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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十年,春。
薛氏之女薛珞瑶入宫三年,病逝,追封盈嫔,盛平帝哀思有余,特诏令盈嫔之妹入宫,封贵人。
此诏一出,薛家风头一时间无人能敌,引得朝中众人羡慕不已。
这薛氏一族原算不上什么大气候,薛家的当家人薛文不过是个五品郎中,不上不下的也难引人注目,他女儿入宫三年消息甚少,外人都笑薛家是白赔了一个女儿,谁知如今一病归西倒惹了皇帝牵挂,竟下旨直封薛家二小姐入宫,一家送进了两个闺女,又是皇帝钦点的,因此都猜薛氏此番必要腾达,哪里还敢小觑,纷纷殷勤拉拢。
面对众人似宽慰似奉承的寒暄,薛文也只好苦笑。
珞瑶是薛家生得最好的一个女儿,自己当年也是盼着她得脸才送她入宫的,哪想到宫门似海,人送进去后竟如石沉大海般,三年来都是默默无闻的,知道她借不上力也就只愿她平安度日罢了,结果突然传来消息说是病逝了,这让人如何受得了!
皇上又下旨,封了珞琬进宫,这……
想到这里,薛文皱了眉头,偏偏珞琬又是那么个性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薛家府里也不得安宁。
“小姐,好歹吃点什么罢,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到头来身子糟蹋坏了,苦的还不是自己么。”挽云端着一碗莲子粥,满脸担忧地劝着二小姐不要闹脾气。
“身子坏了又怕什么!早晚还不是个死么!”珞琬挥手打掉挽云手上的粥,伏在榻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也不必来劝我,就当我是死的!”
“小姐您别闹了,这、这毕竟是圣旨,您又何必。”挽云扶住小姐,替她拢了拢头发,哭闹了一日愣是把娇小姐弄成个蓬头散发的花子了,“再这么着,老爷夫人也该心疼了。”
不提这还好,一提起“圣旨”两个字,珞琬更是哑着嗓子喊,“凭他什么皇帝老子,我死在这里不去就是了!”
挽云吓得赶紧拉住珞琬,不让她再说,“小姐快别喊,这话岂是随便说的!”
“你这小蹄子!让你劝她吃点东西,你倒好,反勾着她要死要活的!”珞琬整日哭闹不休的,离着老远都能听见她房里的动静,薛夫人不放心,就扶着个丫鬟来看看,才到了门口就听见珞琬口无遮拦的哭喊。
“你瞧瞧你成个什么样子!也不梳妆、也不肯吃饭,闹脾气也该有个分寸。”薛夫人瞧着满屋的狼藉,又冲挽云道,“你也看不见?这屋子这样怎么不收拾!”
“是。”挽云应了一声,带着屋里的丫鬟一块赶紧收拾起来。
“收拾什么,早晚等我死了一齐收拾,这才干净呢!”见薛夫人来,珞琬不仅不怕倒像是更有了底气,仍是哭个不住。
薛夫人无奈,只得柔声劝她:“琬儿乖,做什么满口里死去活来的。你怎知那宫里不好?你姐姐待了三年就得了嫔位,要不是她身子弱撑不住,往后指不定是什么。”
“怎么母亲也哄我!打量我不知道那里头是什么地方呢!瑶姐姐也算好的,如何三年一点消息没有,可不是吓人?就得宠,也不过封了嫔,到底死了!”说罢,珞琬挣扎着起来,冲向柜子,摸了一把剪刀出来,“与其去那里遭一趟罪,不如我死在这里,大家省事!”然后,就要拿剪刀捅向自己。
到底这二小姐是水米不进的闹了一天,没什么力气,挽云反应又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丫鬟们一团哄上顺势抢下了剪刀。
薛夫人吓了一跳,眼前一花差点就昏了过去,幸好身边的丫鬟扶住了才没倒下去。
“你这不是要我的命!”薛夫人眼里泛泪,把珞琬揽进怀里,“好孩子,你以为哄你做母亲的心里好受!你姐姐已经走了,我又如何舍得你!可是、可是皇命难违,你父亲又居着官,全家的性命岂是玩笑,我也只能盼着你以后好了,要争气,别像你姐姐一样。”
珞琬扎在母亲怀里,低下头不知看向哪里,哽咽道:“我知道,圣旨不可违,本是不该由得我胡闹的,只是把我嫁去哪里都好,偏偏是宫里!这一去,再没回头的路,宫中凶险哪是我周全得了的,如若那时孤身离世,倒不如我现下死了的好,也免得家里替我为难,背上抗旨的罪名。”
“我苦命的孩子!”薛夫人听了这番,不禁又想起走了的珞瑶,再如何受皇帝宠爱,想必临终之景也是凄凉,遂与珞琬抱成一团失声哭了起来。
薛夫人陪着珞琬待了大半天,好容易把人哄着吃了东西睡着了,这才从屋里出来。只是这么一折腾,薛夫人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越发舍不得送女儿进宫。
琳琅坐在临窗的小桌前闲闲的翻看一本诗集,这两天外面吵嚷的厉害,她虽不曾打听但也已闻得珞琬要封贵人入宫的事。
“小姐,快瞧瞧这好生热闹!那二小姐直闹了一天了,听说嗓子都喊哑了,可不是么,那屋里的动静咱们这都快听见了。”
锦心在外面看了好一圈热闹,这会儿跑回来当新鲜事儿讲给琳琅听,“我看现在还不算,等过些日子才有意思呢!到时候你说这府里是挂红绸还是挂白绸才好?这又是盈嫔没了、又是薛贵人出嫁的!”
琳琅听了紧皱着眉头,不许锦心混说,“口无遮拦的!什么人你都混说!人家的家务事,哪里让你嚼舌头去了。”
随口训了两句,琳琅也不再多管,仍复执起手中的书卷看了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虽也是姓薛,可到底是远亲,不过是寄住在叔叔家的半个养女,出了这样的大事,她断不能看热闹,也犯不着去惺惺作态。
就这么着,打发了一下午的时光过去,临到晚饭时间,忽然来人请她。
“琳琅小姐,夫人说今日晚饭请您过去一块儿用。”
“怎么叫我过去?”琳琅心下疑惑,从来都是各处吃各处的,怎么今天婶子叫她过去?
那丫鬟道:“夫人说许久没瞧见小姐,今儿厨房碰巧做了栗子鸡,想着小姐爱吃,特叫奴婢来请,说是怕等凉了就不好吃了。”
“既如此,那我过去就是。”
琳琅怎会信这敷衍之词,想了想近日来的事,是了,必是堂姐闹的太过,婶子想我过去劝解,罢了,虽不愿理会这些闲事可毕竟碍着亲戚的情分。
更何况今日来请人的是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也不好推辞。
原以为是在正堂的饭厅用饭,没想到那丫鬟竟领着她直走进里面极偏的一个房间,替她推开那扇雕花小门,便一躬身退了下去。
琳琅走进房中,更觉不解,怎么这房中连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往日婶子都是在饭厅用饭,今日却为何挪进这里来了?
心上虽有不解,但礼数还是要周全的,琳琅规矩地问候一声,“婶子身上可好些了?近日府里的事多,琳琅不敢扰婶子清净。”
前两日刚听得盈嫔不好的消息时,薛夫人受惊旧疾复发,府里请了大夫来好一阵调养,那时琳琅也曾吩咐锦心去问过一声。
“嗯,到底你懂事乖巧。”说罢,薛夫人起身挽住琳琅的手,拉她在自己身边落座,“这两日府里快闹翻了天,下人们可怠慢你?这一闹,连日来婶子也没顾得上你。”
琳琅被她拉着手不放,略显出一丝拘谨。她这婶子平日里倒不至刻薄于她,可也就是年节上才多说几句的情面了,突然间这般举止亲昵反让她有些别扭。
“婶子哪里的话,家里出事琳琅不能分忧已有不孝,又劳婶子挂心惦念,实在不安。”
薛夫人也不说话,只拉着琳琅瞧个不住,瞧着瞧着又垂下泪来,“当年送瑶儿进宫时,也仿佛你这般年纪,也是这么个乖巧模样儿。”
“婶子节哀。”琳琅看着薛夫人满脸的悲怆,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可怜我的瑶儿!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难道真要我家破人亡不可!”说着,又拿起帕子拭泪,“怎么我这么命苦。”
琳琅安慰道:“婶子也别哭了,好在还有琬姐姐的。”
“琬儿是个不中用的!她若进宫只有连累薛家的份,还指望她做什么!”看琳琅沉默不语,薛夫人又道,“你这两日想必也听得见,她厉害得紧,成日家寻死腻活。”
“婶子多虑了,想是琬姐姐要离家,舍不得叔叔婶子。”猜不透薛夫人是什么意思,琳琅便拣着小心谨慎的说了两句。
听了这话,薛夫人似更是激动,紧紧攥住琳琅的手,“好孩子,她哪里懂得家中的难处!圣旨已下,若送她这般疯癫的进去,依她那性子,恐怕必要连累全族,但她要是进宫前寻了短见,到时候咱们府里送不出人去,也是没个好下场。”
琳琅垂头不语,婶子这话什么意思?岂不是说珞琬去与不去皆是祸事?仔细思量一回,琳琅才想出句合适的话,打算委婉的问一问。
没等她问出口,薛夫人又话锋一转,说道:“这簪子还是你三年前来府里时戴的,你这孩子太省事了,好歹也是个大姑娘,也该留心打扮着。”
“婶子教导的是。只是近来家事忧心,哪还有心情收拾这些。”
琳琅抚上头上那根福字银簪,三年前由于家道中落,她便被寄送到了叔叔府上生活,临行前母亲给了她这根簪子,这一戴就是三年。
“你一日大似一日了,哪能老是小孩子家的素净打扮。”说罢,薛夫人拔下头上那根玛瑙翡翠簪,一扬手就插到了琳琅发间,点头道,“果然好看,你往后就戴着罢。”
“这簪子太贵重,琳琅受不起,只得心领婶子好意了。”琳琅简直吓了一跳,婶子称不上吝啬,也绝非大方慷慨之人,为何突然连心头爱物也舍得送她。
“我说你戴得就戴得。”薛夫人按住琳琅,不许她把簪子摘下来,“哪有什么受起受不起的话?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薛家这些个丫头里你又是拔尖儿的,何愁没有出头的日子。”
好一顿夸!琳琅并非妄自菲薄,只是认真论起来,薛氏一族女儿不少,她哪算拔尖儿呢,姿色女红都不是能拿出来夸嘴的,非说有什么好处,不过拼个心性灵透、稳重自持,也是凭这个才让叔叔婶子肯留她这几年。
“婶子抬爱,然琳琅自知不过平庸,况女儿家又何做‘出头’之想。”
前言已铺垫至此,薛夫人试探道:“正是女儿家才做此想!婶子知道你是个心气高的,必不屑碌碌一生,定有番大作为。不曾闻有那么句老话么,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
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
这是当年说杨贵妃的话,好端端的为何提这样的话?又想想婶子前面所说,倒好像打着自己的什么主意,莫非……
琳琅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心惊肉跳,万望仅是自己多心罢了,坐在那里再不肯多话,且听着薛夫人的下文。
薛夫人看她不动声色,柔声道:“婶子自小看你长大,小时你便与众不同,我也是瞧了你这几年的所为,才敢跟你讲此话。你瑶姐姐不是个有福的,你琬姐姐更不是,唯独你——偏你门第又不高,难有压人一头的机会。现有了这么个鲤鱼跃龙门的好机会,你要是不要?你知道,那个地方不是轻易去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