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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您这样年轻有为、英俊出色的东方人,我是第二次见。”艾文·斯蒂芬微笑着看向他对面的东方客户。
那个东方男子背对着秦修坐着,他身后的保镖和助理将他围在中间,让秦修无法看清他的背影。只是莫名的,他第一时间就反应出一个人的名字,旋即他对着自己摇了摇头。那人哪会出现在这里。
秦修认识那个瑞士人,是宝珀的高级顾问,他一年四季的飞遍全球接触世界各地的富豪,只求从他们丰满的口袋里掏出一点银子来,变做他优厚的提成。秦修那只已经被转赠给邹和光的caliber332,就是通过斯蒂芬定制的。
“哦?”那人拖着长腔的调子优美极了,他似乎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不是第一次?”
秦修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蹙起眉头,快步上前,似乎是跨过了崇山峻岭一般站在了那人面前。那人依旧热衷于烟灰色的西装三件套,可这样的颜色并没有让他的气质内敛低调起来,他那双眼睛里依旧是洗不退的凌厉,嘴角噙着的礼节性微笑也始终压迫感十足。
他太熟悉这人,熟悉到只看一根头发丝就能认得出他,只是这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秦修愣了愣,下意识的伸手去碰他,却没想到指尖轻而易举的穿过他的身体,宛如碰到了一团空气。
或者他自己才是那团气。
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他似乎才反应过来,所有人都看不到他。又或者是这个时候,他才愿意认清楚这个事实。
斯蒂芬态度热络而温和,但又不过分谦恭,他笑道:“您和那位先生一样让人难忘,东方人显然有这样一种力量,让我无法违心。”
邹和光摆摆手,不想在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助理会意的把手里的材料拿出来递给斯蒂芬,斯蒂芬接过详细的看了一下,忍不住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亲爱的邹,我很荣幸您愿意选择我们品牌,我知晓您一向更热衷于patekphilippe和in、但您知道caliber332的一向风格不是这样的。”
邹和光依旧笑着看他。
秦修敏锐的注意到他的不同,他眼角已经带了些许细纹,眼底里尽是抹不去的阴郁,就好像带倒钩的箭和开了血槽的匕首,哪怕他笑着也绝对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温和。你和他对视的时候,甚至会忍不住发抖。
就像是岁月放置在他眼前一个陌生人,这人具有他最亲密的人的全部特征,唯独被时间夺走了所有生命的热度,他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属于人的暖意。
“东方人的含蓄可能无法接受这样的艺术,但是caliber332就是因为他的放肆张扬和敢于直面心底的*,我觉得如果mr.邹无法接受这样的艺术,我们可以换一款产品介绍给您……”
他把英文说的非常局促,流利的音符从舌尖上滚动出来,带着一点微弱的颤音,就像是他提出这样的意见本身已经鼓足了勇气。
邹和光没看他,他伸手把材料拉过来,翻开其中一页,目光之中所有的阴郁宛如雨过天晴一般的渐渐散开,就好像一块在温水里逐渐消融的冰,逐渐的染上了热度。
当三月暖阳终于肯在他身上停留,他笑的却更像是一曲悲歌,秦修觉得他大抵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样的声音,明明熟悉无比却仿佛相隔万里。
“斯蒂文,”他抬起头来看向中年顾问,声音醇厚如酒带着些许涩意:“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我心底的*,把他放在我表盘的背面已经是我这辈子所能做的最大的放肆。”
他指尖触及到的那一页是张照片,仿佛将生命定格于此,才会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还在。
那是张秦修无数次在镜子里见过的脸,只可惜那张照片在他记忆中却空白一片。
“你会觉得古怪么?提起一个你完全不知晓的,和我的经历。那些毕竟是你我没有共同面对过的事情。”
“还挺有新鲜感的,毕竟看你看了这么多年,都要看烦了。”
当日恋人之间的一句无心之言,似乎在此时一语成谶。
时光倒流三十年本就已经天方夜谭,而此时秦修已然不清楚他到底是身在梦中,还是遇到了什么同样的匪夷所思。
城西有山,城东却还好,这边有一片面积不小的庄园。这里图纸是邹和光亲自绘制的,建造的每一道程序他都亲自过问,除此之外,这里每一草每一木全部是他亲手挑选亲自种植,打从秦修去世之后,这里消耗的不仅仅是金钱,更有时间。
这也算是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的原因。
最开始的时候他对园艺不太擅长,选的全是好活的花木,后来研究这些东西研究了几年渐渐善于侍弄这些花草了,他也依旧还是喜欢那些比较普通的,容易生存的,赵宸禹为此没少嘲笑他。
此时他让助理新挑了一批樱树过来,自己一个人毫无形象的顶着太阳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直到他裤脚上沾满了尘泥,汗水彻底打湿了脊背,他这才停下来,走到北面靠坐一会。
那里是别墅主卧的落地窗正对的位置,也是整栋庄园安保措施最齐全的位置。
那里,有一座坟茔。
就仿佛是主人苦守着的一整颗心脏,如同举世无双的珍宝。
秦修只能沉默的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些。他想拥抱他,想吻他,想要倚靠在恋人的怀里用体温点燃他,然而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此处是何地,此时他是生是死?
旁边的路灯上高悬的小屏幕亮了起来,门卫的脸在上面被映照出来:“先生,老爷子过来了。”
邹和光点点头,站起身来转身往屋里走,只简单的换了下衣服刚从换衣间走出来就看到他父亲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邹宗旬是真的老了,他头发白了个差不多,脸上的褶皱怎么都挡不住。哪怕他此时依旧是个矍铄的倔老头,举手投足之间依旧带着长期位高权重遗留下来的霸道,也无法掩盖岁月不饶人的本质。
邹和光连忙上去扶住他,刚让旁边人先出去到客厅里等着,就听到邹宗旬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你夏叔叔的女儿从国外回来了,周六有空请人家去吃个饭。”
邹和光失笑:“爸,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
他声音温和,如同千万细心对待老父的子女一样,只是他手指始终如同痉挛一般的颤抖。
“我不应该操心么?良良都快读大学了,你呢?行,你把良良当儿子,这我不反对,但你总得有个伴吧?”
“夏叔叔家的姑娘我见过一次吧,人家女孩子才刚20。”
“你不也不到四十岁,你这样的条件谁还在乎年纪。”
邹和光给他倒了杯清茶,然后笑了笑并不想多言。
邹宗旬叹了口气,侧过头看看窗外,从这个角度隐约还能看到坟茔的轮廓:“我听说你刘伯伯他儿子跟家里出柜了,闹的挺凶的,不过到现在也没个伴,你见一面?”
邹和光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爸,我说真的,你别参与这些,我身边不缺人。”
他视线停滞在窗外那一点上,似乎已经把此生全部的热忱都倾注于其中。他已到了不再对外界充满热情的年纪,那些过去的苦痛又生生挖空他对一切的渴望,有些东西已经丢失,根本无从找寻。
更遑论他从不委曲求全,所求不过那一份逝去的独一无二。
那人就在他身边,还求什么呢?
“八年了,”他秦修就算活着你们也不见的能走到现在,这句话被邹宗旬硬生生的吞了下去,话到嘴边竟然转成:“你从这儿搬出去吧,就算爸唯一求你的了。”
邹和光顿了一下,没看他父亲依旧温声劝诱:“这么多年了,怎么都舍不得了。”
谁都没说话,室内只听得到窗帘被风吹起来的声音。
“我有的时候总觉得,”邹和光靠在沙发扶手上,目光被融化了一般的望着那里:“我在这里,他会回来的。”
窗外的杜鹃花花瓣上还残留着早上的雨滴,它们随着风轻轻滚落,像是一颗有一颗的泪滴。
而他的手边他永远无法看到的地方,秦修就站在那里。
秦修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有种自己一夜未睡或者是几个月未眠的错觉。刚刚的一切仿佛梦一样的散去,他握着手机翻身下床,一边拨通号码一边拉开窗帘。
窗外太阳还未生气,雾气正浓。
“你那边才四点。”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与梦里截然不同的质感。秦修闭上眼睛,像是沉溺其中一般,他心里的闷痛尚未散去,张张口都会牵的心头疼。想说的话在脑子里被翻过了千万条,但都注定不能出口。
有些话,最起码不能在现在说。
“明天十一,等你好消息。”
他声音低沉温雅,带了点轻微的鼻音,不仔细听绝对听不出丝毫异样,只会觉得这是晨起之后的正常反应。
邹和光眉头扬的高高的,把手机从耳畔拿了下来看了几眼。旋即笑着应道:“好。”
他挂了手机,直接拿起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给我订明天飞马萨诸塞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