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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和光的办公室里放了一幅画,装裱精美笔力浑厚,放在这里显得风雅非常。但凡进入他办公室的人,都能第一眼看到这幅画,因为它实在是太有存在感了。
但有一个人置身于此,却看不见它,那个人就是邹和光。
这幅画处于邹和光的视觉盲点上,它被挂在了邹和光的身后。当泼墨山水撞上现代都市的玻璃幕墙,整个办公室内都充满了一种让人难以言说的感觉。仿佛玻璃幕墙那巨大的毫无遮拦的窗和这画融为了一体,悬空感锐减。
助理带着桑瑾进来的时候略带差异的瞟了一眼那幅画,然后退了出去,他全然没注意到桑瑾看到那幅画的时候脚步一滞。
“坐。”
邹和光坐在桌前,冲着面前的椅子对她比了个手势。
桑瑾闭了闭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已经在四个地方见到这幅画了。”
“哦?”
“我去查过这幅画的名字,但介绍只有寥寥几笔,连张相关的照片都没见到过。我还询问画廊的老板,他们都只说可能在家人手里,可那不过是轻易就能戳穿的谎话。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幅画的具体事情。”
邹和光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又说了一遍:“坐。”
桑瑾这才走到他对面坐下。
她穿了一袭艳红的长裙,气质较他们第一次见面要张扬了不少,之前那种柔顺温吞感已然无影无踪,乍一看上去竟然真的会把她和穆婷婷弄混。她把双手交叠着放在邹和光宽大的办公桌上,下意识的摆出一个防御性的姿态来。
“不用这么紧张,”邹和光笑了一下:“那几幅画你都是在哪看到的。”
桑瑾自觉刚刚失言,努力想挽回局面。她紧盯着他,并不回答他的话:“你早就知道陈其道对我有想法了是么?从你一开始接近我,就已经算计好了吧。”
邹和光依旧笑,只是他这次似乎连眼里都噙着笑意,那笑容让桑瑾这种对男人完全没兴趣的女人都忍不住脸红心跳。但这笑意和温和丝毫搭不上边,它似乎暗含冷光,比恼怒更让人害怕,就像是一柄温柔的刀。
“这种废话在我这里请收起来,”邹和光眼里噙着笑:“我还是原来的那个问题。”
桑瑾的指尖猛地向上一弹,似乎是难以克制的痉挛了起来,但她面色依旧平静如常,只是随意的用左手狠狠地在右手食指上一掐。
她紧盯着邹和光片刻,终于咬着牙开口:“陈其道家里,陈云老先生家里,陈其道工作室内,还有你这里。”
“你不用对我抱着这么大的敌意,”邹和光笑出声来:“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互利互惠而已。这是个棋局,我邀你对弈,然后一步一步达成你想要的,有什么可值得你担心的?”
他声音温和如水,偏偏里面却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攻击性。作为一个出身寒微,性取向另类的弯岛艺人,桑瑾是个聪明女人,更是个善于妥协的女人。她清醒的明白,什么对弈不过是句客套话,若这是个棋局,那她不过是这人手中子而已。
她沉默着望着他。
邹和光摊摊手,随手按了下桌上的电话:“叫小张等下叫人来,把我办公室的那幅画撤掉。”他放下电话,看了桑瑾一眼:“真遗憾不是么,我本以为它应该是独一无二的。这是还是那天陈其道送来的,哦,我忘记了那天你是陈其道的女伴不是么?”
“这幅画的原作已经不在了,”桑瑾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想要得到它,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认定了陈其道对我有好感。但请您相信,这幅画并不是我故意的。”
“被毁了?”
“在□□的时候,”桑瑾不想多谈,只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邹总,人心都是肉做的,我很陈编剧以心相交……”
邹和光低声笑了起来:“您这一番话说的特别有趣。打从你走进我办公室以来,就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现在又做出了一副好像我和你做了一笔交易,拿了你的要害要你玩一出现代版007一样。桑小姐,您果然是个天生的演员,你脑子里像了什么?我不过是喜欢一幅画,想要得到一幅画,怎么在您这里,就变成了什么天大的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他说完,不等桑瑾回答,突然回过身去看着那幅画若有所思道:“除非,这幅画并非陈其道送我的不是么?”
桑瑾挺直脊背,直勾勾的盯着邹和光的背影。
邹和光转回身来,双手支撑着桌面,俯下身来微笑着看她。
“你不喜欢陈其道透过你看别人的样子,你也讨厌这样的被掌控的感觉。无论是你曾经的经纪公司,还是现在的我,”邹和光看着她的目光像是疑惑又像是混了点别的东西:“桑小姐我非常尊重你,但也请你不要自作聪明。比如从陈其道那里讨要了一幅临摹作品,调换走了他送的东西,把这幅赝品中的赝品以他的名义送给我。请不要低估宗旬集团旗下酒店的摄像头,更不要觉得我是盲人。”
“我很抱歉,但请您听我解释。”
邹和光直起身来,做了个请的动作,他浑身上下每个动作都绅士极了:“我给您最后一次机会,由您来选择是我们就此结束合作关系还是继续。您的所言,我洗耳恭听。”
“我在<虎狼心>剧组见到陈其道之后,他跟我说过,顾长青传如果由我来演早晚会搁浅,”桑瑾深吸一口气:“这件事你早就清楚吧。”
邹和光没说话。
“但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为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不仅仅是陈其道就连陈云先生都对我很特别。所以,陈先生对我说过许多,比如这幅画最初是给杜将军画的,最后辗转又回到陈云老爷子手里,后来在那个时候被焚毁。我对大陆的这些事情了解并不多。”
“so?”
“因为您曾经跟我提到过这幅画,所以在反复见到它之后,我做了这个决定。但以我的个人名义把它送给您实在是太唐突了。”
“以陈其道的名义,只会让它的出现更唐突。”
桑瑾低下头。
邹和光摆摆手:“虎狼心的后期宣传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你的经纪人,你自己的戏路如何前途如何我管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但你记住一点,伸到我这里的手没有我我剁不掉的。”
他目送着桑瑾离开,站起身来退到门口安静的看着这幅画。这幅画其实是今天刚挂上去的,就为了等着桑瑾的,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清楚桑瑾主动提起这画不过是最浮夸的演技。
《顾长青传》只要是桑瑾出演,必定搁浅。
这件事从一开始,邹和光就清楚,上辈子这部剧并未上映他对此了解并不多,只依稀记得这部剧几乎消失的无声无息。但在秦修去世之后,魏行拉他投资了另外一部剧名为《母亲》,那部剧从制片到编剧到歌曲填词全部由陈其道一人担任,而女主角就是桑瑾。
那是顾君第一次求他,求他不要投资,求他劝说魏行撤资,甚至求他用人脉禁止院线上映。他本就因为陈其安对陈其道缺乏好感,自然也就轻易的答应了,但他始终记得魏行在最初拉他入伙的时候曾经说过:“在陈其道眼里,我外婆才是他精神意义上的母亲,而桑瑾的温柔和懦弱几乎是为了这部剧量身定做。我相信它的纪念意义。”
年幼丧母的男孩始终视邻家婶婶为精神上的母亲,她的温柔和包容承载着他童年里全部的温情和柔软。在主角成长的路上,每每遇到困境总会有婶婶作为母亲的支撑和引导,带他度过难关。可一次意外让他骤然清醒,婶婶早就在他14岁那年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自尽,这么多年的温情和支撑全部来自于他一个人的假想。
那是他所继承的,来自于精神上的懦弱。
彼时邹和光对这剧情并没什么疑惑,但在他重回今天,赫然发现桑瑾曾经被指定出演《顾长青传》的顾夫人,而陈其道曾经私下里提过希望为桑瑾填词,种种细节拼凑在一起,似乎更为清晰,又似乎构成了一个更大的谜团。
秦修说,桑瑾像她外婆。
一部出色的剧为什么会搁浅,原因非常简单:它的投资人是个爱妻如命,想要以此纪念岳父岳母,让妻子愉悦的丈夫。拍的太真实,如了妻子的愿,却反倒勾起了那些往日的苦痛的回忆。
顾夫人是怎样的人,桑瑾对于陈其道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知道陈其安在秦修的死亡中到底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他要知道怎样才能牵着秦修一同走向那个终点。
邹和光重新坐回办公桌前,就听到企鹅的提示音响起来。这个时间能用聊天软件找他的人只能是秦修,他刚点了确定,见到电脑上的摄像头亮起来的时候,心里一瞬间警铃大作,瞬间想要站起身来挡住摄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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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为时已晚。
秦修抬了抬眼皮丢出来了一句:“把水墨画挂在玻璃窗上你也是挺有创意的。”
紧接着他完全没给邹和光反应时间:“故意挂给谁看的?去找个人拿下来给我好好看看,这墨用的有点奇怪……”
这时候难道还需要叫人拿下来么?不,邹总搬了个椅子,直接拿起办公室里撑绿植的撑杆,亲自登高。
所谓有你一句话,上发揭瓦在所不惜。屏幕那头秦修盯着他看了片刻,到底还是摇摇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