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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缓缓驶入a大校园,在男寝这边停下,秦修拍他肩膀:“你先上去喘口气,我开个会去,等下回来。”
“哪个房间?”
秦修怔了一下,然后才开口:“406。”
出去喝杯酒连自己哪个寝室都忘了,这也是不容易。
邹和光面色依旧淡定如常。
他大学在这住了三年不到,大四就搬出去了,后来秦修身死,他再也不愿回来,偶尔看看大学时期照顾他的教授都是在教授家里,连柏桐都不敢怎么提起以前寝室的事情。所以哪怕那些记忆珍贵无比,却也被他封尘,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忘了,还是不肯想起。
406确实是个让人觉得每个角落都亲切无比的地方,可就算如此,邹和光记忆里依旧免不了的空白。他刚好好回忆和分辨了一下自己的青葱岁月都和哪张床相守,然后把自己丢在那张可怜的小上铺上,刚准备睡一会,门就被人风风火火的给揍开了。
他们寝室那张可怜的老旧的门发出“叽叽嘎嘎”的呻吟,以一种马上就要退休给你看的姿态英勇撞墙。
柏桐冲进寝室,瞪大眼睛看着上面,门都没关就扯嗓子开嚎:“光子你个臭不要脸!居然爬上了老秦的床!”
他辽阔的大嗓门回荡在男寝15号楼,余音绕梁,震撼人心。
邹和光用一种“少见多怪”瞥了他一眼。
秦修的床和他的床是头对头,床单被褥全都是秦修他大姨亲自挑选,完全长一个样。他刚进寝室的时候就回忆起了这个严肃的细节,纠结了半天,结果还是遵从本心——爬上了秦修的床。
“老子不爬他的爬你的?!”
柏桐表情严肃:“此话有理。”
有理个屁!邹和光翻了个白眼躺着不理他。
他们这群人里,邹和光后来大概最常见到首先是郑经纬然后就是柏桐。与周围所有人都充满隔阂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些旧日好友能让人安下心来。柏桐这人年轻时思想前卫开放的吓人,在米国参与过后现代思潮、同性恋游行,跟着欧美文艺男青年为“女生为什么不能进男厕所”这种奇葩课题苦恼。他爹妈不能忍他,一脚把他踹回祖国。谁都没想到他最后留在了a大,专注从事马列主义现代性研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个叫做理性的回归。
所以也就只有柏大嘴才让他觉得这是个真实世界,不然他为什么会梦到柏大嘴这种奇怪的东西。
春天风吹进来有点凉,柏桐后知后觉的关上门然后继续嚷嚷:“楼下有个设计学院的小学妹找你,人家姑娘发表了宣言,今天见不到你就站在下头对秦修表白。你瞅瞅,你跟秦修的奸情简直日月可鉴全校闻名了。”
哦,对,喜欢开他们玩笑的还有学校里眼冒绿光的妹子。
邹和光翻了个身:“让她喊吧,反正秦修去学生会了。”
“秦修不在我在啊!这么大的好事,咱老柏咋能瞒着他。”柏桐瞪大眼睛对于邹和光无视他表示非常不满:“你别看秦大主席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敢表白的可真没多少。用小姑娘的话来说秦修这叫什么?高岭之花啊,这帮小妞没一个有你那厚脸皮,能面对秦大修眼刀岿然不动的。作为哥们,我谈恋爱的时候,咋也得帮帮他的忙,让他从此摆脱和你搞基的苦逼路,从此走向直男的幸福阳关道啊。要是在国外啊,你俩搞基我铁定举着彩虹旗给你们助威,但国内这可没行情啊,和光我跟你说……”
“闭嘴!”邹和光“腾”的坐起身来:“柏老太太你可别磨叽了,我错了还不成么,我这就好好工作努力学习,立刻下去收了那只小学妹。”
“哎,我这哪能叫磨叽啊,我说的难道不对么?你看你俩天天一个往学生会钻,一个忙着弄插线板,哪有空解决个人问题啊。咱a大这么多光鲜亮丽溜光水滑的妹子往那一戳,都拿狼眼睛盯着你们了,你俩倒好,就跟瞎子一个样,愣是保持单身好多年。要不是哥们跟你们一个寝室,亲眼见证你们也就拉拉小手,不然估计就相信了你和秦修的奸情了。你看看……”
邹和光一个头被他念得有四个大,他嘛溜利索的从床上滚下来,立刻杀出寝室,只留给柏大嘴一个潇洒的背影。
“哎,这人,没点耐性,我还没说完呢。这就是现代性和后现代的冲突,后现代式思想让人浮躁不堪,现代性又促使人刻板保守,华国作为代表着固守传统的文化体系,居然矛盾如此强烈冲突……”
柏桐炒豆子一样好不停歇颇有节奏感的嘀嘀咕咕被完全甩在了后面,邹和光从来上下来,路过涂着红油漆的楼梯扶手、脖子上围着毛巾趿着拖鞋少年郎、以及门口瞪着眼睛的宿管老阿姨,一时间难免觉得时空交错恍如隔世。
小学妹见到邹和光立刻三蹦两蹦蹭过来,把手里的材料袋递给邹和光:“老大!我已经做好准备在你楼下站到天荒地老了!”
邹和光接过姑娘手里的材料袋,从里面把材料一张一张抽出来看,头也不抬:“什么时候的设计稿。”
这二十几年前的东西了,他要是能记住大概也该封神了。
小学妹难得被邹和光的有些冷硬的态度弄得愣了一下,紧接又笑了一下:“学长你不是生气了吧,我哪敢跟你抢人啊。我刚刚听说,您都爬上秦主席的床了?我特别支持你俩!真的!”
邹和光翻了翻那写设计稿,然后伸手弹了弹:“我现在不想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设计了,你拿回去重新弄吧。”
姑娘的表情终于定格。
“这里,”他用手指在纸张上圈了一下:“不够细致,色调不够大胆,定位不够明确。有些设计别人不用不代表我们就不能用。”
他突然想起唯唯诺诺的方助理,语气到底还是和缓了下来。不过任谁大抵都会如此,重回一段温热的时光,冷石头恐怕都会温暖起来。
但他严肃了将近二十年,哪怕语气和缓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小学妹还有些瑟缩,但她终于意识到邹和光那里大概玩笑和工作总不能兼容,她还是大着胆子问道:“之前的定位是我表达的不够清楚么,还是,还是需要有新的方向?”
“两者都有。”邹和光沉吟了一下说道。
姑娘有点垂头丧气,但她依旧坚持问道:“但如果色调太过大胆会不会起反效果?比如用力过猛什么的?”
“那就看你了,”邹和光把原稿递还给她,眉目间的情绪无迹可寻,“关于产品定位我回去发你邮箱,在我这里你没必要循规蹈矩。你的作品让我满意,我开出的薪酬你自然会满意,如果你的作品让我惊喜,薪酬你也会惊喜,但反之,亦然。”
他记得这姑娘姓徐,前期在他公司做设计一直做得不错,后来自己出去单干发展的也还可以,如果能将她的才华开发得好,显然是件好事。
他正想着,柏老太太从头上伸出一个脑袋,冲着地上咆哮:“小光子,泡妹子不要忘了秦皇陛下!快帮忙打饭给他送到学生会办公室~~~”
邹和光笑起来,万分配合的做了个无奈又心酸的表情:“嗻!”
小学妹终于敢笑出声来。
邹和光看了一眼楼下这一丛又破又旧的自行车,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当初起的是什么玩意了。他隐隐约约记得因为觉得在大学校园里开车这么惹眼的事,简直是只有赵宸禹那孙子才做得出来的事,所以才买了辆看起来还算可以的山地车。
他看了一眼茫茫自行车海,又摸了摸只有钱包没有钥匙串的口袋,又想了一下a大这能让人逛三小时逛不完一圈的校园。邹和光毅然放弃了用脚杀出一条血路的想法,果断转身跑旁边偷笑的不知名哥们那借了辆车……
想他多少年不骑车,如今骑着这叮咣作响的“永久”,穿行在校园的行道树中间,路过无数张年轻的脸,一切像是部少了滤镜的旧电影,舒缓的柔到人心坎里。
他终于又重新变成个毛头小子,追逐他失落已久的过去,不论这一切因果为何,他都感谢这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