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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车去山里,遇见许多芒花,开在荒芜而险峻的山岭上。只一眼,我便叫它们迷住。
那些芒花一律有着修长的身材,光洁又带有光泽的秸秆上面顶着一朵硕大的花穗,白而柔,和着干净灿烂的秋阳,在清朗的风中自由地舞着,飘逸而静谧,如同远古时代的一首诗歌。
我本想将这一发现惊喜相告,却还是止住。因为,芒花实在太平凡了。在山里人眼中,芒草不过是见土便生的一种杂草,更不谈它的“花”了,没有人会认为那是花。它们那样卑贱,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在每年的深秋,随了风,将它花穗上毛茸茸的种子散落开去,掉在任何一个有可能生根发芽的荒岭或石窟,任着来年的风将它们吹生又吹灭。四时里,农人们埋怨它侵占土地,荒废山林,引起山林火灾,连砍柴都不会想到它,因为轻轻一碰,芒草就能把手指头划破一道口子,它简直成了一无是处!农人们只会在某些很少的时刻想起它。譬如,当牛羊的草料处于青黄不接时,他们会去山里割上一提芒草,以缓解牛羊的饲料问题。或者,当谁家想要搭个牛棚羊圈,却偏偏没有备好的瓦片,他们也会去山里割上几捆芒草,以此当屋顶,来挡风遮雨。
即便芒草是这般的卑贱而寻常,我却依旧喜欢,因为我喜欢它开在秋天里的朵朵芒花。记忆里,那该是秋深处吧。我穿了厚厚的衣服,拿了剪刀,跟着外婆一起去很远的山岭上剪芒花。风已经有些冷了,吹在脸上、钻进衣里,都给人一种极深的凉意。我和外婆走进白茫茫的芒花海里,掰下一枝枝柔软又丰硕的白芒花,尽情地挑着、剪着,一会儿便能寻一大把。外婆挑这些芒花是用来扎扫帚的,她将采好的芒花拣了又拣,最后终于拾到一束满意的,那束芒花就会在她手上变成一把漂亮的扫帚。
我跟着外婆剪芒花并不是因为它们可以变为有用的扫帚,而是喜欢穿梭在芒花里的那种感觉。那么多的芒花,它们如同千军万马一样,将整个山岭统统占领,布置成一片流动的白色海洋,那样美丽而壮观!当风将它们吹得前后上下拂动时,它们就会轻轻蹭我的脸,痒痒的、柔柔的,似乎在对着我欢笑和问候。我把剪好的芒花拿在手里,触摸一下,又触摸一下,可真软乎啊!有时,我会停在芒花海中的一块大石头上,听着风将它们吹得丁丁作响。芒花的声音可真好听,清脆又柔和,如同万千环佩。儿时的我总喜欢一个人沉浸在那种快乐中,久久不想出来。
也还记得,是在开满芒花的季节里,外婆领着小表弟与我送别。那时的田埂和河道两岸也都是白茫茫的芒花,它们映在枯黄的树木中,显得那样萧条。外婆一声声呼唤和表弟一声声啼哭让我幼小的心体会到了一点什么,再看那些芒花,它们却显得那样惆怅。多年后,当我再想起那一幕时,竟觉得那个秋天深得那么凄清!
也许是因小时的一些记忆,那些白茫茫的芒花竟成了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片景,以至于每到秋深时我总能想起。当我身在都市时,因无山可攀,无芒花可看,我便总要在秋天的某一日寻去江边看芦苇花。那些芦苇花虽与芒花有些相似,甚至比芒花还要硕大而美丽许多,却没有芒花在山岭上随风拂动时的那份辽阔与自如,我的心依旧向往着岭上那些无人搭理的芒花。
前些日,当我见到那荒岭上一片随风摇曳又不为风屈服的芒花时,我的心又一次雀跃,儿时的那种难忘的感受似乎又回来了。只是,我的外婆却在去秋那个芒花开遍山岭的时候去了,我不再可以同她一起去剪满山的芒花了。
芒花开了,它开在自己的时令里,岁岁年年,从来也不曾为谁改变或中止。每年的芒花都那样想像,但它们却不是同一枝。能在风清气朗的秋天里去岭上看芒花,年复一年,这何尝不是生命中的一种福分呢!
岭上芒花多,可以自怡悦,能堪持增君?芒花开了,远在他乡的游子,你可曾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