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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如此年少风流,不知已有妻室否?”
义忠王此问一出,殿中顿时有了一瞬间的沉寂。
这一问看似很平淡,但是很多人心下都明了,这句话的目标,是贾家。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义忠王有一个庶出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其受宠程度,就是正室所出的嫡女都多有不及。若是只是他宠着也就罢了,偏偏那个女孩也非常的得圣上的欢心。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皇家之中女儿并不值钱,这些金尊玉贵的金枝玉叶很多都是被皇家作为拉拢大臣的工具来稳固皇权,或是嫁入高门,为她们的兄弟联结势力——直率一点说,就是联姻的工具,区别只在于价值多少而已,所以一般来说,这些女孩的尊贵程度和受宠程度并不取决于她们自身的才华和聪慧,而是取决于她们的父母和兄弟。
嫡庶、母亲出身、外家势力、兄弟多还是少、是否有争夺的资本,这些直接决定了皇家的女孩子们在她们的父亲、祖父心里的地位高低。
而义忠王那个女儿什么也没有,她生母地位卑微,不过是昔日太子宫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宫女,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外家,因为生母早死,也就没有兄弟,甚至就连她的出生都只不过是她父亲一次酒醉的结果。
按理说这样的女儿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长大以后被嫡母随便找个人家嫁了,但是——再糟糕的出身也架不住人家命好,生得几乎和去世的元后一模一样啊!
据说昔日元后身边的侍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惊得以为是元后复生,直接伏地口呼“娘娘”呢!
因为肖似元后的缘故,圣上极其的喜爱这个孙女,当时义忠王还是太子,为了讨圣上欢心也就跟着宠爱这个女儿,甚至想让太子妃把她记在了名下当成嫡女来抚养。
当时太子妃也有一个嫡女,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结果却要半路被一个出身卑贱的庶女抢走女儿嫡长女的位子,太子妃心中别提有多怄了,对这个庶女也看不顺眼起来。而事情说来也怪,太子刚刚让庶女搬到太子妃身边没几天,一直无病无灾活得好好的的嫡女就无故夭折了,痛失爱女的太子妃认为是这个庶女克了她的小女儿,和太子大闹了一番,太子出于对妻子的愧疚,最后还是没将计划付诸实施,所以那个女孩子尽管受宠,却还是庶出的身份。
林如海并不知道义忠王这个女儿背后的曲曲折折,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吓出一身冷汗——问什么不好,偏偏要问有妻室了没,这是,想要结亲的意思?
所以他的回答是:“启禀王爷,学生虽未娶亲,但是已经有了婚约。”
很多戏文子上都演过才子高中状元探花之后迎娶公主郡主为妻的故事,让人看了真的是浮想联翩,但是作为当事人的林探花表示,当这事可能真的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真的是一点也不好!
他都是已经有了婚约的人了,要是悔婚另娶,那岂不是现成的陈世美?就算义忠王的女儿是皇家血脉比贾家高贵又如何,他还没中进士的时候贾家也没有嫌弃他家而把女儿许给了他,难不成自己一朝得中就要翻脸不认人?林如海自认自己还没不堪到那种地步。
就算没有和贾家的婚约,林如海也不想和义忠王牵扯上什么关系,娶郡主县主听起来风光,内里如何却是谁尝谁知道,别的不说,要是娶了皇家的女儿当媳妇,那在家里的时候是媳妇侍候婆婆还是婆婆侍候媳妇啊?而且,因为前朝出过外戚干政的事情,本朝对这方面一向防范很严,要是真和义忠王府结亲,他的仕途就可以立刻止步了。
更何况,义忠王现在的身份极其的微妙,朝中不少老臣都对他不满,虽是嫡子,却是曾经犯上作乱的,要不是圣上压着,义忠王也做出一副诚心悔过、不问朝廷中事的样子,弹劾他的折子早就足以将御书房给淹了,就算如此,圣上案上也会时不时收到进谏的折子。
要是义忠王一直安安分分还好,要是他还狼子野心不死······林如海单单是想想那个可能就能吓出一身冷汗。
义忠王对林如海的回答并不意外,林如海和贾家的姑娘定亲的事很多人都知道,要是他敢在这种时候出尔反尔,那就是欺君之罪:“是和哪家的婚约?”
答案自然是贾家。
义忠王眼光在贾赦身上流转,笑道:“这么说起来,贾家姑娘倒是有文君之远见、红拂之眼光,慧眼识英雄。林探花可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年未弱冠已有如此成就,真是年少有为,就是前朝也没见过这么出色的人物。”
文君、红拂?
要不是这是在圣上和众多大臣面前,贾赦能拿剑劈了义忠王!
把他妹妹比作文君红拂,你义忠王到底什么意思?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扯到贾敏本身算个什么事?
也就是在这时,贾赦意识到——不妙。
虽然对贾敏和林如海的婚事不太情愿,但是婚事定下之后就是他也没有过退婚的念头,因为婚约一旦定下,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无更改的可能,就算贾敏在婚前就死了,她的灵枢也要进林家的门,那么义忠王为何要在这时候提起林如海的婚事?
若不是本意不在林如海身上,就是已经有了很大的把握!
一想到后面一种可能,贾赦心都要凉了,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去看自己现在的君王。
圣上面上不喜不怒,平静无波,根本看不出来是怎么想的——圣意无常,君心难测。
可是就是这种平静才更让人心里发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贾赦一下子就想起了前朝荥阳公主的事情。
前朝曾经出过一位二十多岁就金榜题名的状元,但是那位状元很不幸地在入宫谢恩的时候被皇帝的爱女荥阳公主看见,对状元一见钟情的公主不顾对方已经有妻有子的事实,誓死要嫁给对方,为此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最后皇家为了达成公主的心愿下旨赐婚,而状元则是在家族的逼迫下被迫与结发妻子分手而娶了公主,但是婚后却受不了公主的跋扈霸道,年纪轻轻就抑郁以终。
林如海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可是和那位倒霉催的状元相似得很,区别不过是公主变成了郡主——有传言说圣上想封义忠王那个庶女为郡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更倒霉的是,和那与公主差了十多岁的状元不同,他的年纪,和那位姑娘很、接、近!
前面说过了,义忠王干出的事情连累了家小,所以他那个女儿如今年纪不算小了却还没有定下人家,在皇陵的时候是没条件,回了京城是高门第的人家没人敢凑这个热闹,低门第的义忠王看不上·······拖来拖去,女儿都要十j□j了,但是和她同龄的男子基本都娶亲,强一些的儿女都能满地跑了。
而这个时候出来一个林如海,年轻有为,人物俊美,年龄也相近,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最重要的是,如果事情成了,不管是另外给贾敏赐婚还是怎么样,贾家面子里子都丢大了!
故而,在得知林如海这个人和他和贾家的关系之后,义忠王特意去了圣上面前,也不说别的,只说女儿曾经见过林如海一面,对对方很有好感,她婚事不顺,年华蹉跎,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看着不忍心········等等,反正重点突出女儿的可怜,以及怎么能表现自己为人父的慈爱担当就怎么来。
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忠心耿耿的贾家,但是事后再给贾家的姑娘另外挑一门好婚事下旨赐婚就是了——贾赦猜义忠王应该是这样说服圣上的,所以圣上才会一言不发。
说起来漫长,却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贾赦正准备出声,贾代化却先他一步做出了应对:“王爷说恩侯慧眼识英雄那可是太抬举他了,老臣这个侄子老臣最知道,他就那一根筋的性子,最是老实愚钝,从来只知道保家卫国尽忠职守,计策智谋什么的哪里知道半点,更不用说当伯乐相千里马了。”
这话不仅直接将话题从贾敏扯到了贾赦身上,还顺带着暗指义忠王之前起事不忠不孝,义忠王气得暗地里咬牙,却不敢真做什么来破坏苦心经营的形象——自从回京之后他就一直做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对朝廷中事不闻不问,好不容易才让他那个多疑的父亲放下了一点疑心,可不能在这里为了一个贾家毁了。
义忠王后悔自己太冲动了,怎么就在这大殿里提出来呢?要是等事情过后自己再带着女儿去求父亲,看在好歹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面上,父亲肯定会同意的,等到圣旨一下,贾家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力回天了,现在却是落了下风了。
可是········看着贾家那两人的脸,真是让人不舒服得很!
贾代化开了口,他追随圣上多年,圣上怎么也得给老臣一个面子:“按照你这么说,知道林探花是千里马的难道不是恩侯不成?”
贾代化笑道:“陛下,恩侯哪有那么大的眼光,他不把璞玉认成是石块就不错了。林探花和贾家的婚事是臣的婶娘、老荣国公夫人亲自定下的,当时林探花还是举人,便是老臣也想不到不过半年,林探花便已经出息至此了,足见老国公夫人才是真正识人的伯乐呢。不过归根到底,林探花能有此成就都是陛下英明治国有方的结果,若不是陛下雄才大略选举人才,哪有林探花今天呢。”
他一抬出老国公夫人,义忠王便知道要糟——这事本来就做的不地道,圣上不过是出于对孙女的喜爱才会默认,可是老荣国公夫人辈分大又道高望重,贾代善在的时候圣上对她也是礼遇有加的,再加上贾代化的态度,圣上的决心肯定会动摇。
果不其然,圣上沉吟半响之后说:“这么说来,老国公夫人确实是好眼光,便是伯乐识千里马于道旁、卞和识和氏璧于乱石之中也不过如此了。”
成了!
贾赦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附和着贾代化的话说着圣上恩泽天下、举贤进能之类的话,反正好话谁都喜欢听。
婚事是太夫人定下的,但凡圣上清醒一点还记得贾家的功劳一点都不会在由着义忠王了,再加上贾代化扣的那个知遇之恩的帽子,就算是皇家也不能逼着人去忘恩负义吧?
不过·······贾赦看了林如海一眼,想起宫里似乎还有一位庶出公主也到了婚嫁之龄了,心里突然就对这位年少英才的探花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同情。
——少年及第的状元探花什么的,真心不是那么好做的啊!
闲话少说,在义忠王闹出的风波之后没几天,宫里的人带来了圣旨,赐下了十匹上用的丝绸、两柄玉如意、两块羊脂玉玉佩,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几乎是与此同时,义忠王的庶长女被赐婚给了京中一家门第够高但是没什么实权的贵族。
那天的事虽然义忠王到最后都没提到自己女儿,但是稍微知道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宫里给贾家赐下东西既是表态,也是安抚;至于义忠王的女儿········好吧,若是只是看她庶出的身份,她能嫁入那家人家也算是高攀了。
殿试是在四月,贾家和林家的婚期则是定在了五月中,此时贾敏的嫁衣都要完成了,宫里赐下的丝绸和别的东西就没有用来缝制嫁衣而是放进了嫁妆里。
随着成亲之日的一日日临近,贾敏变得越来越紧张,对太夫人也越来越粘腻,贾赦有时候看着都哭笑不得,不过想到自己当初成亲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就算了。
这日,贾赦从外头回来,带了张锐送给太夫人的礼物去见太夫人,半路上却见贾敏正在竹荫小道边徘徊。
贾赦开始还以为贾敏是在院子里闷了出来散心,走进了却觉得不太对劲,贾敏神色有些恍惚,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从跟着丫鬟仆妇们的样子来看,她似乎是专门在这里等他。
而贾敏看到他之后的神色也证实了这一点,贾赦对此深觉奇怪:“妹妹现在在这里干什么?风有点凉,可别着了凉了。”
贾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最后到底鼓起勇气:“敏儿有点事不明白,想要问大哥,哥哥可有空儿?”
贾赦本来还想笑她两句,不过看妹妹小脸隐隐有些苍白,隐觉不对劲:“在这里说话不是个事儿,前面有个小亭子,我们去那里坐着说罢。”
贾敏点头同意了。
贾赦说的那个亭子四面环水,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被人偷听了去,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兄妹俩到了那里之后打发了下人们在岸上看着,贾赦道:“你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贾敏低头绞弄着衣带:“并不是······并不是什么烦心事。”
她抬头看了贾赦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脸色先是通红,继而是苍白:“敏儿只是想问问大哥,大哥·········大哥身为男子,位高权重,都说男儿本色风流,大哥可曾,可曾有过·······齐人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