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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置身纹丝不动的空气里忽然就很想做点什么。那种完整的停滞因为契合了某种奢侈的愿望而让我忘记了闷热，我轻微地不安，想从空气里剪出缝隙，希望哪怕微弱的一丝流动可以提醒我时间它匀速前进，不许自甘堕落地沉浸在梦一样美妙的停滞里，甘之如饴。
我关掉屋内所有的灯，于是发现黑暗的颜色怎么那么浅，远不及浅色的黑暗里那些错落的家什桌椅，稳稳地坐落成结实的黑。这让我有些失望，原本打算让夜浓黑如墨，撩开窗帘就是如钻的星光，化不开那些神秘的眼晴，如某些诗行的剔透，然后浪漫的情结盛开，如玻璃杯内润泽多彩的酒，泫然欲滴，洇出几朵流光。
拿一本书去阳台，并不想看清那上面的字迹，它是道具，只负责让我的手有处可放。书的封面是平常的怀旧的浅浅的褐色，细致的粗糙令手感备觉温暖。坐在阳台的小凳，我把书摊开，置放在合拢的膝盖上，抬头找窗外的月亮。
月亮失却了温柔与皎洁，不规则的半圆毫无血色地粘贴在蓝灰的天空上，对面如土灰的楼房，有那么几扇亮着的窗，失去阑珊的背景，灯光纵在午夜亮着，仍会俗不可耐，不在城里，不是乡间。我不禁又失望，因没有看到华美的月色。所以想象再次如约打碎，碎片里折射清幽的石板路上，那湿润成透明的白。
开着的窗面积有些庞然，却只送来一寸的风，只那么软软的拂了一下就消失，皮肤不难感觉它的穷途末路，如惹人怜爱的柔弱，浪一样只起伏一瞬，旋即消逝。
这样的夜，这样完整的孤单，这样的夜，这样乏味的惆怅。
杂草丛生的念头里，我四处找你的影子。我怀疑记忆失职，就像怀疑自己的快乐不够真实一样确凿。十年的错落，怎么会只余下几个远远近近淡如虚烟的画面？
那一夜更深之后，你在我没有入睡的时候就回来。我没有入睡是因为另一侧傍晚上演的欧洲杯，你一进门我就兴高彩烈的向你回忆，无限感慨当年我们的幸福。你自然也是记得的，十年前的世界杯，恰在我们新婚不久，一场落不下的比赛进程，是我们两个一起熬夜的不可多得的兴奋和大呼小叫的欢乐。我记得那时候的时间挥霍如汪洋，我们总是踩着当头的阳光就可以回家，我把黄瓜土豆茄子胡萝卜豆角等等一切可以切的菜，乱糟糟的切成丝，不得要领地炒到一起，然后由你苦着脸吃。吃过之后我们去夜市散步，也就拎回了一兜一兜水果的清香，接着我们在卧室里一边消耗水果，一边任由电视苦等球赛的开始，我们精力充沛，只偶尔把四肢和脑袋叠在一起替换着瞌睡。呵，不能再想了，想想都是奢侈，我说那时候真是太幸福了。你也笑，在十年后的某一个欧洲杯的晚上，笑得有点疲倦。你说，那时候不是幸福，是潇洒。我会意，知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要否认，现在仍在继续的幸福。
那一夜你仍是倦倦地睡，只是支离着附和我对球赛的评价，然后睡得恰似安稳。我把灯和声音关掉，电脑的荧光，只默默反射草坪的绿和球衣的蓝，你在明明暗暗的荧光里睡得有些无邪，我不禁轻轻的，用手按你的眼角，说你的皱纹怎么深了，用手触你的唇，说你的胡子几天没刮了，用手抚你的脸颊，说你怎么晒得这么黑呢？你翻个身，不知情地咧着嘴笑，我就又叹了一声，说皱纹越来越深了。
那么多个平常的日子走过来、走过去，我从来都不想你说别人看重的那三个字，我觉得“我爱你”经由声音表达会很唐突，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告诉你吧，我喜欢电话里你的声音不要带着烦闷，我借儿子的听筒听你的表情，当儿子坏笑着冲着电话里的你喊“孩儿他爸”的时候，我的幸福感觉就是你含笑的声音“臭小子”在我越来越习惯孤单的时候，在我越来越为有些日子烦恼的时候，在我越来越一筹莫展的时候，你的笑意是我最偏得的放心。我是幸福的，一直如此，我几乎为此愧对那些失衡的生活。
我们彼此纵容着携手，在平庸的琐碎、简单的信赖里，是距离隔不断的亲密，疏疏落落。我们有许多共同的希冀，躲在冷冷的现世背后，不无卑微，不无骄傲。我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我只是把你认作我一世的依托。
我的孤单，我的惆怅，我杂念丛生的形单影寥，在暖暖的依托背后绽出笑容，如水墨徐徐淡开，匀了深色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