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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4)
我扯扯嘴角,一颗榛仁儿囫囵卡在嗓子眼,咽了半天也咽不下去,只好慌忙端过茶杯灌了一口,榛仁儿倒是冲了下去,却又被茶水呛进气管里,忍不住大咳起来,半口水都吐在帕子里,擦也擦不得了。一面藏着狼狈,一面又记着赶紧起来向皇后赔个笑,正为难的时候,站在身后的一个人走上来,用托盘递过干净的手巾,并用身子半挡着我擦干净,原先的帕子收了去,另拿了新的给我。
脱离了困境,我感激地看了那个利落的人一眼。好清秀水灵的一个姑娘,高挑的身材很有满人的健朗,骨子却带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柔媚。我隐隐觉得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除了这个女孩,席间另有一个正在服侍皇后净手,细长眉眼,论长相不如前一个,可是恬静高贵的气质却是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我正打量着,皇后净了手,关切地问:"雅柔,可好些了?"
"臣妾无状,请娘娘恕罪。"我答着话,脑子里还在思考那个女孩到底在哪儿见过。
皇后似乎看出我的注意,便把那两个女孩叫到身边,一左一右地拉着手说:"这两个丫头啊,可是本宫头里秀女大挑挑出来的尖儿,这一个是从前总管李荣保的独女,这一个是西林家的格格。两个都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本宫爱得什么似的,当下就给留住了。"说完慈爱地看看那两个女孩,两人都羞怯怯的却仍然大方得体。皇后回头吩咐,"凝香,你去后头把本宫上回叫你收着的露拿来给庄亲王福晋;惜晴,你去小厨房看看再添些个点心小菜的,呆会儿阿哥们来了就要用了。"
两个人答应着各自去了,皇后对我们笑笑:"不瞒你们说,她两个出身且不论,自然是好的,又是这样的人品,皇上看着也欢喜得不得了,如今年岁有了,跑不了指一位皇子,即使不是皇子,也是个宗室阿哥,就不知道谁有福了。"
我听到"惜晴"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呆住了,难怪看她那么眼熟,原来就是那年乾东五所的小女孩,不过三四年光景,就已经这么出类拔萃,倘若谁得了去,的确算得上是福气了。
"雅柔,我第一次看见惜晴这孩子,就觉得她跟韵儿有几分相似,神色间总有那么点倔劲,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更像你呢。你不知道,你刚做了福晋那会儿,就是一脸的倔相。"皇后一席话说得几个在座的女眷都笑起来。
闲话中,阿哥们已经从影壁后面转了进来,齐声请安。我一看,竟然只有弘历和弘暾弘晈,还有庄亲王家的弘普。几个孩子在另一桌落了座。这时刚才被叫做凝香的女孩走出来,捧了一个盒子。皇后点点头,她走过去把盒子双手交给庄亲王福晋,说:"禀福晋,这是年下皇后娘娘份例里得的,上回福晋进宫时说有心口闷的毛病,娘娘就记在心里。这会子叫奴婢找出来,让福晋带回去,平日饭后一盏茶的时间吃上一盅,最是滋补顺气的,福晋身子康健,娘娘也少去好些烦恼。"
清楚好听的声音让一众人都听傻了,十六福晋半天才回过味来,忙不迭起身谢了赏,又啧啧赞叹:"真是好明白的一个孩子,怪道娘娘喜欢,富察家到底会调教人。"凝香微微有些羞怯,低头站在一旁。弘暾悄悄地用手肘推了弘历一下,弘历嗔了他一眼,两个人突然窃笑起来。这一切都在我看向小厨房的时候落进我眼里。
不大一会儿,惜晴也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太监提着食盒。惜晴周旋着布好点心小菜,及至走到我面前,放下一个直径三寸的小笼屉,揭开一看,整齐排着十块奶白色油糕。正不知如何下手,惜晴说:"福晋,这糕外层包了油纸,恐怕烫到福晋,福晋若不嫌弃,就让奴婢服侍福晋。"见我点点头,她招手叫人端了水来净手,然后用筷子小心夹起一个放在碟里,仔细剥了油纸连碟一起递在我手里,另拿一只小碟再去剥第二个。动作还是那么利落稳妥。
皇后笑说:"果然这预备点心的事交给晴儿没错,谁爱吃什么交代给她再是不会出差子的。"这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惜晴身上,就听旁边桌弘晈小小地说了句:"哎?她不就是那个"声音虽小还是清楚地传过来。我看了他一眼,弘暾立刻捂住他的嘴。皇后看出端倪,好奇地问了句,我就把那年乾东五所的典故讲了一遍,只没说她是自己走进来的。惜晴涨红了脸站在一边听,阿哥那一桌知情的都想起来,只有弘历微微皱了皱眉。
"呵呵,原来还有这段渊源,可见你们有缘,就不知道这缘法能大到什么地步。"皇后用帕子抹抹嘴。我听了这话心里一动,看看那惜晴,心里一股温柔顿时涌了上来。不自觉去看那一桌坐着的弘暾,他正夹着一块鸡油卷跟弘历笑说着什么,表情开怀又不张扬。皇后接下来的闲话中不住嘴地夸他,颇含深意的眼神以及其他女眷暧昧的表情让一个猜想在我心里升腾起来。
晚间允祥回来说西南那边修水利的事已经准了,他又要自己跑去看看地形,叫我替他张罗一下三天之内动身。我一听便垮了脸,兴头头要说的事一下子全都跑光了。看出我的失落,他歪坐在炕桌对面看我:"想什么新鲜物件,说不定我还去早些时候咱去过的地方,我给你带回来。"
"一下子想不起来,我喜欢什么,爷是知道的,自个儿看着办吧。"我手忙脚乱翻找着零碎,拿出个匣子掰了几遍也没打开,气得扔在炕上。允祥一惊,表情慌乱,竟让我想到做错事的弘晓。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他顿时放松了,开始跟我闲聊。
我把白天的情形和猜想跟他说了,他点点头说:"皇上前日也嫌一直不顺序,总说得有些个喜事冲一冲了呢,出身好歹都还在其次,人品好自然是好的,总是听着皇上旨意就是了。这些天也许还没有这工夫,八成得等我回来呢,皇上为了那个事心里还没过劲呢。"
我知道他指的是弘时的事,说到这个他突然冷了脸,叮嘱我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督促着点弘昌,这孩子毛躁,也是人大心大了,也不求他怎样给我争气,就怕不懂分寸。"
"弘昌自有他媳妇盯着,我跟他们一向说不上话啊。"对这样的托付我有些怵头。
允祥不以为然地摆手:"他那个媳妇不过是个摆设,相夫教子还差得远呢,你当婆婆的也时常教导着点。"
"爷这话说的,我也不过是个摆设呢,还教导谁去?"说到这个,屋里又有些黯淡了。
他转到我跟前,咂着嘴说:"你可是个镇宅的摆设,连我都镇住了呢。甭管走到哪儿,心神耳意也时时往家跑,你说你厉不厉害?"
"哎,这话我爱听。"我晃晃脑袋,"啪"的一声,手里的匣子打开了。
三天后,允祥动身去了西南,弘昌每隔两三天会被皇上宣召进宫一次,剩下的时间他也很少出门,我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倒是弘暾近来回府的时间不太正常,有一天竟然过了晚饭时间还没见到他的人影。我不觉气恼,对他我是一贯放心,相信他是最懂事懂规矩的,没想到再稳当的儿子大了也有拿额娘的叮嘱当耳旁风的时候。
我站在银安殿台阶上踱着步子盯着大门,天早已黑了下来,秋蕊在一旁不住地求我先回屋,我只觉得心火撞得太阳穴突突的,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大门一响,弘暾带着两个小厮一阵风地跑了进来,迎头撞上我,大惊失色,一时竟愣在那里。
我上下看了看他,刚才因紧急刹住脚步,怀里的布包掉下来,乱七八糟的书本纸张撒得到处都是,弘暾低着头眼睛紧瞅着地。我蹲下身,两个小厮扑通跪了下去。我慢慢捡着那些东西,书、簿子、笔帘、荷包荷包?我拿着反复仔细看了看,粉色的底绣了一支银梅,角上是一个"凤"字,看图案做工都不像是男孩子用的东西,里面好像还装了什么。我掂量摸索了两下,连同那书本一起整理好放回他怀里,什么都没说就转身回去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走得飞快,一直到了怡宁阁院门口,刚伸手要推门,后面咕咚一声,弘暾拉着我的衣摆跪在地上:"额娘,儿子知道错了,是打是罚全听额娘的,只要额娘消了气。"
我扭头对秋蕊说:"你去小厨房张罗一下,服侍二阿哥用饭去。"然后继续推门,"我不想打也不想罚,吃了饭你自己歇着去吧。"说完径自进去了。
好半天,外面一直很嘈杂,我正心烦,秋蕊跑进来:"主子,您要么就罚要么就打,别这么的,二阿哥不吃饭不说话,也不让叫您,直直地跪在门槛上都快一个时辰了!"
差(6)
"什么?"我赶紧跑到大门口,弘暾真的跪在门槛上,也许是时间长了,他有些摇晃,身后的小厮太监们苦求他都充耳不闻。等我走到跟前,他才抬起头看我,嘴唇动了动,猛地往前一栽,我一把接住,板着脸叫人:"你们还不快把他扶起来!扶到西屋去,秋蕊,饭也摆在西屋。"众人得了话,赶紧七手八脚地把踉跄的弘暾架到了西屋炕上。
"额娘"他欠身要起来,我伸手按住他,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立刻又紧张起来:"额娘,您生气您就骂骂吧,要不儿子还跪着?"
我狠瞪他一眼:"你这算认错呢?那门槛子好跪的?找也找块平整的地方不是,给我看看。"我坐在他身边,帮他提起衣摆把裤管卷起来,果然已经是寸许宽的淤青,泛着紫色。我心上一酸,膝盖仿佛也跟着疼起来,眼泪滴在他手上,慌得弘暾赶紧把裤腿撂下,挽住我的胳膊晃着说:"额娘这样,儿子真的该死了,想过额娘会恼,没想到这般伤心。额娘,儿子跟您发誓再没有下一回,不然就叫儿子不得善终。"
弘暾认真地指天誓日,我听了心里倒多添了难过,揽过他,用手摩挲着他的头,我说:"孩子啊,何必说这么毒的话,额娘不是认真恼你。你知道吗,生你那年,额娘差点连命都赔进去,好容易养你到今天,额娘没别的盼头,就要你壮壮实实平平安安地过每一天。说起来,你本就是额娘的命,叫额娘怎么不揪心呢?"
弘暾瞪大的眼有些微红,斜靠着我重重点了下头:"额娘这些话,儿子从今可是记住了,以后一定不让额娘操心失望。"
我微笑着拉他到桌前坐下:"你呀,平日里念书倒是从没让额娘失望过,圣贤书不教人说谎话,你跟额娘说说,这些日子都干吗了,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显得有些局促,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儿子倒是不怕告诉额娘的,只是说出来这事不大体面。其实是打从年初皇后娘娘惦记阿哥们做学问辛苦,就时常打发长春宫的人过去送些个时令的新鲜吃食和用得着的物件什么的。一来二去的,四阿哥便对凝姑娘上了心,近些日子常趁着娘娘歇着的时候去找,有时候等凝姑娘的空儿得等好些功夫,四阿哥又直要儿子跟着,儿子也不好推托,所以难免耽误回来的时辰。今儿个是打发了晴姑娘去,说是凝香身子不爽,四阿哥着了急,一迭声地要去看看,儿子苦劝了半天也只得由着他。先是跑了熹妃娘娘宫里寻出一支灵芝,刚要去又赶上皇上叫传,四阿哥匆忙间写了字条叫晴姑娘送。儿子想着字条这样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岂不出事?于是自己随晴姑娘去了一趟,不料想凝香还有东西递出来,儿子只得又亲自去找四阿哥,差点堵在宫里出不来了呢!回来又惹额娘伤心,真真这一天一点好事也没有,这一跪算是罚儿子多管闲事吧!"一边说他一边苦着脸摇头。
我听了这么一大篇绕口令一样的话只剩下笑了,点点他的头说:"你们做神做鬼的都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这样私相授受,倘或闹出来这罪名谁担得起?没得还连累了人家惜晴姑娘。"
"儿子就是想到这个才自己跑的,这不是等着打听得她没事才走,谁知道还有回信要传,险些悔死!"
"好吧,这样的事到此为止,还是要劝着些四阿哥。这在宫里是忌讳,实在劝不住就搪塞些吧,说给额娘就完了,可不许说出去!"我严肃地跟他说,心里还是隐隐担心。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秋蕊的声音:"三阿哥,您站在这儿干吗?为什么不进门呢?"
我跟弘暾都是一愣,继而就看见弘晈一步迈进屋里,秋蕊提着食盒跟在后面。"给额娘请安。"弘晈作了个揖。
我盯住他:"多咱来的?躲躲藏藏的干什么?"
"儿子回来晚了,来跟额娘认错,听见二哥在,本想呆会再来的,又被秋蕊姑姑叫住。"弘晈小心翼翼的,垂着头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不禁有些尴尬,原来他也刚回来,而我竟然没有发现,立时口气软下来:"算了,知道错就好,下回注意吧。"
弘晈仿佛有些惊讶:"儿子知错,请额娘责罚。"
弘暾在一旁笑着跟他说:"三弟,赶巧今天哥哥跟你犯一样的错,刚才额娘已经罚过我跪了,哥哥两条腿的罚分你一条。"
"这样倒是儿子的运气了,谢额娘不罚。"弘晈顺下眼。
我赶紧招手叫秋蕊:"快把饭摆上,这些可够啊?去再弄点什么好吃的,三阿哥也没用饭呢。"又转向弘暾,"你们哥两个一起坐这,额娘看你们吃。"
"额娘"弘晈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额娘不罚是心疼儿子,可儿子心里却过意不去,免了这一餐就算儿子自罚了,儿子告退。"说完,他又是一揖便走了出去。
周围静了下来,几个人的喘息声犹犹豫豫地在屋里徘徊,过了一会,还是弘暾笑道:"儿子真是饿坏了,额娘今天预备了什么好吃的?挨了罚一定吃得更香甜!"
我看着秋蕊给他盛了饭,布好筋匙,便笑着拣了一块鱼放进小碟里。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略略减去了我的不安和一些复杂到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夜深,延续到我昏昏欲睡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居然被它影响得连那荷包的事都忘了问了。
姻错(下)
圣旨天恩,姻缘际会,隐藏多少似是而非
"时值夏令,天气闷热得很,连我这平素从不贪凉之人都不免常想起家里你预备的凉茶冰果,南方人地生疏,老妻不能相伴左右,实有众多不便之处"我看到这儿轻轻笑起来:这人,连个家信都不会正正经经地写。合上信笺,又开始百无聊赖,已经近一个月,夏令都快过去了,就只有这么一封家书被翻来覆去地看,看得折痕都起了毛边,却还没有关于他的新消息。
孩子们早都住进了交辉园,妍月和弦心执意要留在府里,既然她们可以照顾这边,我也就放心地去打理园子了。跟皇上的园子比起来,交辉园不算很大,紧紧依附在圆明园的西南角,只有一扇大门相隔。早在允祥出门前就收了工,雍正从圆明园另拨了好些下人侍卫过来这里,几乎没有动府里的人,虽是恩赐,总不是用熟了的,多少有些忌惮,再加上刚来住不惯,我狠狠无精打采了一段时间。圆明园只有熹妃娘娘随驾,跟我说不上话也不用我总去请安,却还把弘晓弄去她身边解闷。所以我的日子比出家人还超凡脱俗,就只有个绶恩整天跟我大眼瞪小眼。
"咿呵呵呵呵"床上坐着的小娃儿捧着布球晃啊晃,然后放到嘴边啃啃。
"绶恩,不许用嘴咬,来,扔给额娘。"我对着小娃儿拍拍手,很快,占着口水的布球很勉强地滚到我跟前。我拿起来用帕子擦擦,笑着对他摇一摇又扔了回去,不想力气大了,球从他头顶上飞过去。小孩子不懂得翻身,直直地蹬着球飞的轨迹仰天躺倒。我大笑着把他抱起来,拿着球逗他。绶恩抱住球,突然抬头冲我眯眼一笑,我随即愣住:这孩子,实在太像八爷了。
搂着他的手紧了紧,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虽然允祥曾经暗示说皇上默认了绶恩的存在,究竟是不是真的呢?即便是真的,这毕竟不是可以公开的事,绶恩长着这样的一张脸,万一给别人猜疑岂不是连皇上都救不了他?如果再加上别的揣测,那允祥我不敢想下去了,绶恩在我怀里哼了两声,我忙抱他来回走,一动才发现,后背早已是粘湿一片。
"当,当"两下敲门声,一旁做针线的秋蕊开门出去,过了一会儿进来说:"主子,跟了王爷出门的小陆子回来了,主子是不是问问话?"我心上一喜,赶忙把绶恩交给奶娘,自己招小陆子到了外间厅里,他上前行礼说:"给福晋请安。王爷日夜兼程往回赶,现在已到任丘界,若没有别的事,三五日便可回来了,怕福晋惦记,吩咐奴才先来回话。"
"王爷这一路身体可还好?该办的差事可办完了?没有交代需要预备些什么?"
"回福晋的话,王爷在淮南曾经偶感风寒,现已大安了,别的也没什么交代,差事上的事只有福公公知道。"
我皱了眉:"风寒?膳食上呢?"
"回福晋,膳食上王爷一向不大计较,奴才们日日苦劝,只是王爷也听不进。"他说到这有些吞吞吐吐。
我答:"辛苦你了,自去歇着吧。"等他走了,站起来伸伸懒腰,"秋蕊,打发人去吩咐庄子上送点新鲜菜蔬什么的,再弄点野意儿,拣了好的进给皇上,剩下的留着等爷回来。然后你跟我去逛逛园子,咱们看看什么地方需要打扫打扫,修整修整。"
自打住过来,还真没有好好走过这个园子。允祥这个图省事的人,挖出来的土石全部都用来垫了假山土坡,长廊亭子统统修在高处,还没遛过三分之一,我就累得连话都不愿意说了,只得拣了个相对最高的亭子,靠在倚栏上俯视四周。秋蕊站在一旁回说:"皇上从圆明园赐的人都已作了分配,各处均是四个使女两个太监,只管些器皿收放日常打扫上夜看园之类的,主子和阿哥们的住处伺候起居的还是用的府里使惯的老人儿。"
我点点头,一指左边一片桃林问:"那是什么去处?好像有个房子,看不真切。"
"回主子,那是悦怡斋,全是木头造的木屋,王爷原说离大门近,用作书房正好,不用与主子住处一起了。"
我一看,的确离正门很近,而且桃林下就是一条平整的青石路,到圆明园的门也很顺畅,心中大叹:算计得真好,就只离我最远。这么想着,便扶了秋蕊往这个书屋去。走进去一看,没有人,但是已经打扫干净,窗下有一张书案,文房四宝都已齐全,跟前一把靠背椅,右手方依次是书格、条案,两把玫瑰椅中间一个茶几。再往后有一扇屏风,转到后面只放了一张软榻。我走回门口问:"这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这里没有使女,只安排了两个太监,可是不应该不在啊。"秋蕊也很纳闷。
我说:"这还得了?以后王爷回来要茶要水的也抓不着人还行?等下找那两个太监去问话,另外从咱们院子里另拨人。"说着便出门打算回去,刚迈出去,一块浅粉色的东西飘到我跟前,拣起来一看,是块普通帕子,只是上面绣的一枝银梅吸引了我的眼光,翻翻帕子一角,果然还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字——"凤"。
手一紧,我把那帕子攥在手里,本想着回去问问,秋蕊说:"主子,那边那个小丫头,好像在找什么,说不定是她的呢。"我一笑,小声嘱咐了秋蕊几句,然后转身回了悦怡斋的门里。过了一会,只听秋蕊问:"这块帕子可是你的?"
"正是,多谢姑姑。"
"那这梅花也是你绣的?"
"是。"
我听到这忍不住往外看看,只见秋蕊对面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约摸十四岁上下的身量,自然含笑的眼睛看上去随和文静。这时听见秋蕊又问:"你叫什么?在哪儿当差?"
"我,我叫景凤。"小丫头似乎被这样的盘问弄糊涂了,"我在璃锦堂,打理瓷器。"
"哦,你这梅花绣得真好,能不能借我回去描个样子,回头我打发人给你送回去。"
小丫头连忙摇手:"姑姑看得起就拿去吧,不值什么的,不敢劳姑姑再送回去。"
秋蕊笑笑说:"这上面有你的名字呢,我只借一借,你自去吧。"
小丫头一走,我从门后闪了出来,看看天色,我说:"过两天,把那个小丫头拨到我院子里来,璃锦堂要是缺人,自然再挑了送去。"
随后的两天我一直往书屋跑,把屏风后的软榻换了张床,又拨人拨东西,打算等允祥回来的时候能更像样一点。终于布置齐备,把人都打发走,我独自坐在玫瑰椅上喝着茶欣赏着这天然风格的书屋。窗景便是外面的青石路桃花林,我不禁想,若是夜晚在此读书,抬头看见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和着桃花四散,该是多好的意境,在这一点上允祥的品味总是能让我钦佩不已。
一盏茶还没过去,外面响起嘈杂声,秋蕊往窗外看了看说:"主子,是二阿哥回来了,看这意思是打圆明园出来要往后头去呢。"
我眼睛一转玩心顿起,忙了这两天我差点都忘了呢。赶紧把秋蕊叫过来,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她便出去了。我走到窗前往外看,弘暾带着两个小厮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就见一个小丫头走过去福了福,说了两句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弘暾便猛地抬头顺着她的手指往这边看,表情又惊又喜。小丫头说完话便走了,弘暾脚底下挣扎了两步,右手握着扇子重重往左手心敲了几下,还是回头对小厮说了句什么,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大步往这边走过来。
回到玫瑰椅上重新坐下,心中默数一二三,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门帘哗啦被撩开:"凤姑娘,你怎么会"原本略显激动的声音在看到我后戛然而止。
"呦,这又是谁对谁啊?姑娘没有,'额'娘在这儿,怎么世子爷好像很失望?"我刮着茶叶末,皮笑肉不笑地说。
弘暾呆立了半天,半天才解冻:"额,额娘,您,您又拿儿子寻开心!"
我扑哧一笑,撂下茶碗说:"我这寻开心还就寻出故事来了。这儿就咱们娘儿俩个,说说吧,这个凤姑娘到底是怎么个话儿说?"
弘暾慢慢腾腾蹭到我跟前,自己找了个杌凳坐下方才说:"儿子说了,求额娘听完了再恼。"
"先前看见那个荷包我就想问了,不过现在正好一并。你说吧,句句实言就没什么可恼的。"
他长吁口气,说:"其实儿子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她在咱们园子里,那荷包是去年的事了。年下有一回跟四阿哥一起上街逛,嗯"说到这他偷偷抬眼看了看我,"嗯,是逃学溜出去的"
我只是皱了皱眉头没说话,他接着说:"只是听说外城法华寺那地界儿热闹得紧。成日家在里头都是四平八稳的,就想去凑个热闹。也没怎么样,就是在回来的时候,儿子在寺门口捡着的那个荷包。当时没注意,看外面像是女孩家的东西,后来才发现里面有信,有银子还有药方,就觉着这说不定关系着人命呢,所以转天就还去法华寺那儿打听。"
"又是逃学去的?"我问。
他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是差人去的。就逃了那么一回。后来打听到这个荷包的绣工出自一个绣庄,就寻了去,然后就见着了景凤"
我越听越糊涂:"你等会儿!绣庄?她一个绣庄的女孩怎么进到园子来的?"
"不是,绣庄是她邻居开的,只因景凤手艺好,就时常求她帮忙,具体怎么不一样儿子不懂,恍惚听说是用银线绣梅花的就只有这一家,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了。那荷包是她托别人捎给一个重病亲戚的,没想到被人在半路上给丢了,可巧遇上儿子,于是儿子就着人妥当地帮她送了去,再后来"
"再后来我帮你说吧,你就三五不时地找着理由跑了去找人家,再后来私相授受你就把这荷包拿到了手,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找不到人了,等你再碰到她就在这园子里头了?"我一边说一边掉鸡皮疙瘩。
弘暾听得瞠目结舌:"额娘,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在心里狠狠翻了几个白眼:苍天啊,我怎么生下这么个恶俗的儿子!伸出手指戳了他额头几下,我说:"好啊,逃学逛街寻姑娘,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不过世子爷,容我提醒你一句,你阿玛可是这一半天的就要回来了。"
"好额娘,额娘疼儿子,好歹别跟阿玛说这缘故,要是让阿玛知道了,怕不一脚把儿子兜出安定门外去。"他陡然变色,局促不安地说。
我正在喝茶,一口喷了出去:"你还怪会选地方的,这会子知道怕了?放心,你阿玛如今没有那腿脚了,只不过暾儿,额娘知道你这个年纪浮躁,那姑娘到底什么出身?你可是真的上了心?"
弘暾听了这话居然红了脸,两只胳膊交叠在椅子扶手上,头枕着说:"额娘不知道,景凤读书知史,是个规规矩矩的姑娘。从前儿子也知道这不是体面的事,可是每每她说出一句话来,说不定就能把儿子老也想不通的道理给解了,所谓四两拨千斤说的就是她这样灵透的人罢。所以有时候就忍不住想去听听她说话。不是不想跟额娘说,等儿子想说的时候,就找不到她了,没想到前几天居然在咱们园子里看见。原来她的阿玛是圆明园扩军营的人,还是咱们本旗的呢。她进了圆明园又被皇父赐给了咱们,额娘,儿子一向不好这些,原本都没有想头了,可是这会子"
我听到这只剩下叹气了:"儿子,你知道,有的事情我跟你阿玛是做不了主的。若说收个妾室,只怕你"
"儿子懂,所以现在儿子努力上进,倘若有了机会,儿子自己去求皇父。反正这会儿眼里也见不得别人,既是要,就决不白玷了她!"弘暾说完霍地站起来,我抬头看他突然严肃的表情,突然发现我的儿子长高了,高得无论是允祥还是我,都不能遮盖他的全部了。
脑中划过一道闪光,我起身抚着他的肩膀说:"或者额娘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你最好是把额娘还放在眼里头,要是敢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就先把你们一裹儿送出安定门外去!"
满意地看看由惊喜变成一头黑线的弘暾,我走出门外。天气真好,好得一出门就听到秋蕊送来的好消息:"禀主子,王爷的车驾已经到了园门口了。"
深夜,杏色的帐子被外面的灯光映得溢满温暖,我偎在允祥身边还是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开始还皱着眉头听,听到安定门的话不怒反笑了起来,理着我凌乱的鬓角说:"就是有你这么没正形的额娘,才会养出这么个没正形的儿子。"
我捶了他一下:"你别说这话,我如今算看出来了,这孩子外头看着温文尔雅,骨子里总有那么点孟浪劲儿,像足了你从前的样子。"
"这说得可不公道,我多早晚像他一样上大街上去捡姑娘?"
我斜睨着他:"是啊,十三爷多尊贵啊,那么些个娘娘宫里还捡不过来呢。"
他把一个指头点在我鼻子尖上:"我没有,最多就是除夕家宴上踅摸踅摸。"说完他大笑,继而引得咳起来。
我起来帮他拍着后背:"小陆子说你什么偶感风寒,我看不止吧?你就瞒着我吧,横竖我圈在这里看不见够不着的。"说这些话的时候,原本盖着肩膀的头发因起身而甩于身后,露出半个后背隐隐有些冷。
他把我带回去,拉高被子说:"原本是连风寒都不打算说的,小事。你刚说弘暾的事,你得有个准备,皇上那儿,只怕已经有了主意了。"
我一惊:"跟你透露了?"
"没有十分准,可是平日回复的折子里总是有些蛛丝马迹。反正四阿哥已经定下来,就是李荣保的女儿富察氏,不过听说是四阿哥自己求的,正好合了皇上的意,皇上高兴得不得了。咱们的儿子也一样,娶的可不只是媳妇。听你的意思,不是要他收个妾就完了,似乎非嫡妻不做一样,你脑子还是要清楚点,只是个没官没职的扩军之女,怎么拿她跟皇上拧着?"
我咬着嘴唇,把呼之欲出的主意咽了回去,指尖不自觉在他胸口轻轻划着圈。他猛地把我的手指攥住,低声笑道:"干吗?还不足兴?"
"去你的!就你这还没好利索的老病秧子,赶紧歇着吧。"我转头侧身躺下准备睡觉。
上方一阵黑暗压过来,伴着他恶狠狠的声音:"休想!就让你看看到底好没好利索。"
我突然想起应该跟他说说绶恩,不过已经无从出口了
没过几天,便有圣旨下来把富察家的凝香姑娘指给了四阿哥元寿。同时那个景凤被带进了我的院子,住在厢房,平日只给她针线刺绣做,中间盘问了一次,原来她也姓富察,谈吐做派的确是不凡。平心而论,若是给暾儿挑媳妇,我还是喜欢惜晴那个类型,带一点韧性,可是这个景凤更多了随和温柔。也许就是这种圆润的个性吸引了暾儿。到了我的院子,他们几乎不能见面了,但是弘暾无意间挂在嘴角的不自觉的笑总是能被我轻易捕捉,允祥的话时刻在我耳边回响,我无奈于这个世界总是这么让人束手束脚,但这是我儿子的终身,我决不要他失落。
四阿哥的婚旨下来后,皇后来到了圆明园,我借着请安的名又被召了进去,地点选在四阿哥的牡丹台。当我看到在座的雍正时,隐隐有些惊喜,没想到我的契机这么快就来了。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皇后娘娘金安。"我福身之后便坐在了允祥的对面,这兄弟君臣两人倒是难得有空坐在这里闲磕牙,我有些疑惑地看了允祥一眼,他却朝我轻轻皱了下眉头。
"雅柔,怎么没把你家的小阿哥也带进来瞧瞧。"皇后坐在雍正旁边,一边亲手帮皇帝剔西瓜子,一边寒暄。
"回娘娘的话,绶恩年龄小,有些怕生,臣妾在家管教得又不好,没得扰了皇上和娘娘的兴头,所以就没敢带来。"我说的也是实话,绶恩自生下来就没人见过他。除了我,就连允祥若是长时间不在家,偶尔见了也会吓哭。
雍正坐在一旁自己摇着扇子说:"你家的孩子管教得就算好了,弘暾弘晈都是极聪明的,弘暾尤其是个尖儿,很像十三弟小的时候。如今朕的阿哥指了嫡妻,他们年岁也相仿,断断没有偏了他们的道理。今儿个就算传个口谕吧。"说着他偏头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会意,摆手支走了周围伺候的人,一时间周围茂密寂静的花海让我有种轻松的错觉,好像我们只是平民的兄弟妯娌一样。
皇后率先开口说:"雅柔可还记得本宫那里的惜晴?西林觉罗家的,她跟许给元寿那个凝香自来投缘,一样的知书达理。皇上的意思,既然弘暾平素与四阿哥也是交好,皇上也是一般地疼,干脆就把惜晴指给弘暾,显得几角都齐全呢。"
意料之中的结果,我抬眼看了看允祥,他竟然没有起身谢恩的意思,弄得我倒是进退不得了。雍正顿了一下说:"十三弟,朕的意思,刚才是跟你交代明白了,嗯?"
允祥这才站起来,低头垂手答道:"是,皇上设想周到,臣不胜感佩。"
"福晋呢?"雍正转向同样站在一旁的我。
我一阵紧张,咬了咬下唇,终于走到桌外对着雍正跪下:"回皇上的话,臣妾斗胆驳皇上娘娘的回,求皇上为弘暾另指一门!"
四周寂静无声,我有些心虚了,偷个空瞄了瞄跟我隔桌一起跪下的允祥,他歪着一边嘴角,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眼神中竟然充满鼓励。
有点热热的东西溢在胸口,我鼓起勇气一叩到地:"皇上恕罪,不知道皇上是否记得两年前赏过臣妾一个恩典?当日臣妾秉明皇上,倘若有一日臣妾为夫为子来求皇上的时候,请皇上记得。今日臣妾就大着胆子借这个求皇上为弘暾另指一门。"
"哦?哪一门?"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飘出来。
允祥赶紧往前挪了挪:"回皇上,弘暾一向身体羸弱,太医交代过不宜早娶,只怕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皇上"
"哪、一、门?"仍旧是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挤出三个字来。
"回皇上,是,是圆明园正蓝旗扩军营扩军福庆之女富察氏。"我明显的底气不足,再看允祥,他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表情仍然平静,悄悄对我眨了眨眼。
过了好一会,雍正手里的扇子一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即指着我说:"朕还记得,当时是说知道你的分寸才许了这么个恩典,看来,朕还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允祥,你们俩这一对人精儿实在是辜负朕的心思了!"雍正的声音不再冰冷,却带着深深的指责。我曾经听允祥说过西林觉罗家的作用,也当然知道这种政治联姻的煞费苦心。可雍正不能明白一个母亲对这种婚姻形式的不满。如果今天弘暾没有对景凤动心,惜晴反而是不幸中最幸运的选择,但眼前便是明明白白的一对有情人,叫我怎么能不去搏一搏呢?
"启禀皇上,怡亲王世子和弘晈阿哥来给皇上请安。"守在外面的太监进来通传,雍正不耐烦地抬了抬手:"你们两个赶紧起来吧。"我和允祥只得起身重新坐回去,弘暾弘晈单膝跪下请安,雍正只是看着他们,也不发话,我在一旁紧抓着衣角,想从雍正无波的脸上看出端倪。只见他顺手端过茶杯,半眯缝着眼睛说:"弘暾,近来身子可好了?"
弘暾一愣,随即回道:"谢皇父垂询,儿臣并,并无大碍"说到最后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咽了回去。
雍正刮着茶碗的手停住,半晌点点头:"没事最好,好生调养着点,你先去吧,四阿哥刚才寻你呢。"等弘暾倒退着出去了,才放下茶碗又说,"弘晈最近做学问上倒是更吃心了,前儿的文章朕看了满意得很,朕少不得赏你点什么。"
"儿臣谢皇父夸奖,不敢讨皇父的赏。"弘晈恭恭敬敬得回道。
"自然要赏,允祥,你们家这老三,可有'门儿'了?"雍正脸上挂着浅笑,甩出的一句调侃让六月天里刮一起一阵寒风。我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又蹦出一句,"朕看他文武上都过得去,也不算羸弱吧?"
"臣惶恐,辜负圣意臣罪该万死,只是先前的话并无虚言,皇上明察。"允祥扑通跪下,我也跟在一旁。
"呵呵,你也太小心了,朕不过是问问清楚,想着要么把惜晴配了弘晈如何?"
身后一个惊喜的声音迅速响起:"儿臣谢皇父成全!"
众人皆是一愣,都看向跪在后面的弘晈,"扑哧,"雍正忍不出笑出来,"原来如此啊,你们听听,差一点朕就乱点鸳鸯谱了。好,这个事情就算是这么定了,弘暾既然不宜早娶,就等上一年半载的,回头挑个日子就先拣弘晈的事情办。朕有些乏了,各自散了吧。"说完他恢复了平淡的表情,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压低声音说:"十三弟,既然那个扩军是你旗下的,你看着办吧,你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呢!"
等皇帝走远,我大吐一口气,回身看看弘晈,心里感觉有一丝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你什么时候跟皇上求的恩典?怎么没听你说过?"回到家里,允祥问我。
我摇摇头:"不是求的,简直就是拿韵儿换的,呵呵,没想到竟然用在这儿了。"手扶上他的胸口,我有些胆怯,"我又小家子见识了,你要怪就怪我吧,可别去罚暾儿。"
允祥拢着我的手,大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地蹭着,弯弯的笑眼有一点宠溺:"现在要我怪不嫌太晚了?你要是早跟我说有这恩典,说不定我能配合得更好。你呀,要不是这么冒傻气,你就不是你了。"
"不是我这样的,你不就能省心好多?"我讪讪地靠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他的神情。
他笑着伸手蒙住我的眼:"不是你,我省下心来做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