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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城临海,但胜在空气好,风景美,许多疗养院、政要的别墅都喜欢建在这里。但对于秦修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母亲在这里。
中午的时候,他刚叫柏桐给邹和光送饭,回头就接到秦诚毅的电话,说是母亲情况不好,叫他立刻过来。哪怕这种状况出现过许多次,秦修还是连叫车都顾不上,直接打了车从帝都到戴城。
顾闻年幼时亲眼目睹母亲惨死,受了巨大的惊吓,后来小姑娘跟着刚成年的姐姐,在那样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里,饱经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身子骨差到极点。生下秦修之后,她更是差点再难见到秦修父子,偏偏顾家的姑娘性子都硬的像块石头,她愣是咬着牙赖在这世上不走。
可哪怕她还活着,却也薄的像张纸了。
秦修匆忙间赶了过来,急急地问了下护士情况,然后站在顾闻房间门口,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有太大声音。
她还睡着,面颊的骨头几乎要刺破苍白的皮肤露出头来,颧骨上泛着冶艳的红,像朵纸扎的花。
秦修心口窝像是被谁满怀了恶意的重锤了一拳,闷痛的厉害。
“我记得初中的时候,她还能带着我跟和光一起出门,”他声音像是从盖了层绒布的音响里传出来,闷哑低沉带了股掩饰不住的涩意:“大姨跟陈先生结婚之后,她就再没好起来了。”
秦诚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此时已经冷静多了:“这事情跟你大姨没关系。”
“带她去瑞士吧。”
“你妈她本来就是心病重,到国外离了你她不安心。”
“嗯,她心病重,”秦修背对着父亲,“你比她还重。”
他侧脸线条流畅,却带着天然的凝滞感,让人难窥喜怒。但父子之间,毕竟默契难言,秦诚毅还是轻而易举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闻连年缠绵病榻,近些年来更是每况愈下,他斥巨资建了这个疗养院,用最好的设备重金聘请最好的医生,甚至为了陪着顾闻正当壮年便辞去职务,只偶尔参与个集团会议,写几个程序。
秦诚毅一心拴在顾闻身上,早就失去了平常心,风吹草动早就把这个曾经顶天立地的男人吹得惶惶不安。她身体一出现状况,便立刻叫秦修过来,他总担心,顾闻在最后的时候,没法见到儿子一面。
顾闻本就是敏感的人,她有的时候经常自觉自己成了儿子和丈夫的负担,如今丈夫惶惶不安,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这样的气氛,像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家庭。
秦修没把话说完,但秦诚毅已经明白儿子要说什么了。
“嗯。”他盯着房间门应了一声。
秦修看了他爸一眼,外界都在说秦诚毅是个大情种,为了老婆什么都可以不要。他清楚这确实是事实,可那并不仅仅是情爱可以概括的。时代所带来的巨大创伤将两个人从精神上紧紧地连在一起,他们就像是同根的两株草,一株即将死去,另一株大抵也难以维系。
相濡以沫和相互拖累其实意思相近。
见父亲不想说话,秦修也沉默的呆在他身边,父子二人盯着病房的门,就宛如渔民等待风和日丽。
可这样毫无意义。
下午的时候,顾闻醒过来了一小会,医生过来叮嘱了几声,顾闻便又沉沉睡去。虽说情况仍称不上特别好,但父子二人终于放下心来,可以安心下楼去走走,总这样呆在这里气氛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我当初建这个就是想让你妈放松放松,地点离帝都近,你总能过来她也不会想你。现在我自己都觉得,气氛闷得慌。”秦诚毅叹了口气,沿着石砖铺好的路往前走。
当初医疗相关的产业办下来特别的难,也幸亏弘毅的软件定位并不针对私人用户,它最大的客户就是当局,跟政、府关系极好,才能让他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因为难,因为是为爱妻所建,所以这里设计的格外精心。
病人如若居住在疗养院的独栋别墅里,只要你起得足够早,拉开窗帘就可以透过落地窗看海上日出。更不要提疗养院内占地面积巨大的人造森林、河流、湖泊、水鸟、游鱼。
从别墅区往里走的地方是对外开放要检票入内的,疗养院居住的病患可以持卡入内,虽说是对外开放,但因为控制人数的关系极少对外宣传,过来的游客大部分都是病患及家属,要么就是周围的居民。
移植过来的树木高大参天,定期被清理妥当的泥土小径看起来颇有野趣,路边星星点点的开着火红、蓝紫、橙黄的花朵,不知道的大抵会以为是极为艳丽的野花,其实仔细分辨还看得出品种。
再往前走,便会偶遇一座茅草亭,那亭子建在水上,周围是曲曲折折平铺在水面上的木板桥。这里鱼不少,可以垂钓,倒是有不少老人喜欢到这里下下棋,散散步,钓钓鱼。钓来的鱼病患们可以直接带回去,能不能吃当然还要看管他们的医生的意思。
秦修父子不知不觉的就站在了这里。
阳光不错,桥上倒是还有几个人,一个中年女子推着老人慢慢的往亭子那里走,两个穿着一样衣服的半大的男孩跑在前头嬉闹。女人每次喊他们慢一点,他们都停下来停一会,但也真的就只有一会,没多久他们便又嘻嘻哈哈的往前走。
老人笑着摆摆手,让女儿别管他们,放着孩子多跑跑,反正周围护栏都比较高,倒也安全。
孩子们猴儿一样的往前钻,跑到亭子里头,直接蹲在木头凳子上开始玩卡牌游戏。老人哑然失笑,目光平静慈和,说不出的纾缓和安宁。
阳光之下,漂亮的像幅画。
“你妈要是在,估计就会想着画下来了。”秦诚毅叹了口气。
秦修没说话,抬脚踏上木桥,目光从容掠过老人和女子,在孩子们身上停了片刻,又收了回来,放在水面上。
“那俩孩子倒是让我想起你跟和光了,和彦一出国,他在咱家就扎根了,他爸每次想见孩子还要到咱家来找。你妈那时候带着你俩出去,你们两个就在前头跑抓都抓不回来,跟这俩孩子一样。”
秦修配合的笑了一下,目光又落回那俩孩子身上,但笑容没停留多久,他知道父亲只是想要回忆母亲曾经还称得上健康的时候,索性配合的问:“那然后?”
“然后啊,你妈就不紧不慢的跟着,时不时的喊你们停下来等等她,她说就像是在放小羊,反正你们俩懂事,怎么都不会跑的太远。”
没什么动人的细节,却偏偏被父亲几句话煨得暖里面泛着酸。秦修面上依旧平淡,双手插在裤袋里,动作看起来有些闲散,偏他身形挺拔,颇有几分难以接近的矜贵。
“不像。”
“嗯?”
“他们是亲兄弟。”
父子俩站在亭子口,看着那两个孩子,这一句话让秦诚毅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刚打算说点什么,却看那老人笑眯眯的把视线送过来。
“你们爷俩也来了啊。”住这里久了的老人家大多都熟悉他们父子。
那女人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俩孩子笑道:“小秦也以为他们俩是亲兄弟吧,那是我大学同学的儿子,他们俩打月子里就一起抢奶瓶,现在看起来倒真像是亲兄弟了。我来看老人,他们两个也都吵着要来看姥爷呢。”
老人家开怀大笑:“都是我外孙子。”
秦诚毅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奶奶那时候,也特别喜欢他。我记得那时候,和光哭的看起来倒是比你还要难过。”
秦修自然记得,邹和光小时候总在他家里赖着不走,又嘴甜会哄老人开心,愣是把他奶奶都分走了。他更记得,邹和光父母早年离异,父亲繁忙,家里两个孩子没人照顾,他爷爷奶奶又说什么都不肯看顾一下,逼得邹宗旬先是把孩子送到寄宿学校,后来有了点钱干脆把孩子送到帝都,让保姆看着。
后来邹和彦出国读大学,邹和光更是赖在秦修家里,有一回过年的时候,还跟着秦修回了老家锦城。他们俩偷跑出去站在外头放鞭炮,就要响数最多的,最响的,后来不过瘾干脆找人买了二踢脚捆在一起放。
那声音响到震天,但仍旧被淹没在新年的一片爆竹声里。
他们俩坐在台阶上头,看天上不停的炸开的烟花,红的绿的金的紫的,没什么创意,也就这几个颜色,高高的在天空中炸开,落下点点亮光,像是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雨。
“我干脆改姓秦吧,我看秦奶奶比较喜欢我。”
按理说他的声音应当淹没在一片又一片的声浪中,可偏偏秦修就是听到了,他侧过头去,却只看到少年郎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像是自嘲。
“他感情旺盛,爆发力强。”秦修嗤笑一声,没看他父亲,目光依旧落在那两个孩子身上。
“洋洋、从从下来!”女人冲着爬在亭子边的木栏杆上坐着的两个孩子喊道。
男孩回头,身子调皮捣蛋的一斜,秦修下意识的跨上前一步,然而晚了。
洋洋一不小心身子栽了下去,叫从从的男孩子伸手拉他,却没曾想被他带到了水里。孩子落到水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母亲一个健步冲上来,却连孩子的衣角都没抓到。她呆愣的看着水里,完全被吓傻了。
秦诚毅刚掏出手机,给救援队打电话,就看到他儿子已然翻身上去,跨过栏杆纵身一跃,一时间,他仿佛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