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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两个大拇指卡在背带里,说:“路上多一个人好照应。”
顾川将床头柜上的东西理整齐,又将刚刚简梧坐过的地方铺平了,向外走的时候苏童故意撑开手挡到他面前。
往左去,她也往左,往右去,她亦往右,顾川按着她肩膀将她拨开了,从摆着实物的桌上拿了几瓶矿泉水。
往回走的时候,苏童终于没沉得住气,扯着他袖口,说:“顾川,你说句话啊。”
顾川将矿泉水插、进背包两侧的网兜里,说:“早饭吃饱了吗?”
苏童一怔,眨巴眨巴眼睛,有点跟不上他思路:“还、还行吧,五分饱,刚刚没怎么顾得上吃。但我包里有饼干,路上要是饿了,就吃点饼干。”
顾川说:“那么麻烦干嘛,餐厅还没关门,你再去吃一点,吃过了和他们出门走一走,转累了回来就睡觉。”
苏童拧着眉头,说:“你是不是又想玩什么‘睡醒了就能见到我’的把戏?”
顾川淡淡笑道:“这算是什么把戏啊,是教你好好休息。”
苏童这才意识到这男人把她刚刚说的那几句话全给忽略了,四下一看,去拿他的包,往肩上一甩,说:“咱们走。”
还没迈出一步呢,顾川两手一伸,捞上她腰眼,手一收,她整个人往后一连退了几步,连包带人地摔到他怀里。
耳边敏感,打着旋的风呼呼而过,熨帖而来的他薄唇温暖,滑过白嫩长着柔软细毛的耳廓,他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隔着一个包的距离,他将她搂在怀里。对面的镜子里,他垂着头细细看她侧面,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柔和。
苏童忍不住心跳一滞。
顾川说:“你在这儿等我,我把他找回来,我们一起回国。”
苏童咬着唇摇了摇头。
他去抱她的时候毫无预兆,放开她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从她手里将背包取过来,说:“乖啊,现在每浪费一秒,正义都会多走远一米。”
他揉揉她乌黑的短发,说:“去吃饭吧,或者逛逛,我这就走了。”
苏童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将门关起来,说:“顾川,你不能把我丢在这儿,万一又和上次一样,我遇到轰炸了,上哪儿有第二个詹妮来喊我?”
顾川说:“这儿不在战区,哪儿来那么多不长眼的炮弹。”
“可你也说过,冲突和战争是随时都可能爆发的。”
“戴晓吾和简桐都在,一有什么事,他们肯定会喊你的。”
“可我和简梧有矛盾啊,她老是瞧我不顺眼,你不在,万一她要处处针对我怎么办?”
就和个一心要糖而不得的孩子一样,编出一大串的理由,希望得到关注的同时,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目的。
顾川敲了敲隔壁的门,戴晓吾开门出来,顾川指了指苏童,说:“你把她给看好了,别让她到处瞎跑。”
戴晓吾连连点头,说:“放心吧,顾队,保证完成任务,那我不下去送你了!”
顾川说:“送什么送,等着回来接我吧。”
刚一转身,手被人紧紧抓上,扭头来看,苏童皱着一张小脸,不服气地看着他:“顾川,你骗人呢吧。”
顾川挑眉望过来。
苏童:“那天晚上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顾川:“……”
苏童:“你说你以后再也不会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戴晓吾:“……”
顾川朝戴晓吾凉凉睨了一眼过来。
好像无意中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戴晓吾回过神来,和只乌龟似的,尽管意犹未尽,仍旧把头往房间里一缩,十分识相地坐到最靠里的一张椅子上。
苏童说:“这才几天啊,你就把自己的话给忘了?”
她死死抓住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挣得雪白。
顾川盯着那一处半晌,缓缓笑起来:“你不是说,不记得那一晚的事了吗?”
苏童被噎得反应不上来,顾川已经来掰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悬殊的力量教她一步步败退。
直到他将她整个的松开,脸上的神情坚毅。
他转身而去,苏童没有再追。
没意思的。
没用的。
他说了一就是一。
***
相临的另一道门开,出来个黑卷发、棕色皮肤的年轻男人,两只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密长得能挡太阳。
苏童认出那是另一位司机阿勒夫,只见过几面,话都没说过。就连这样的一个陌生人也能跟着顾川,偏偏她不行。
她这样想着连个招呼都懒得打,直到阿勒夫主动向她问好,她方才应付了事地朝他点点头。
阿勒夫说:“你们都不和我们一起走吗?你也不?”
苏童没精打采:“他不许我去。”
阿勒夫努嘴想了想,说:“不去是正确的,现在回去确实非常危险,你看电视了吗,我们的首都已经一片火海了,而且昨天一天失踪了两名美国记者。”
苏童心内一紧:“美国记者?知道是谁吗?”
阿勒夫摇头:“新闻里没有细说,但是有猜测是恐、怖组织趁乱劫持了他们,如果是真的,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向政府索要赎金。”
苏童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詹妮和汤姆,转念一想,即便不是他们,是其他人受到伤害,也是她不想见到的。
阿勒夫说:“我得走了,哈迪应该已经将车加满油回来了。”
苏童还在想着什么,又听到他问:“嗨,我叫阿勒夫,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苏童回过神,说:“你可以喊我sue。”
“sue?”阿勒夫笑起来:“名字和你的人一样美,我但愿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到。”
苏童有口无心地附和着:“但愿吧。”
阿勒夫向她恋恋不舍地挥了挥手。
苏童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
“阿勒夫!”
***
出发的时候天还是好好的,没走多久忽然就下起大雨。
刚刮过一阵沙尘,雨水裹着沙土,还没落到地面就成了浓浓的泥浆,砸到挡风玻璃上散成一朵朵黄色的花。
雨刮器一刷,整个都糊了开来,蒙蒙一片看不清道路。车速很慢,顶着接近零摄氏度的低温,车里的人不得不将一扇窗子打开。
顾川时不时自窗子里探头去看路况,不多一会儿,头上、脸上、刚换的皮夹克上就已经满是泥浆。
道路两边的沙漠蓄得住水,但随着水量的变多,沙子慢慢上涨,本就泥泞不堪的路上漫起吃饱了水的黄沙,一开过去,溅起老高的泥。
世界变成一片黄色。
轮到哈迪开车,感慨这一场大雨不是时候:“白天还好,有光,到了晚上,开着大灯也难走。”
顾川问:“这一片雨能下到哪儿?”
哈迪说:“顾,你看看这片黑云,一眼望过去根本到不了头,我猜这阵雨的范围会非常广,而且早上看新闻时,也预报说国内今天许多地方都会有雨。”
短句可以,长句一多,顾川就不太理解,哈迪手舞足蹈,英文阿文混用,好不容易才让顾川听明白。
顾川想这样挺好,雨下这么大,地上泥泞湿滑,路况又差到极点,何正义一个人开车,很快就会疲劳。何正义那样心细谨慎的人,哪怕为了赶路也不会冒险开车,中途一定会停下来休息,运气好的话,半路上说不定就能正好遇见。
哪怕是错过了,他也可以去酒店和他汇合,政府定点记者入住的就只是那么一个,他不住那儿能住哪儿?兵荒马乱的城市,他敢选别的地儿?
顾川说:“我们一定能找回他的。”
很强的心理暗示,脱口而出的时候不自觉用了中文。
哈迪听不明白,感慨:“你真应该把那姑娘带上的。”
顾川侧头望他,眉心似蹙,哈迪以为他听不明白,拿手比划着自己的头发,说:“短发的那位。”
后头阿勒夫忍不住插嘴:“sue!”
哈迪:“对对!sue!”
顾川靠着车门,看向窗外,泥点子打到他面孔,拿手一擦,甩出去。
顾川说:“不带她也行。”
哈迪说:“翻译,有用!”
顾川说:“她翻译不行。”
车后座忽然“咚”的一声。
顾川自后视镜懒懒看过去。
阿勒夫紧张兮兮地说:“没事,没事,我腿踢到门了!”
顾川又重复了一遍:“她就不是专业的。”
哈迪说:“凑合用,都什么时候了。”
顾川说:“不能凑合,到了市里我找个比她好的。”
车后座又是“咚”的一声。
阿勒夫又弱弱举手:“对不起,又、又踢到门!”
顾川向后转了下头,心想这人什么毛病。
本来只是几个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大半天。
雨丝毫没有变小,反而有越来越大之势,空气被洗刷得干净,然而地上汪起水洼,偶尔没看清自一个弹坑中碾过去,水像瀑布似地飞起来。
还没看到零公里的那块牌子,车子就被拦了下来。
临近边境的一段已经被完全封锁,荷枪实弹的迷彩服们跑到车前,做出射击的动作,逼得他们停车。
顾川头皮一麻。
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下雨,但包里有一张一次性雨披。b国停留的时候,酒店有大型的水上设施,分雨披的时候顾川拿了一份。
本打算到过境口岸的时候就套上,此刻被杀得措手不及,列兵将车门一开,挥着枪杆示意他出来,其他人搜查这辆车。
顾川连忙举起双手跳下来。
雨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顾川抹了把脸,将一只手摆平到他们面前,手里是他的证件。
还是老规矩,护照里头夹着美金。多少次的经验告诉他,钱这玩意大多数情况都起效,没想到这一次递出去的时候却遇到阻碍。
列兵将他手一下打开,说:“我们的国界已经封锁,你不可以通过这里。”
手一松,护照直接落到地上,顾川举着双手蹲下去捡,来不及洗净上头的污秽,不甘心地说:“对不起,我是记者,来自中国,帮个忙好吗?”
他再次把钱递过去,列兵不耐烦地拿手推他的肩部,说:“退后!退后!记者也不行!a国已经有记者失踪,你们不能再次进入!”
哈迪这时候急忙跑过来按住顾川,在他耳边轻声说:“顾,别这样,咱们再找别的办法,还有其他路!”
顾川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有人大喊,问车后备箱里有什么。
顺着声音望过去,车后门已开,一张灰色毯子下有东西在瑟瑟地抖。
顾川几乎是立刻就想通了整件事,几步跨过去,大声说等等。
列兵们已经拿枪挑开毯子,露出一张雪白的脸。
下一秒,顾川挡在枪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