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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我的梦中,或在我似梦非梦之时,脑海里常常会出现一片郁郁葱葱的桑树林——
盛夏,薄暮的淡淡的阳光,笼罩着青青的桑树,它的苍绿肥硕的老叶和柔软纤弱的嫩叶,相与在枝头招摇;大红的,紫红的,半红半白的桑子,在茂密的树叶间探出一只只大大小小的眼睛;旁边是一排排纵横一线了无穷尽的十字架,仿佛一队队结集站立整装待发的兵士。
读小学的时候,放暑假时,我常常跟着外婆到乡下:堂兄忙着割草养羊喂兔,打水草切碎后烧猪食喂猪;堂姐堂妹们则整整齐齐的坐着,你追我赶地编织黄草包,然后跑上十几里地,卖给供销社,给家里换回一点另用钱。我闲着没事,有时跟着堂兄看他上水边劳作,有时坐在姐妹们身边看他们编织,与之闲聊几句,而更多的是一个人去抓蟋蟀,去河中捞虾摸蟹,或者独自去四处闲逛。
记忆中有一回,已是夕阳西下,炊烟四起,我兀自向南行走,走进了一片青翠茂密的桑树林,林中满是深红与暗紫的桑葚,她个儿很大,也很甜。我爬到树上尽情的采,尽情地品尝,然后又带了好多回去,衣服的口袋也被染得变红了。回家后,我拿桑子给堂姐吃,她疑惑地问:“哪来的,这么多?”我说是在南面的一片桑树林里采的。她显得有点惊讶,紧张地劝我以后别再去了,说这是一片志愿军的墓地,地里有很多十字架,一个十字架代表一个死了的人。我大吃一惊:这么一大片桑树林,原来就是一大片墓地?我可是一向有点怕鬼的呀!
似乎后来又去过一两次,只是再也没有上次初尝桑果时的那种甜美和兴奋。
转眼间近四十年过去了。今年春节,家里来了位乡下的亲戚,我偶然向她问起:我们家的南面,是否有过一片桑树林和墓地?得到的回答是:好像没有。
这倒使我感到有点疑惑了。是不是二三十年前,在那个以粮为纲的年代里,为了解决人们的吃饭问题,而把这个墓地平掉了呢?是不是墓地偏远有人知道也有人不知道呢?或者干脆就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片宽阔的墓地、这么一片郁郁的桑林,而只是一个小孩子做的虚无飘渺的梦?庄子曾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时再也搞不清,到底是蝴蝶变成了庄子,还是庄子变成了蝴蝶?这一片葱茏的桑树林,难道真是一个子虚乌有的美梦么?我实在想不清楚。
但无论怎么说,我总以为,桑树林里的那些人,是一群真正的英雄!不管他们是躺在墓地里,还是躺在他人的梦中。
五十年前,当那些敌对势力蠢蠢欲动,开始向一个新生的政权四壁合围之时,当敌人肆无忌惮把罪恶的战火烧到鸭绿江边的时候,几十万年轻的战士,为了保家卫国,挺身而出,不惜马革裹尸,血染沙场。他们饮风餐雪,艰苦卓绝,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抵御着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制止了一场野蛮的侵略战争。使对手最终不得不乖乖地在板门店停战协议上签字,使对手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承认:他们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找了个错误的对象,打了场错误的战争。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英雄悄悄地走了,却依然活在亲人的梦里。战争过去了五十多年,英雄的墓地也早已经无从寻找。为了祖国的安宁,他们从容就义;或许,为了后辈的吃饭,他们又献出了墓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是呀,生命也可以献出,还有什么舍不得献出的呢?真是一批古道热肠的好汉,其事令人感慨,其情令人起敬。
多少年过去了,在我的脑海中,在我的睡梦里,常常会出现一片阳光淡淡枝叶青青的桑树林,碧绿的枝头,悬挂着一个个深红暗紫惹人心醉的桑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