭的,一颗颗眼泪簌簌落下来,我心里柔软极了,象一个伟大的妈妈,让一个高大的男人成了一个爱哭鼻子的孩子。
可是婚后,老公再也没为我哭过。生活真是无情的吗,它能把最美好的东西磨成沙砾吗?买娃娃那天,很热,老公自己去的,挤了好几个商场选的,半道儿车坏了,打车回来的,出租车司机老朝他笑,当他扛着一对大娃娃吭哧吭哧爬上六楼走进家时,身上都湿透了,我说买一个女儿就够了嘛,他说那哪行,白天我们都上班走了,家里就女儿自己,多孤单啊。
今年父亲被接来不久北京就闹起了“非典”父亲抽不惯卷烟,想抽雪茄,老公戴着厚厚的口罩到处去给找,一个商场接一个商场地跑,最后终于在一家老式商店里找到了一点雪茄,都给包圆买了,进了家门才长出一口气,说谢天谢地总算买到了,父亲很是过意不去,就舍不得抽。父亲没待几天,老家来人了,要接父亲走,老公又千方百计把雪茄给打了包带回去。
此刻,我一个人坐在候车室里,满目来来往往的游客,我忽然好想哭,好想回家,好想留在家里的儿子,我已经习惯有老公的日子了,都不會一个人走路了。就象我的两只脚,天天面对它们时,觉得可有可无,但是一旦没了其中任何一只,我就會举步为艰的。我突然想,要是现在老公来接我,我就跟他回去,乖乖地跟他回去,然而,他是不會来接我的,他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他连我们一起写了七年的结婚日记都不要了,他一定也不要我了。一个女人的心里是不该装第二个男人的。我把他的心弄碎了。弄,碎了。
突然广播响了,传来一个我熟悉的声音:篮子,你在哪里,请打开手机好吗,我和儿子都来了,我们不是说过我们四个人不分开的吗?老公喉咙一硬说不下去了,我知道他哭了,我的眼泪也来了,铺天盖地。我赶紧打开了手机。不一會儿,老公就出现在我面前,头发给风弄得乱乱的,手里拿着娃娃,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见到我,老公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抓我的手,抓住了,紧紧地握着,然后泪水滚滚而下,我瘪着嘴,问他为什么把结婚日记给毁了,他淌着泪,说没有毁,说他早存在一个软盘里了。
现在,我们全家四个人在一起。很快乐。我也不再去我和洛儿的家了,就是进去了也只是默默的停留一會儿,然后无声地离开。我想我的洛儿是理解我的。不记得哪本书上说过,任何一桩婚姻的真正激情期只有一千个日日夜夜,其余的要靠两个人如水的平静和石头一样的责任来维持。我想是对的。很对的。洛儿,善待你身边的她吧。等来世吧。我今生,是属于我老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