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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旈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瓦砾之中。天光惨淡,她的视线模糊,支撑起身子来四周望望,只见旁边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也不知是死是活。极目远眺,一片灰蓝色,天海难分。半夜里发生了什么事?
有条人影从她跟前跑过。见到她就停了下来:“咦,刘兄弟,你醒了?”
她觉得头昏脑胀,揉了揉太阳穴,才问:“发生了什么事?”
“火龙峰喷发,引起的地动太厉害。”那人回答,“龙爪岛被震裂,好大一片地塌陷到海里去了。”他说着,指了指面前那片灰蓝色:“这里原来有两里地的沙滩,现在都没了。”
地动的威力,竟能瞬间改变山川?玉旈云心下骇异,虽在书中读过,却素为曾亲见。于是站起身来,朝海边走。不过十几步,就已经到了尽头。她昨天上岛时被蒙着双眼,并不知龙爪岛原来是何模样,不过却也记得,下船之后是平缓的沙滩,走了颇远才进入海龙帮的寨子。而此刻,海边变成了陡峭的石壁,虽然只有不足半丈高,但要想似昨日那般闲庭信步,已经不可能。
海盗怕她眼睛不方便,失足跌落峭壁,跟上去拉住她:“小心——咱们大伙儿昨夜都在寨子里,没出来巡视。这边的地陷下去,跟着海啸就来了,一直扑到寨子里去。好多弟兄都被卷走。不过好在大家水性好,又互相帮忙,差不多都逃得大难不死。”
看来自己是被海浪拍昏了过去,玉旈云想,也不知道是谁出手搭救。再回头望望,身后哪儿还有半间房舍的影子,只有些方石,原先可能是房舍的基础,而木质的柱子,房梁、椽子、窗户,以及房顶上的海草、螺壳等物,踪影全无——想是已经被海浪卷走了。自己还能站立于此,实属万幸。
“那你们现在有何打算?”她问——这龙爪岛看来是海龙帮的大本营,如今既被摧毁殆尽,只怕淡水和口粮也成了问题。应该要逃离此地才是吧?
那海盗仿佛听不懂她的话:“现在?现在忙着呢!刘兄弟饿了吧?先跟我来吃东西。”
玉旈云心中万分好奇。随着这海盗在瓦砾间穿行,不久到了一处光秃秃的石山,从一处狭窄的缝隙中钻过,只见二、三十名海盗聚集于此,欢声笑语不断。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鱼腥味。有人见到了她,认出她就是胆敢顶撞况师父的那位小兄弟,立刻走上来递给她一条烤鱼并一碗水,又拍拍她的肩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们毫无忧愁之色,这是为哪般?玉旈云听他们一边烹鱼,一边玩笑,十分不解。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有二十几个海盗来到了此地,大家彼此招呼,喝了水,又吃了鱼,先前的那一伙就离开了,换后来的那一群各自将腰间的网带打开,倒出鱼来烹制。
难道他们是轮班在抓鱼么?打算这样维持生命,重建海盗帮?这不啻痴人说梦啊!玉旈云想,你们疯了,我还没疯,总要问问几时可以离开这里。于是走上前去,和海盗们招呼。
“刘兄弟!”有个矮胖海盗热情地迎上来。玉旈云依稀辨出这声音,正是那个叫做阿康的,赶忙也寒暄了几句。阿康却没功夫多说,只拉住她道:“你也没事,那太好了!快跟我去救老大吧!”
“你说乌大侠?”玉旈云莫名其妙,“我去救他?”
阿康一拍大腿:“老大在龙尾瀑布受罚呀!况师父一直不肯听大家劝,老大也绝不肯忤逆师父,所以不顾咱们的反对,已经到龙尾瀑布去了。”
“海龙帮变成这个样子,他还去龙尾瀑布?”玉旈云大惊——这人疯了么?“他就这么丢下全帮的弟兄?打算让大家钓鱼果腹,然后从这瓦砾堆里重新白手起家?”
“白手起家?”阿康愣了愣,继而笑道,“刘兄弟难道以为海龙帮的一切都被海啸毁了,冲走了?哈哈,你跟我来瞧瞧!”说着,引玉旈云出了那石山中的空地,继续往小岛的深处走。渐渐的,地上的砂石被泥土取代,出现了一些东倒西歪的灌木。再行片刻,即见到一片茂密的森林,虽然有些树在昨夜的巨变中倒了下来,但大多数还屹立着,一片郁郁葱葱。让玉旈云疲惫的双眼也登时感到一阵轻松。阿康即指着那树林对玉旈云道:“其实龙爪岛大得很,会被海啸影响的,只不过是近海的那些地方。以前况师父就是在这龙鳞山里修行。后来海龙帮来了这里,才在离岸三里地的地方修了寨子。虽然当时老帮主觉得三里已经足够躲避海啸,不过为了万全起见,仓库却没有修在那里,而是建在这龙鳞山中。所以昨夜咱们损失的,只不过是山寨的几间破房子而已。”
“只损失了房子?”玉旈云不信,“你们的粮食、财物固然可以藏在这山里,那你们的船呢?难道也没有停泊在港口,而是拖到山里来了?”
“小船拖上岸了。”阿康回答,“倒是有些损失,不过不妨事,咱们弟兄们个个都会造小船。大船都停泊在龙须湾那边。龙须湾共有一湾、二湾、三湾,深浅各有不同,所以按照船的吃水不同,各归各位。那三个都是避风的海湾,不会受到海啸的影响。今天一早,已经有人去查看过,没什么损失。”
既有宝山又有良湾,而且还晓得善加运用,玉旈云想,这帮人做海盗也做出学问来了。“原来什么损失也没有,难怪你们老大去了龙尾瀑布。”她道,“你们现在只需要盖房子,用不着他来带领你们。他爱听他师父的话,就让他听好了。我毕竟是一个外人,可不敢再趟这浑水。”
“刘兄弟可千万别说自己是外人。”阿康道“你昨天站出来替老大求情,咱们海龙帮上下就已经把你当成是自家兄弟了。你若不嫌弃,可以留下。”
“多谢康兄弟盛情。”玉旈云连忙推辞,“不过,我……我还有大仇未报,一定要回到樾国去。”
“这样?”阿康显得有些失望,“若是一心要报仇,倒的确不能留下——老帮主当日定下帮规,凡进了海龙帮,就要斩断从前的恩怨,无论恩仇,都不能报——听说也是况师父劝老帮主定的规矩。”
这才好!玉旈云暗暗松了口气:“我知道贵帮的弟兄们都忙着重建寨子,不过,我实在等不及要回去——不知几时才能出海?”
“重建寨子其实是小事。”阿康回答,“其实现在最紧要的是要去魔鬼海域探路,重新画一张海图。那海图没完成,就不能出海。”
“重新绘制海图?”玉旈云略一思考,也即明白了过来:火龙峰喷发使得这附近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海底的暗礁应该也都变了模样,哪里还能按照旧的路线航行?不过,乌昙不是说过,只要用小船就不会触礁吗?“虽然是不情之请,”她道,“但是,可否用一只小船送我回去?”
“刘兄弟是老大驾着小船带来的,所以知道小船在魔鬼海域不会触礁,对吧?”阿康笑道,“不过魔鬼海域可怕的不仅仅是暗礁,还有漩涡和暗流。除非是驾船的高手,否则要不就被卷到海底,要不就被抛到了礁石上,几乎没可能平安驶出那片海域去。老大是咱们弟兄中驾船技术最高的,才能在哪里出入自如。另外还有三十名可以独自在魔鬼海域驾船的弟兄,不过现在都已经带着人出去探路了。其他的人,可没这本事出海呢!”
那地方竟如此可怕!玉旈云回想起来路上,被海浪抛来抛去的情形,心有余悸。这样算来,现在海龙帮里唯一可以带他回东海三省的闲人就是在龙尾瀑布受罚的乌昙了!她想,要劝这个傻瓜别再固执地听从那况师父的吩咐才行。于是笑了笑,道:“好吧。我也不能强人所难。你们既然收留我,我应该既来之则安之,等你们海图画好了,再回去不迟——你说要我去劝劝乌大侠,咱们这就去吧。”
阿康一听,不由大喜:“刘兄弟情随我来!”便引着玉旈云往回走。不久,到了另一处海滩,砂石地上有几艘小船。阿康将其中一艘推下水,载着玉旈云往北面航行。
他们沿着龙爪岛的海岸行驶。从玉旈云模糊的视线里看,一边是山丘和森林,另一边则是雾气笼罩下遥远的岛屿。阿康解释说,这些雾气其实是火龙峰喷火时喷出了烟尘,随风飘散了过来。他又自豪地向玉旈云介绍,其实海龙帮拥有这附近的三十多个岛屿,其中大岛有十个,最大的是南部的龙首岛。龙须湾就在哪里。只不过,龙首岛寸草不生,所以大伙儿才选择在龙爪岛居住。龙尾瀑布所在的,叫做龙尾岛。是个很狭长的小岛,但岛上有一座奇特的高峰,峰顶终年积雪结冰,半山腰始又溪流,最后汇成龙尾瀑布,泻入山下的深潭之中。那里除了是况师父惩罚乌昙的地点,也是海龙帮重要的淡水来源。连接龙首龙尾二岛的,有一个狭长的龙背岛。没有人知道龙背岛究竟有多大,因为这岛大部分都在水下。只有在潮水退到最低的时候,才露出一条狭长的路来,就好像脊背一样,可以沿着那路从龙首步行去龙尾。只不过,龙首到龙尾距离太远,通常还没有走到,潮水就又把路淹没了。
玉旈云对海龙帮的地盘毫无兴趣,不过见这阿康全无心机,又口无遮拦,竟然连仓库的所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这个外人,便趁机向他打听海龙帮所想披靡的秘诀,以图将来知己知彼。阿康果然不防备,一边驾船,一边和盘托出——原来海龙帮共有帮众二百七十六人。其中有些年纪老迈,只留在岛上负责修补船只,准备食物,和保管货物等工作。除他们以外,其余的帮众都要出海“做买卖”。这些身强力壮的帮众分成金木水火土五个堂,每堂三十至五十人不等,但都有一艘吃水一丈的大船,又有五艘吃水半丈的中型船,以及十来艘好像乌昙那日所驾的小船。所有人都能驾小船,若到了中型船,便有舵手、帆手、划桨之分,若是再聚集在大船上,除了舵手、帆手人数加倍,彼此照应之外,还分出两人专司嘹望之职。这两人,也就是大船的领航。每个堂都这样分工明确,虽然有人可能在不同种类的船上担任不同的职位,但是个人都很清楚自己何时该做什么,所以一旦换了船,根本不需要堂主吩咐,就已经立刻各就各位。
“现在大伙儿也是按照金木水火土轮班,捕鱼,重建房屋,修船。”阿康道,“不过,那三十个可以独力在魔鬼海域驾小船航行的,各自带了会潜水和懂得测量的人,一早就已经驾船出去。他们只管重绘海图,别的事就不用他们操心。”
分工如此明确,玉旈云想,几乎和自己的军队可以一拼。“海图又怎样测绘?”她好奇地问。
“这可把我问住啦。”阿康道,“那些懂得怎样画海图的,都是帮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他们也教徒弟,不过,得选那最聪明伶俐的。像我这样的,人家还看不上。我有个很好要的大哥就是画海图的。他成天在那里画呀算呀的,我瞧着像是鬼画符,一点儿也看不明白。”
玉旈云当然知道测绘地图是件很难的事。她过去曾经想依照《制图六体》中说的法子去自己研究一番制图的技巧,但终因太过复杂而放弃了。不过,行军打仗离不开准确的地图。她的每一支队伍都有制图师,就连这次派去楚国的细作,也有懂得制图的人,这样才好将所到之处记录下来,以备将来之用。她手下的这些人,都是朝廷花了许多时间和银两才培养出来的。而一个小小的海龙帮,竟会有这么多懂得测绘海图的人?她不由更加好奇了:“这些德高望重会画海图的人,是跟随你们老帮主的吗?他们又是从哪里学来这么高深的技术?”
“我听说,”阿康毫无保留,“有几个是西瑶人,有几个是婆罗门人,其他大部分都是楚国人。西瑶的那几位,都跟着西瑶的船队去过好些离奇古怪的地方,原来就是船上负责观测的。后来因为种种事情,在西瑶待不下去了,投奔了咱们老帮主。婆罗门的那几个,是楚国人带来的——楚国人以前都给朝廷做事。他们说,以前楚国皇帝喜欢派舰队出去宣扬国威。外洋小国纷纷来朝拜,之后,皇帝还派舰队送这些使臣回家去。所以那时,楚国的造船和航海技术都天下无敌。婆罗门人也和楚国的舰队学习这些本领。可是后来,楚国突然颁布了海禁,不仅严禁外国人在楚国靠岸做买卖,也不准楚国人出海去。舰船都毁坏了,海图也都销毁了。好多观测师父和制图师父郁郁而终。而这几个,偷偷出海打算跑去别的国家,正巧就碰上了我们老帮主。”
楚国。玉旈云忍不住冷笑:楚国皇帝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人才都被他逼死了,逼走了,只留下乌烟瘴气。应该把这批能人收为己用,她想,东海三省的水师,若是有了这些人,还不如虎添翼?
两人说着话,行驶约莫一个半时辰,即到了龙爪岛的尾端,遥遥可以望见,北方有一座山峰高耸入云。再航行半个时辰,便到了那山峰的脚下——原来整个龙尾岛几乎除了那山,就是山下的水潭。平坦的陆地少得可怜。与其说是一座小岛上矗立着一座孤峰,倒不如说是一座奇峰从海底突起,直插云霄。
阿康带玉旈云上了岸,绕着水潭走了半里地,就可以感受到瀑布的水珠扑面而来。“老大就在那里。”阿康伸手一指。玉旈云望去,只见瀑布下一块巨石,乌昙盘腿坐于其上,任冰冷的水流捶打自己。“老大!老大!”阿康大声招呼。只是瀑布的水声隆隆,乌昙根本就听不见。阿康又捡了几块卵石砸过去,这才吸引了乌昙的注意,起身走出水帘,道:“你们来做什么?”
“刘兄弟担心你的安危,来看你。”阿康笑道。
“我很好。”乌昙道,“刘兄弟的眼睛还没好,不不应该天光日白的带着他周围走。”
阿康看了看玉旈云,显然是觉得这位“刘兄弟”比自己更会说话。玉旈云会意,手搭凉棚遮着天光,道:“乌大侠不必责怪康兄弟。实在是刘某闲来无事——整个海龙帮里,大伙儿不是忙着修理房屋,就是忙着测绘海图,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着,况且眼睛又不方便,不能四处游赏,烦闷得很。想来想去,唯一像我一样清闲的人,就是乌大侠你,所以,才冒昧要求康弟兄带我来找你。”
“我哪里清闲了!”乌昙跃下巨石来,“我这不是在受罚么?”
“和那些在魔鬼海域绘制海图的人比起来,你当然算是清闲了。”玉旈云道,“我可真不明白,尊师为何如此固执。海龙帮遭了地震海啸之灾,正是需要人带领大伙儿重建家园的时候,怎么还一定要罚你在这里思过?而你怎么也如此执拗,师父说什么就非得做什么?”
“这话题不是昨天已经说过了么?”乌昙道,“我的命是师父的,师父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刘兄弟是来劝我违抗师命,那就请不要白费力气了——昨天无意中听到刘兄弟和师父说,你也有几位心中十分在乎的亲友,是为了他们,才会被翼王那混帐胁迫。刘兄弟待那几位亲友,就好像我待我师父一样。”
我对姐姐和梦泉就好像乌昙对况师父?玉旈云想,这是什么荒唐的话。姐姐是个何等娴静温柔之人,她不喜欢我舞刀弄剑,巴不得我早点儿嫁给翼王,相夫教子。我若是对她言听计从,那还了得?至于梦泉,我们从来都是有商有量,他绝不会对我提出无理之要求,倘若我的命令有误,他也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才不会像乌昙和况师父这样荒唐。于是笑了笑,道:“乌大侠的猜测可差得十万八千里了。我的亲人,深明大义,举止适当,知道什么事自己该参与意见,什么事自己最好缄口不言,决不会强人所难。若人出于种种原因,不能按她的想法行事,她亦不会胡乱责难。我的挚友,与我推心置腹,若我们意见相同,自然通力合作。若是意见相左,先辩明是非,再行决断。有时,我考虑不周,或被人蒙蔽,我那挚友他……他不惜令我伤心,也要指出我的错处。而又有些时候,我深知某事非得用些手段,是我那挚友所不齿,又或者我知道某事他必不忍心我去做,但为了大局,我只好瞒着他做了。他……他也必理解我的苦处……”说到这里,忽然自己被迫与翼王订婚的那一夜,在皇宫之中粹华门边,当世间的风刀霜剑让她感到无比的寒冷与疲惫,石梦泉将她拥入怀中,说:“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大人。我不理大人你是什么人,有怎么样的过去,又有什么目的,只是要是为了保护大人,我做什么都可以。”他低沉的声音,至今仍仿佛回响在自己的耳畔。瞬间,好像海风还没有那么阴冷刺骨了。
“你笑什么?”乌昙注意到她的表情。
“只是想起我那挚友来。”玉旈云道,“我刚做翼王‘娈童’的时候,我那挚友不明真相,但他说不管我是何人,有何目的,他都会为我赴汤蹈火。如果换作今日是乌大侠你为了你师父去做了娈童,不知尊师会是何反应?”
“呸!”乌昙跳脚道,“我怎么会去做娈童?”
“做娈童是不光彩的事,但和翼王讨价还价交换秘笈,或者去杀人,难道就是很光彩的事了?”玉旈云道,“你师父会不会对你说,不计较原因,不计较目的,只因被逼上绝路的那个人是你,就为你赴汤蹈火?”
乌昙好像被人捅了一刀,身子震了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玉旈云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听他沉默,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他内心的弱点,于是打铁趁热道:“陌生人都要礼尚往来,何况至亲之人?我为我的亲友,可不惜一切,他们也为我竭尽所能。如今乌大侠为了讨师父的欢心,什么事都肯做,况师父又为乌大侠你做了什么?”
“臭小子!”蓦地传来一声断喝,竟是况师父的声音。余音未绝,他已经来到了三人的面前,不知由何处从天而降。
“师父!”乌昙连忙跪下。阿康也急着行礼。但况师父却连看也不看他们,只怒视着玉旈云:“你这臭小子,处心积虑要教唆我的徒弟反我,到底有何居心?”
“我没有居心。”玉旈云道,“我只不过是说我自己的经历而已。你高兴怎样待你的徒弟,你的徒弟又乐意如何待你,是你们的家事,我这个外人根本不想管。你若看我不顺眼,就赶快找个人把我送回樾国去,从此以后,我和你们海龙帮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好得很!”况师父道,“乌昙,你不必再思过了,现在就把这小子送回樾国去!”
玉旈云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往这样的方向发展。当乌昙驾着小船带她驶离龙尾岛的时候,她内心的兴奋难以言喻。只要再三天的航程,她就可以回到东海三省,之后,不管翼王怎样解释她的失踪,她都可以收拾局面——她已经不再怕翼王了。尤其,关于粹华门的记忆让她感到浑身充满了勇气和力量——连魔鬼海域的滔天巨浪她也毫不在乎,巴不得有一个浪头能将自己瞬间卷回樾国的土地。
她会收拾翼王,她会剿灭海龙帮,她会踏平楚国……孰先孰后?等回到岸上,她自然会考虑出来。
这次乌昙没有在风浪里唱歌,只是默默地经过一个又一个险境,直到驶入一片风平浪静的海域。阳光明媚诱人,玉旈云不敢贪恋,只能匆匆瞥了一眼,接着就合眼休息。
“吃了这药。”乌昙道,“这样就不会像上次那样晕得厉害了。”他递过药丸来,看着玉旈云,又道:“你很高兴?你就不怕回去之后翼王找你的麻烦?你是不是回去了,就会见到你的亲人和朋友,所以连人家找你麻烦都不怕了?”
勉强算他猜得不错,玉旈云点点头。
“我每次从外面回海龙帮的时候,也很高兴。”乌昙道,“我曾听人说,天下间最美的风景也比不上回家的路。不过,我每次回去之后,就会被罚去龙尾瀑布。”
“但我看你甘之如饴。”玉旈云道。
乌昙笑了笑——或者他没有笑,只是天上的光影变化莫测,看在玉旈云模糊的视线里,好像他是笑了。“我听你说你的亲人和朋友,实在很羡慕。”他道,“我当然也希望师父可以偶尔对我露一露笑脸,或者夸赞我几句。不过,师父就是师父,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我师父。就好像你的亲人,无论他们对你好还是不好,都还是你的亲人,不是吗?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师父一个。所以无论他对我如何,我对他都始终如一。何况我相信,师父责骂我,都是为了我好。”
玉旈云未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愣住了,细细体味,此话虽然倔犟得有些傻,但却好似从肺腑里掏出来的一般。滚烫,让她的心中也不由一热:是啊,我已没有了父母,身边只有姐姐和梦泉。姐姐虽然几次三番要我嫁给翼王,对报仇之事也不甚热心,但难道因为这些意见不同之处,她就不是我姐姐了吗?我就不再敬爱她了吗?梦泉以赤诚待我,但他也曾听信人言而怀疑我,令我痛不欲生,但难道因为这样的龃龉,我们就不再是挚友了吗?我就不再信任他倚靠他了吗?他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当我行差踏错令他失望,他也没有放弃我!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是投桃报李,而是因为有先有了那一重奇妙的牵绊,才有许许多多的恩怨情仇。
“好吧,就算你说的对。”玉旈云道,“若非和你相比,我还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幸运。”
这一次乌昙真的哈哈大笑起来:“是吗?我倒不觉得自己比一个娈童倒霉呀——哈哈,咱们也算是相识一场。日后日过翼王那狗杂种找你的麻烦,我帮你揍他。”
“你帮我?”玉旈云好笑,“大侠你住在三天航程之外,而且是无人可以横渡的魔鬼海域。我要如何找你?”
“这倒也是。”乌昙道,“若是十万火急的事,可能我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如果你不着急,可以在天门县码头的张记米铺留信给我。我时不时都会在天门县靠岸换取米粮。”
“好。”玉旈云暗暗记下了——这次虽然没有得到魔鬼海域的海图,也没有找到可以为自己领航的人,他日可以用这个法子将乌昙引出来,再设法将海盗们一网打尽,逼他们归还重石,再将其中可用之人收归己用——至于像况师父这样讨厌的,最好杀掉!不过,那样的话,乌昙只怕也留不得。这人可真是个天真质朴,却又十分可怜的家伙。
也许是药力发作,她开始觉得有些困了,歪头枕着手臂想小睡片刻。但是却在朦胧中瞥见远处仿佛有些鲜红的云在飘浮。她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忙喊乌昙:“乌大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红色的东西?”
乌昙极目望去,不由大惊:“糟糕,是蓬莱国的船!”
“蓬莱国?”玉旈云只在书本上读到过这个国家,起身努力朝远处眺望,只看见许多红云连成一片——乃是硕大的船帆!粗略数一数,只怕有二三十艘。“蓬莱国这么多船这是要往哪里去?”
“这是蓬莱国的兵舰。”乌昙道,“之前弟兄们和他们交过手所以认得——蓬莱国的商船挂的是白帆,另插一面红旗,这种整船只挂红帆的一定是兵舰,每一艘有一百兵士。我看,他们是上次战败,不死心,又来找海龙帮的麻烦了。”
“那可如何是好?”玉旈云也是一惊。
“回去报信!”乌昙说着,已经拨转船头,“蓬莱人虽然过不了魔鬼海域,不过来了这么多船,只怕是想围困我们。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回去?玉旈云差点儿跳起来:如果蓬莱国的兵舰真的把海龙帮给围住,海龙帮就有一场持硬仗要打。那自己也就跟着他们一起困在海岛上——且不说最后谁胜谁负,就算海龙帮能够击溃敌军,恐怕也是个把月之后。那时,东海三省早就翻天了!
她真想强逼乌昙调转方向。不过,一来知道这海盗根本不会听自己的,二来,按照原来的路线前进,无疑就是和蓬莱国的舰船迎面遭遇,那后果同样不堪设想。因此,她只有咬着嘴唇,暗暗咒骂:不知自己这一阵子走什么霉运。
乌昙的小船轻捷灵敏,速度自然是快过那些蓬莱国的大帆船。不过此时海上起了风浪,小船被抛来抛去,反而大帆船则相对稳当。不一会儿的功夫,双方的距离便缩短了许多。几乎可以互相看见人脸了。那大红帆船上即传来叽里呱啦的喊话声,不知是不是命令乌昙停船。可是乌昙却不理会,全力驾驶小船乘风破浪。玉旈云回头望了望,只见当先那艘红帆船的船头上有十来个人紧挨在一起,不知做什么,待要眯起眼睛来看个清楚,却只听“嗖”的一声,一只羽箭几乎贴着她的太阳穴飞了过去。
“小心!”她忙警告乌昙,“他们放箭了!”
可是乌昙无暇回头,风浪占据了他所有的精力。
如果乌昙中了暗箭,那就完了——要么落入蓬莱人的手中,要么就葬身鱼腹。玉旈云一咬牙,在身边摸索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武器,不过有一支鱼叉,好歹是金属铸成。便握着站了起来,以叉当剑,舞成个水泼不进的圈,将飞来羽箭一一挑开。
起初这也奏效得很,因她视力不佳,又未练成听声辨位的功夫,这样拼着一股劲儿将四面八方都防卫住,自然是万无一失。可是,那鱼叉比寻常的剑重了三倍之多,她抵挡了不一会儿,手臂已经酸痛万分。更兼,蓬莱人见放箭伤不到他们,就增加了一倍弓箭手在船头,连后面追上来的红帆船也开始向他们射箭。渐渐的,玉旈云每拨开一支羽箭都感觉好像被人重重在鱼叉上砍了一下,从手臂到肩膀到半边身子都会有一阵麻木。
“快坐下抓牢船舷!”乌昙忽然叫道,“我们进入魔鬼海域了!”
听到这话,玉旈云不由大喜,但不敢松懈,又勉强挑开两支羽箭,直到大浪将小船抛上了天,她才跌坐下来。
那巨浪带着他们上上下下,又一时正一时逆地旋转。但玉旈云这会儿的心情却好极了——死里逃生,一种癫狂的兴奋。
“喂,刘兄弟!”乌昙叫她,“你过来。”
玉旈云不知他何意,扶着船舷靠过去。乌昙就一把抓住她的手,将控制风帆的绳子塞给她:“你……拉一会儿。”
“什么?”玉旈云莫名其妙,但忽然感到满手粘腻,凑到眼前一看,竟是血红一片,再看乌昙,半边身体都已经被鲜血染红。她不由大惊道:“你……你中箭了?”
乌昙点点头,同时命令:“用力拉住,不要动。”
这下玉旈云可彻底慌了:“这……这可怎么办?我不会驾船!”
“你听我的就行!”乌昙咬牙,显然伤得不轻,“我掌握方向,你出力。不想死的,就乖乖照我说的做!”
玉旈云当然不想死:“可是……该出多少力,我……我怎么知道?”
“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就对了。”乌昙道,“拉绳,拉到我喊停为止!”
这光景,也别无选择了!玉旈云咬紧牙关,用全力拽住风帆。前面是一个漩涡。她闭上了眼睛。
“松开些!”她听见乌昙命令,“往左一些……往右一些……收紧些……”简短的指令不断传来,有时他会推她一下,或者自己也握住帆绳,忍痛指引方向。玉旈云始终不敢看,怕看了自己就泄了气,破了胆。她就当是在黑暗中走进机关遍布的房间,让另外一个人来告诉她怎么规避。
这样随波逐流,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长,忽听乌昙道:“胆小鬼,可以睁开眼睛啦!”她才发现已经到了安全的海域。“由这里开始,你保持风帆这个方向不变,咱们就能回去了。”乌昙放开拉绳的手,跌坐下去,因箭伤疼得厉害,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玉旈云本不服气他叫自己胆小鬼,可是见他伤成这样,又不好反唇相讥——毕竟,是自己没能将羽箭全数拨开,才会令乌昙受伤。而乌昙受伤之后,为了能够进入魔鬼海域,一定咬牙坚持了许久,才会这样血流如注。若不是他,玉旈云已死了。
“对不起。”她说。
“什么?”乌昙愣了愣,“你说我的箭伤?哈哈,这是你还没有拿鱼叉去抵挡的时候,就被射中的。要不是你,我只怕变成刺猬了。”
玉旈云笑不出来:“蓬莱国兵舰人多势众,现在要怎么办?”
“还有什么怎么办?”乌昙道,“我能打败他们一次,就能再打败他们一次。自己想来找死,可怪不得我!”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好像蓬莱人若在面前,他就要一口一口将他们的皮肉咬下来。玉旈云不禁打了个寒战:自结识这个人以来,还从未听过他如此语气。况师父说他残忍,难道就是指这个?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陆地。“那是龙爪岛么?”玉旈云上次登岸时被蒙着眼,所以不认识。
“不,那时龙首岛。”乌昙道,“我们靠一下岸,我得去处理一下伤口。”
玉旈云点点头,保持着船帆的方向。不时,小船就来到了浅滩。此时可以看清楚龙首岛,遍地黑色的岩石——或者不如说,整个岛就是块黑色的大石头。果然寸草不生。但是乌昙却跳下船去,趟着浅水往岸上走。玉旈云也只能跟着。走过一片乱石,地势开始上升,接着就钻进了一条巨大的石缝中——原来里面有桌椅俨然,别有洞天。
“阿康跟我说,这里没有人住。”玉旈云奇怪。
“是没有人住。”乌昙道,“所以我才在这山洞里存放些食品药材——有时我在外面受了伤,就在这里先包扎好,免得回去给师父看到。”
“你受伤,就是说你打架了。”玉旈云道,“不过,你不是说况师父非常厉害,几乎能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那你在这里包扎了伤口有什么用?”
“打架受罚,天经地义。”乌昙道,“只是不想让师父知道我受伤——不想他老人家担心。”他从柜子中取出一个小瓶子来,脱下半边衣服,往伤口上洒药——原来羽箭贯穿了他的肩胛。“他娘的蓬莱国的王八蛋,居然这种箭上是有倒刺的!”他骂。
见他单手敷药裹伤甚为不便,玉旈云即上前去帮忙。乌昙也不客气,指挥她去柜子里拿这样药那样绷带。看她十分熟练地动作,又讶异:“你好像经常给人裹伤——你是大夫吗?”
“我是娈童!”玉旈云打趣。
“我是说你做娈童以前——”乌昙道,“要不你也是做强盗的?像我们这些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成日受伤,所以裹伤也成了家常便饭。你看来不像是强盗,所以我猜你是大夫。”
“就不兴我是当兵的,或者是保镖?”玉旈云觉得此人在大敌当前之时竟然聊起这种无聊的话题,实在可笑。
“嗯,保镖有可能,你会些武功。”乌昙笑,“那你以后千万别接海上保镖的生意,省得咱们狭路相逢。”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玉旈云道,“先解决了蓬莱国的兵舰再说吧。”
“这你放心!”乌昙道,“管叫他们有来无回——走!”他也不穿上那件染血的衣服了,就这样赤着半边身子出了洞来。
这时已经临近黄昏,天色越来越暗,玉旈云开始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了,只能模糊地辨出前面乌昙的影子,就紧紧跟着。然而脚下是何情况,她就全然不知,几次踉踉跄跄险些被石头绊倒。乌昙起初不觉,唯后来发现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才回过来拉住她的胳膊,扶着她一起走。
“我们来的时候,好像没走这么远。”玉旈云道,“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你不是走错路了吧?”
“不是走错路,是走另外一条路。”乌昙道,“我们来的时候,在龙首岛的东岸登陆,现在我们要走到西岸的龙须湾去。因为东岸在这个季节海风诡异,还有疯狗浪,如果你驾船,只怕今晚海里的鱼就有口福了。我们到龙须湾去换一条大船。大船的风帆比小船容易操纵些,我自己就可以应付得来。如果去绘制海图的弟兄们正巧也在那里,还可以搭他们的船回去。”
原来是这样,玉旈云明白过来,又问:“为何大船的风帆反而容易操纵?”
“不是容易,是不那么费力。”乌昙回答。
“为什么?”玉旈云方才操控小船,已经筋疲力尽。
“是走路吃力还是骑马吃力?”乌昙问,“是骑马吃力,还是驾马车吃力?”
“自然是走路比骑马吃力,而骑马又比驾车吃力。”玉旈云回答。
“航海也是一样。”乌昙道,“如果你游泳,哪怕是再强健的弄潮儿,游二百里,即使不力竭而死,也会因为腿脚抽筋而溺水。如果驾驶小帆船,风速得当,可以航行一千里。但全凭手臂和腰背使劲,很是费力。大帆船虽然机械复杂又笨重,但机械自有机械的好处,可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推动风帆,借助海风的力量,能够航行上万里。我听说,以前楚国的船队可以远赴地极蛮荒之处。而现在西瑶的船队,也可以到达欧罗巴。机械的奇妙,真让人着迷——若是有朝一日,我可以自己建造一艘大帆船,那可要开心死了。”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玉旈云想,驾车虽然比骑马和走路省力,但最省力的,岂不是坐在车上,指挥旁人驭马么?大帆船固然宏伟,但比起辛辛苦苦驾船出海,坐在京城等着收取远洋船队带来的珍宝,岂不是更加开心?海盗毕竟是海盗。一辈子不出村庄的农妇,和一辈子都在海浪里打滚的盗匪,目光之短浅只怕差不太多。
两人一时没有什么话题,沉默着又走了一阵。玉旈云只觉乌昙的步子越来越慢,身体也有些摇晃起来,时不时地靠在自己身上,甚至有几次几乎栽下来将她压倒。她不得不双手扶住他,这时才感到他的身子甚是冰冷。只怕那箭伤虽不致命,但他失血过多,走了这么远的路,便体力透支,她想,这样看来,不知能不能走到龙须湾了!
因道:“还有多远?我们歇歇吧。”
“怎么,你累了?”乌昙笑。
“对呀,我很累,因为你把我当拐杖!”玉旈云道。
“哈哈,彼此彼此。”乌昙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咱们一个没力气,一个看不见。大家彼此做对方的拐杖,岂不很好?”
“只要你别忽然倒下去,拖着我跌进海里喂鱼就行。”玉旈云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到底离龙须湾还有多远?如果实在走不动了,不必勉强。”
“你也太小看我了!”乌昙道,“我是那种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死的人。你不知道,我八岁的时候,有一次从龙尾瀑布的大石头上滑下来,结果刚巧摔在水中的一块尖利的石头上,脑袋穿了个窟窿。我一手捂着脑袋上的窟窿,一手驾船,回到龙爪岛的时候,浑身是血,把其他人都吓傻了。”
“呵——好稀奇么!”玉旈云不喜欢人家在自己面前用夸耀的语调说话,“我小的时候为了学骑马,曾经摔断了手。可是绑着夹板,我又跨上马去,一直把那畜生征服为止。”
“哈哈,说到断手,你可没我厉害”乌昙道,“我十五岁那一年,被伽倻人抓住。他们把我的两条手臂都打断了,又在我脚上捆了大石头,沉到海里。但我硬是在水里咬断了绳子,然后靠着踩水,游了三天,才被弟兄们救上船。后来我回去报仇,把整船的伽倻人都打断了手,绑了大石头沉海!”
“断手毕竟不是致命的伤。”玉旈云不甘示弱道,“前年秋天,我被人一箭贯胸而过。可那时,我还有未尽之事,只能自己把箭□——不过好在,箭上没有倒刺。”
“哈哈,算你狠!”乌昙道,“不过既然你能拔箭,可见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伤。我前年遭遇蓬莱人。他们卑鄙无耻,知道单打独斗不是我的对手,就十几个人围攻我,还在刀上下药。我不小心腿上被割了一个口子。先还没在意,后来眼冒金星,才知道情形不对。结果被人一刀在肋下捅穿——嘿嘿,他要是不捅我这一刀,我只怕昏昏沉沉晕死过去就完蛋了。他捅我这一刀,我反而清醒过来,一把将他拉过来,拗断他的脖子。然后把那十几个人杀了个鸡犬不留。等到弟兄们把那船彻底占领的时候,那把蓬莱长刀还插在我身上呢!”
“你还真能拼命。”玉旈云道,“我虽未做过这样的事,不过去年我得了一场大病,大夫说凶险异常,若是针药稍有不对,我就有性命之忧。但那时候,为了迷惑一个对手,我自己给自己下毒,故意让他觉得我就快死了,让他放松警惕。终于,我把他彻底击败。”
“看不出你这么狠毒!”乌昙略略有些惊讶,“我只不过是对敌人狠,那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你却对自己这么狠。哈,看来我要甘拜下风了。”
玉旈云有着好胜的小孩脾气,遇强愈强。但听对方认输了,反而不知怎么接话,愣了愣,才道:“我们为什么攀比谁更狠?”
“我也不知道。”乌昙道,“不过说说话,打打岔,倒不觉得累了——咱们已经到龙须湾了?”
“果真?”玉旈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来——你看——”乌昙拉着她紧走几步,这时,只见脚下一片闪烁的灯海,正是龙须湾船上的灯火。
这么美!玉旈云心中一动,哪怕西京的元宵灯火,也不会如此璀璨。头顶是黑沉沉的夜空,前面是黑沉沉的海,脚下是黑沉沉的岩石,而那片灯火浮动,好像星光。自己如同置身银河。
“奇怪!”乌昙嘟囔了一句。
“怎么了?”玉旈云问。
“平时这里只有轮班守船的弟兄。”乌昙道,“不应该点这么多的灯,除非每条船都有人——下去看看!”说着,已经沿一条小路往港湾里走。玉旈云紧随其后。
两人才走到半路,便已经听到下面人声鼎沸,似乎有百多个人在喧哗。待下到港中,只见人头攒动,好像是整个海龙帮的人都在此集会。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乌昙惊讶地问。
海盗们见首领来到,纷纷迎上来:“老大——你受伤了?”
“死不了。”乌昙道,“我本来要送刘兄弟回樾国去,结果半路碰上了蓬莱人,只好折回来——你们不在龙爪岛,跑这儿来干什么?”
“老大你也遇到蓬莱人了?”有个海盗道,“咱们在魔鬼海域的边缘看到他们的船,有二三十条呢。只怕来了两三千人!”
“怕什么!蓬莱弹丸小国,只怕全国一半的武士都跑来咱这儿了。”乌昙不屑道,“等咱们把这两三千人消灭了,只怕蓬莱国也该亡国了。”
“咱们才不怕呢!”众海盗们道,“方才弟兄们也这么计划——杀光这群蓬莱人,咱们索性把蓬莱国给灭了。老大你就做蓬莱国皇帝,咱们都做大将军。听说蓬莱国的姑娘温柔体贴,咱们每人娶七个回家,凑足三妻四妾!”
“想得倒美!”乌昙道,“难道你们忘记了?蓬莱国的人不识烹饪,抓了鱼虾都生着吃。你娶个蓬莱国的老婆,她每天都逼你吃那些东西,你受得了?”
海盗们哈哈大笑:“她们不会煮,咱们教她们煮。老大当了皇帝,下旨以后哪个女人不煮饭,就砍她的脑袋,包管以后蓬莱女人都变成好厨子。”
“哈哈,这主意不错。”乌昙道,“那就等灭了蓬莱国之后,由你替朕草拟这封圣旨吧——话说回来,我问你们呢——你们既然知道蓬莱兵舰逼近,怎么不在龙爪岛备战,都跑这儿来了?”
海盗们相互望了望。推出那个矮矮胖胖的阿康来回答:“老大,况师父说,不许出战。谁出战,就赶谁走。我们不服,就自己把自己赶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观察最近的形势,发觉好像石梦泉的粉丝和乌老大的粉丝很快就会打起来了……连翼王也组建了自己的粉丝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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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2013年就是我挖这个坑10周年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