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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点45分,江家大宅后院。
几进几出的大院子内外俱静,白天里的家长里短、热热闹闹消弭在穿堂的冷风中。出事的水井已经被块圆桌大小的木板封住了,像是怕什么东西从里边跑出来似的,木板上还压了块沉重的长石条。
阿宁绕着水井转了一圈:“哎哟哎哟,好重的死气啊喵!”
白天的晴好没有延伸到夜间,乌云重重遮蔽了半月本就稀疏的光芒,除了挂在墙上那一排电表一闪一烁,周围合匝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江曦被庄令叫过来时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头耷拉着,眼神飘忽着。也难怪她这样,虽说她父亲去得早,但在几个叔叔婶婶的照应下也是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奶奶虽然和她不亲热,但江曦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赶出从小生养她的江家。
奶奶不要她,三婶呢???
大概是奶奶叮嘱过了,三婶打饭后根本就没再出现过了,显然也是默认了这件事。全家人和约好了一样,只有奶奶一个人面对着她,说:“江曦,你走吧。”
她能说什么呢,八十高龄的奶奶都给她跪下了,难道要她厚着脸皮撒娇说不吗?当着庄令这个外人的面,江曦更是觉得这个家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不说不话地回到房间,因为是短住自己带回的行李少得可怜,乱七八糟统统往背包里一塞,她抱着包就往外冲。
冲到一半被人拦下来了,是庄令。
“滚开!”江曦不客气地吼了出来,但没掩藏成功的沙哑和颤抖泄露了她的心情。
“现在不能走,”庄令清瘦的身体挡在她面前。
江曦一记冷眼刺过去,挑衅又嚣张地弯起嘴角:“你是我什么人啊你!你说不让我走就不让我走啊??”
“他是你未来的丈夫!”回答她的是奶奶。
江曦:“……”
奶奶一句话就让她所有气性都没了,得,她还忘了,自己已经被迫为了江家的滴水之恩而“以身相许”了。
什么破事啊这?!不走就不走,江曦抱着背包和只小刺猬一样窝在沙发一角,脸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那架势人要是过去准被她捅一刀似的。
熬啊熬到江曦眼皮子怎么都挑不开,庄令无声无息地站起来:“时辰到了,该送她上路了。”
于是,江曦没头没脑地被拎到了后院。
井边一滩滩的烧纸灰,和一个又一个没有瞳仁的黑色眼睛一样盯着他们。庄令站了两分钟,提着的伞飒地微微张开,平底起了一卷风,将那些纸灰吹散得无影无踪。江曦仍是低着头,神游天外,直到庄令慢慢开口:
“你在井边看到了什么?”
能看到什么,不是井难道是皮卡丘???
萎靡不振的江曦勉强打起一点精神,不情不愿地往井那瞅了一眼,不瞅不知道一瞅吓得她“嗬地抽了口冷气,往后退了好一大步。刚刚还没什么异常的井口如触手般蔓延出了好几条黑色的雾气,有意无意地向江曦他们的方向游去,却对近在咫尺的阿宁视若无睹。
江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景象,她头皮发麻,往后直退,哪想退得越快,那黑雾爬得就越快,飞一般地锁向她的脚踝处。
江曦想都没想,转身就跑,才一转身,鼻梁撞上了个硬物,顿时眼泪花就钻出来了:“疼……”
庄令没料到她胆子小成这样,正主还没出现人就吓得落荒而逃,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就由着她撞进了自己怀里。不巧的是,江曦脆弱的鼻梁磕在他胸前的盘扣上,盘扣里头包的是硬牛角,这磕上去和鸡蛋碰石头似的。
“没事站这么近做什么啊……”江曦泪汪汪地抱怨,她真心觉得自己和这人八字不合,他们到底是怎么配的八字啊,确定没弄反了???
庄令沉默了一下,不甚熟练地说了一句:“抱歉。”
两人对话间的十几秒,黑雾已经快如闪电地追了上来,眼看要缠上江曦。
“嗒”极轻的一声响,尖尖的伞尖叩在被水磨滑的地面上,被它穿透的黑雾瞬间消散无影。才从井口溢出的雾气仿佛十分忌惮庄令的这把伞,或者说他这个人,刹时要往回缩,阿宁“喵”的一声叫,高高跳起,胖乎乎的肉爪子滑稽地在空中抓来抓去:“昨天放过了你,今天别想跑了啊喵!!!”
让江曦大跌眼镜的是,那黑雾居然真的就被它抓住了。落入阿宁爪下的雾气剧烈地扭动,阿宁极威武地把它按在井口的石桩上。
“小心。”庄令忽然开口。
“喵?”阿宁才叫出声,压在井口的木板猛地一个晃动,二十多斤重的石条直砸向它的头顶。
“喵!!”阿宁的尾巴竖得和棍子一样,黑色的毛一根根竖起,矫健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差一点就被砸成块猫饼干。一声闷响,地面上浅浅的坑,可以看出刚刚有多危险。
在阿宁躲避的那一秒间,黑雾也顺利地逃回了井中。从地上滚起来的阿宁勃然大怒,爪子在井上直磨,发出比鬼叫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摩擦声:“居然敢偷袭我阿喵!少爷快收了它阿喵!”
庄令脸上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他看着井口,低头问还在摸鼻尖的庄曦:“刚刚你看见了什么?”
江曦觉得他问得很莫名其妙,从庄令目前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应该是来头不小,而且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游刃有余。所以她没好气地扔了个白眼过去:“你自己看不见啊?不就是一团黑雾吗。”
一直炸毛的阿宁哑声了,气氛突然就凝固了起来,隐约猜出说错话的江曦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在心里把刚才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过了一遍,没骂人也没特别意思在里面啊。她小小地心虚了下,就是语气不太好而已吧……
庄令脸色微微暗了暗后,用他独有的极慢的语调说:“嗯,我是看不见。”
江曦:“……”
不是吧???江曦震惊地看着庄令的双眼,不对啊,今早他两遇见时他的眼睛明明是好的说……
“不是看不见你,”庄令侧过身,眼中清地楚映出江曦微微愕然的脸庞,淡淡地说:“只是,看不见那些东西而已。”
江曦并不知道,对于庄令来说,他口中的“看不见”远比真正的看不见要严重得多。
“呃,”江曦虽然不太懂他的话,但她直觉庄令说得可能没有那么风轻云淡,所以她想想,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庄令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有你了。”
江曦:“……”
她忽然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看不见实体,只能看见黑雾……”庄令掌间的伞一下一下地点着地,他叹了口气,不知是对江曦还是自言自语地说:“太弱了……”
“……”除了呵呵,江曦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少爷,点儿到了阿喵!”
与此同时,江曦手表咔嚓一声,12点准时来临了。
半夜12点,对于小偷来说是作奸犯科的好时间,而对江曦他们来说呢……
“自杀而死的魂魄如果得不到超生,就会在每一天她死去的那个点被迫重复她死时的情景,这个点是她自杀的时辰,也是她最容易暴露和虚弱的时候阿喵!”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肯定不是庄令而是阿宁那个话唠猫了。
“嗯,那只水猴子快现身了。”庄令不疾不徐地说。
水猴子?江曦没想到会从庄令这个上个世纪古董一样的人口里冒出这样有趣的词来,以她的理解:“落水而死的不应该叫水鬼吗,为什么叫水猴子?”
“这点常识都没有啊喵!”阿宁肥胖的身躯摆出个嘲弄的姿势:“水鬼是落水而亡的普通魂魄,而水猴子则是戾气所化成的妖怪阿喵!”
妖怪?!江曦不可思议地看向豁然洞开的井口,她不敢去看可心底又好奇得要死,像是阿宁的胖爪子在挠啊挠的。虽然她不太愿意,但不得不承认,遇见庄令后,真的是每时每刻她都在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啊……
庄令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不要急,以后会教你的。”
以后?江曦发怔地在看着他。
正在此间,井水如同煮开了的沸水般咕噜咕噜不断地冒着泡,幽暗的水面浮躁般的头发悄然飘起。
阿宁抱怨地舔着尾巴:“阿宁不想吃水猴子阿喵!一点都不好吃阿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