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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石梦泉叹了口气,让胸中各样的情绪都随着这声叹息悄然离开:玉旈云用尽全身力气和病魔斗争。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生怕惊醒了靠在自己肩上的人。他不敢轻易抽回手来,也不敢移动,任凭麻木的感觉由胳膊蔓延到半边身体,也一动不敢动。直到顾长风夫人端了稀粥来,轻轻拍醒玉旈云,让她用饭,才解放了石梦泉的手臂。端木槿也跟着送汤药来,见石梦泉站在床边活动胳膊,不明就里,还问:“怎么,难道你也像翼王爷一样肩膀脱臼?”石梦泉笑而不答:谁会知道,对于他来说,这样酸麻的感觉,是千金不换的一件幸事!如果可以就这样守着她,看她嘬起嘴对着滚热的稀粥皱眉,听她冲端木槿发孩子脾气,在脑海中勾勒她安稳的睡容……此生岂还有别的希求吗?
可惜端木槿和顾长风夫人的动作也太麻利了些,很快就喂完了粥和药。端木槿要给玉旈云清洗伤口换药了,即将石梦泉赶了出来。
虽然心中恋恋不舍,但石梦泉知道,沉迷于片刻的静好,将会使他和玉旈云都陷入更大的危险!他还有许多正事要办——郭罡,是这其中的第一样!不管这个人的计策听起来有多么绝妙,其背后的用心始终难以测透。楚国的确是个强大的敌人,蓬莱舰队的确叫人憎恶如同虱子,翼王的确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而刘子飞也的确几次三番地找麻烦——然而,他越来越觉得,郭罡才是最可怕的人,好像瘟疫,一旦粘上了某个人,就要将那个人彻底拖垮!
不可以再养虎为患,必须除之而后快。待消灭了这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他再和罗满、顾长风细细商量解困的办法!
主意既定,他就快步走出惠民药局来。先前那个士兵还尽忠职守地看押的郭罡。见到他,便问:“将军,这是什么人?要怎么处置?”
“交给我吧。”石梦泉道,“给我备马——我要去见顾大人。”
“是!”那士兵得令跑开。
郭罡乜斜着眼:“石将军当真要把我扭送官府吗?怎么说我现在名义上也是刘将军身边的人,就不怕把江阳搞得更加乱了?”
石梦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逃犯,我将你扭送官府是天经地义的事。堵住了你的嘴,我看江阳非但不会乱,还会安稳好多。”
“石将军,”郭罡显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虽然你和内亲王都不是寻常的贵族子弟,乃是依靠自己的本事在战场上赢得了今天的地位,但是你们两个毕竟年轻——你没听说过‘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吗?有时候老人劝你的做的事,都是他们从自己的惨痛教训中悟出来的。从别人的错误中学习,总比自己去碰个头破血流强,是不是?”
“你不用再妖言惑众了。”石梦泉道,“我虽不知道你有何阴谋,但是我清楚你的为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择手段。所以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像你这样的祸害,还是早些除掉,对大家都好!”
“我的为人怎么了?”郭罡道,“为了一己私利怎么了?世上的人,难道不是都为了一己私利吗?农夫种田粜粮,难道是为了养活那些不种田的人?蚕妇采桑纺线,难道是为了装扮素不相识的女子?还不都是为了自己可以糊口?这不就是为了一己私利吗?天下之所以可以井井有条,正是因为每一个人都为了私利而做好其本分,且毫不怀疑地将自己所做的和别人所做的交换。倘若人人都怀疑旁人的动机,那才要天下大乱了!你会觉得蚕妇因为私利而做出的绸缎是发霉的,农夫为了私利而种出的粮食是有毒的,你既不敢吃,有不敢穿,岂不是饿死、冻死了吗?既然将军吃喝无惧,为何单单看不惯我郭某人?我是一个谋士,为了能够养活自己,我就要为主公出谋划策,为主公的利益——也是我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这有何不妥?”
石梦泉从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论调。若以农夫、蚕妇而论,其私利对于旁人的确无害,但世上有的是奸商,以次充好,缺斤短两。更有郭罡、刘子飞之辈,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置他人、百姓、社稷于不顾!
“将军,”郭罡还接着道,“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不仅不该回避别人的私利,还要学会找到他人之利和自己之利的共通之处,互通有无,互取所需,这样方可以事半功倍。以眼下来看,刘子飞需要掩盖欺君的罪行,而内亲王需要安静休养,他们两人又都想拿下楚国。有什么比我方才的提议更好呢?”
石梦泉本不擅辩论,所以不知如何驳斥郭罡。况且,他觉得和眼前这个卑鄙小人斗嘴实在是白费力气,于是冷笑道:“你爱怎么讲就怎么讲吧,总之,休想诓骗我!这么多大道理,不如留到公堂上去说!”
“唉,将军!”郭罡摇头,“我真是一片好心,却被你当成了驴肝肺——你听说过‘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怎么?”石梦泉看着他,“你威胁我?”
“我怎么敢?”郭罡道,“我只不过是想和将军说,有些时候,酒是一定要喝的,别人好言邀请的时候你不喝,唯有等到被罚酒的时候喝了——那又何必呢?”
“够了!”石梦泉喝住他,“我没时间跟你罗嗦。除掉你这个祸害,敬酒罚酒我都不喝!”说时,那士兵已经牵了马来,还准备了绳索,石梦泉就三下五除二将郭罡绑了,像个包袱似的甩在马背上。
“将军!”郭罡形状狼狈,但还是勉强扭过头来,“你当真想要除掉我郭某人,我劝你不如直接在这里砍了我的脑袋——你带我去见顾大人,难免就要牵扯出我从刑部大牢越狱的事。顾大人做事一板一眼,必定会将我移送京师,将此事彻查到底,那就会牵连内亲王了。”
“放屁!”石梦泉怒斥,不过心里却知道这是实话。郭罡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尤其关于东征途中玉旈云所做出的一系列不足为外人道的决定,若是被张扬出去,只怕会引起许多麻烦。如此看来,还是去总兵府找罗满商量比较好。
“将军若要将我扭送总兵府,也不是个好办法。”郭罡似乎能看穿人的心思,“罗总兵虽然是内亲王的部下,但是内亲王的秘密,也不该让太多的人知道——尤其,她因何与翼王爷联手,这中间大有玄机,我看这世上除了翼王爷、内亲王,大约只有石将军你知道吧?我怎么问你,你都否认,显见着是很要紧的秘密。到了罗总兵那里,他问起详情来,我总得据实以告,到时候,秘密就瞒不住了。”
“哼!”石梦泉冷笑,“你不必在这里挑拨离间,罗总兵为人忠直,他不会问详情的。”
“哦?那看来是真的别有内情了?”郭罡被倒挂着,满脸通红,但还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石梦泉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又被这阴险小人套出了话来?和此人对话,真是言多必失!不可再和他罗嗦下去。此刻在江阳,能够信任又能够倚靠的,只有罗满了!他便不再搭理郭罡,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郭罡却还不住口:“将军为何如此固执?你以为罗总兵还是你昔日的部下,你不说,他就不问吗?一个人心里存着太多的疑问,难道还会忠心耿耿为你办事吗?再说,要是想把我法办,总难免要问详情。要是不想办我,只不过是想找个人商量,那也得说清楚来龙去脉。你去到总兵府,是一定守不住秘密了!所以说,如果将军只想堵住我的嘴,不让我再为内亲王效力,还是杀了我最好。不过,容我提醒将军,一支箭如果已经射了出去,再将弓折断,也不能让箭再折回来了。还是那句话——有些时候,酒是一定要喝的,别人好言邀请的时候你不喝,唯有等到被罚酒的时候喝了——那又何必呢?”
他只管絮絮叨叨,但石梦泉却不再搭腔了,况且马儿撒蹄奔腾,把郭罡的话语也颠得支离破碎。更有尘土飞扬,他一张口,就被灌了一嘴沙尘,只得“呸呸呸”地啐个不停。石梦泉眼睛余光瞥见,心里难得地起了一丝孩子气的快意——长久以来,在这条艰辛的征途上,只有玉旈云才有耍小孩脾气的资格——石梦泉则为了守护她的那份孩子气,让自己时刻好像张满了的弓。很累。这会儿,为着那么一件无聊的小事,倒笑了起来——姑且算是郭罡的一件功德吧!等除掉了这个阴险的男人,就更可以会心一笑了!
想着,催马疾行。
江阳近来因为备战,店铺不开门,百姓也轻易不出来,街道冷清。石梦泉策马奔驰毫无阻碍。很快就行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然而这个时候,忽见前方黑压压来了一大群士兵,总有不下百人。看那服色,乃是刘子飞的部众。石梦泉不由心中奇怪:他们进城来干什么?总不会是刘子飞又有新花样了吧?
道路被占据,只能暂且勒马,看对方有何打算。
“将军,”马上的郭罡挣扎着扭过头,对石梦泉露出诡异的笑容,“喝酒的时候到了。”
“什么意思?”石梦泉只觉得被他笑得脊背发凉。
但郭罡却不回答,垂下头去。
一人一马从对面的队伍里奔出,正是刘子飞,老远就向石梦泉招呼:“石将军,我正要去找你,你这是往哪里去?”
他满面笑容,态度亲切,让石梦泉愈发感觉不祥。蹙眉盯着他。那队伍里就又驰出来几个人,都是刘子飞麾下的军官。来到石梦泉的面前即滚下马,屈膝行礼:“见过石将军。”
“昨天夜里的事,乃是一场误会。”刘子飞道,“我已经向海龙帮的乌帮主问清楚了,原来内亲王去海龙帮办事。不想被楚国奸细知道了,他们自己没本事绑架内亲王,就命蓬莱人前去围攻!着实可恶!幸亏海龙帮智勇双全拼死抵抗,这才保得内亲王平安——唉,可惜内亲王伤势沉重,不能向你我详述原委,令我误会乌帮主是楚国奸细,还使他遭了牢狱之灾,真是过意不去!不过石将军放心,如今真相水落石出,我已命人通知顾大人撤销对海龙帮的通缉,乌帮主应该很快就能放出来。楚国南蛮是这次事件的罪魁——他们欺人太甚!一时绑架,一时暗杀,把个江阳搅得乱七八糟,又指使蓬莱人重伤内亲王,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这是自取灭亡!十天之内,南下的准备就能全部完成,我率领大军杀过大青河,为内亲王出一口气——啊,差点儿忘了,我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担心内亲王的安危,才派石将军马不停蹄地赶来江阳。不过石将军昨夜陪伴内亲王,想是累了,还不及秉奏皇上。所以我今天一早已经命人将内亲王的遭遇五百里加急秉奏皇上。如此,他和皇后娘娘也可以放下心来。”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通。石梦泉先是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就是郭罡说的“喝酒的时候到了”!这狡猾的男人为江阳的闹剧续写了戏文,一早就已经让刘子飞照着他的安排将戏继续演下去。他来到惠民药局,说的那一番话,无非是探一探石梦泉的口风——甚至连知会一声都算不上!如果石梦泉当时赞同他的提议,那就喝了敬酒,然而石梦泉却拒绝了,所以现在要喝罚酒——刘子飞已经秉奏了庆澜帝!东海三省的大小官员,很快也就全都知道了吧?这一招先斩后奏何其狠毒?
石梦泉不由气得微微发抖。他忽然想起靖杨的水灾——玉旈云当时该是多么的愤怒与不甘?石梦泉到此时,才能体会到。又深深后悔当初没有理解玉旈云的难处,而是一味地责怪她不择手段,其实她也是被郭罡所逼,不得不为郭罡所犯下的一切罪孽背负骂名!
如今,老狐狸又故技重施,逼人就范!
那么,果然只能就范吗?他握紧了缰绳:怎能让这卑鄙的小人一而再再二三地得逞?可是他现在能做什么?虽然他有能力突围而出,可以立刻通知罗满和顾长风,兴许还可以拦下送给庆澜帝的奏折……就算拦不下,他还可以跟着送一封信去说明情况,庆澜帝应该会相信他!但是,他走了,玉旈云怎么办?刘子飞带了这么多士兵前来,应该不是为了专门在路上等着他吧?
“将军这么劳师动众——”他用马鞭指了指众位士兵,“难道就是为了来和在下澄清误会?”
“哈,当然不是!”刘子飞笑道,“我怕楚国奸细狡诈,潜入惠民药局加害内亲王,所以特地调派了一队人马前来保护——本来我也想过准备车轿迎接内亲王回行辕。不过,我的谋士说,内亲王行辕乃是旧时郑国六公主和驸马的府邸,那里以独具匠心的园林而著称,虽然清雅舒适,但布局犹如迷宫,且长久无人居住,早已疏于打理。内亲王在那里暂住倒也罢了,如今去养病,就须得有仆婢照顾,一时之间上哪里去找如此一大班可靠又得力的下人呢?再者,行军打仗的人都知道,一个地方的地形太过复杂,保卫就极为不便。要把惠民药局看牢了,这一百五十个人就已足够。但是那行辕嘛,就是派五百个人去,也难保周全。所以,我决定还是派人在惠民药局保护内亲王。不过石将军大可以放心,我已让人去物色最好的丫鬟仆妇,稍后就送来伺候内亲王。总之,石将军什么都不要用担心,内亲王只要安心休养,一定会恢复健康——找楚国人报仇雪恨,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边说,边拍胸脯,分明是想做出诚恳的模样,却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了得意之色。
石梦泉真是既惊又怒:这意思是要把玉旈云软禁在惠民药局?然后呢?打着为她复仇的旗号出兵楚国,独吞了这份功劳?若是她有半句反对,就索性将她杀了,假说是楚人所为?歹毒如郭罡,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石梦泉焦急。他必须阻止这一切!可是,凭他一个人,怎能挡住刘子飞这一百多人的队伍?啊,是了!他心中忽然一闪:可以在这里出其不意将刘子飞挟持,以其性命相逼,迫使他放弃这个阴谋!左右这里都是刘子飞的手下,没有什么不明就里的江阳官员,所以也不会落下“自相残杀”的话柄!
主意既定,就松开了缰绳,双脚踩住马镫,准备一跃而起。
然而这个时候,马上的郭罡却拼命挣扎起来,双腿乱蹬不止。石梦泉的马因而受了惊,悲嘶一声,抬前蹄立了起来,登时将郭罡和石梦泉摔下马。好在石梦泉长于弓马,只不过翻了一个筋斗就稳稳立住。郭罡却摔了个嘴啃泥,狼狈万分地哼哼道:“刘将军!快救救小人!”那些随刘子飞而来的兵士们立刻拥上前来将他围住,同时也在刘子飞和石梦泉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让石梦泉失去了进攻的最佳时机。
“咦,这不是郭先生吗?”刘子飞的部下中显然有些不明就里的,感到万分奇怪,“你怎么……被石将军绑起来了?你莫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他?”
“唉,我可冤枉啊!”郭罡的声音充满了委屈,“我这两天不是感染了风寒吗?刘将军体恤我,让我去惠民药局找大夫瞧瞧。今天一早,我就到惠民药局去排队求医啦。刚巧看到石将军,我就想和他打个招呼。谁知石将军一见到我,就说我是楚国奸细,硬要抓我去见官——这不,要不是遇到刘将军和诸位,我已经被他拉倒总兵府去了!”
“呸!”军官中有人和他熟识,取笑道,“就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也难怪人家会当你是楚国奸细——再说,惠民药局现在是什么地方?谨慎一些是应该的。你莫非还埋怨石将军?要怨也怨你爹娘生了你这样一副尊荣!”
“爹娘给的容貌,我怨也没用呀!”郭罡哭丧着脸道,“再说,就是因为我样子丑怪,才没可能是奸细——诸位想想,这么丑怪的一张脸,任何人一看就记住了,如此显眼,怎么能做奸细呢?”
军官和兵士们听他这般自嘲,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而刘子飞则面色阴沉,斥道:“哼,我早就叫你不要乱和人套近乎。你偏偏要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屁股。如今你自讨没趣,搞成这么个不人不鬼的样子,连我这个做主公的,都没面子。”
“将军息怒。”郭罡哼哼唧唧地。兵士们帮他解开了身上的绳索,他就推开众人。仿佛是摔得七荤八素分不清方向了,并未走向刘子飞,反而是走到了石梦泉的身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石将军少安毋躁,惠民药局那边早已有了救兵,内亲王不会有危险。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接着,才一拍脑袋,好像恍然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似的,又转身走到刘子飞的马前,道:“小人自己办事不力,将军千万不要为小人坏了大事——难得在路上遇到石将军,应该趁此机会好好解开误会才是。”边说,边连连向刘子飞递眼色。
“哼!”刘子飞显得万分不情愿。但还是跳下了马来,摆手示意部下们退后些,整肃队伍原地等待。自己走到石梦泉身边:“怎样,我想郭先生已经跟你把事情都说了吧?瞧你那样子就不愿意,是不是?你以为我想和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联手么?要不是翼王这反复小人在背后摆我一道,我才不……唉,算了,石梦泉,我是看在大家份属同僚的份上才来和你做这笔交易——翼王不是个好东西,我猜你也知道,他做的那是掉脑袋的勾当,而且总是把别人推在前面,成功了,他分一杯羹,失败了,别人担待着,他屁事没有。江阳的这个麻烦就是他搞出来的,如今却搞得我一身腥,内亲王也左右为难。所以,为今之计,只有我和内亲王联手,才能解开这个困局。你看如何?”
石梦泉不答话,因为他正在心中玩味着郭罡方才的那一席话:他说救兵已经到了惠民药局是什么意思?江阳城中能够救我们的,只有罗满和顾长风了。刘子飞做这事,应该要瞒着他二位才是。不过,他调兵入城这么大阵仗,不可能不走漏一点儿风声。罗满应该会发觉并赶来吧?但郭罡说得如此自信,又不像是会倚赖“走漏风声”这么飘忽不定的事。莫非他跑去告密?可他为何一方面让刘子飞带兵威逼玉旈云,一方面又跑去告密呢?实在想不透!
刘子飞看他不理不睬,即火冒三丈起来,瞪着郭罡:“你看——我就跟你说行不通!我低声下气和他商量,他睬都不睬我!如今我大军驻扎城外,连楚国都可以拿下,难道还控制不了一座江阳城?反正上京的信差已经到了百里之外,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我非要说玉旈云是被楚国人绑架的,她人在我的掌控之中,还能反对吗?待我拿下楚国,谁也不会来计较今天的事!”
“将军别发火呀!”郭罡道,“小人昨天晚上不是都跟你说了?将军的兵马虽多,但东海三省不是将军的地盘。这里虽然是大樾国的领土,但百姓眼中只有罗满和顾长风。咱们要在东海三省办事——眼下是驻扎,日后还要补给,那就非得争取到这两个人不可!而这两个人是将军收服不了的。甚至,就算内亲王亲自出马,也只能指挥罗满,却控制不了顾长风。唯一能让这两个人都配合咱们行动的,就是石将军。所以,咱们非得劳动石将军不可。”
“哼!”刘子飞恼怒,却也不得不承认郭罡说的有理。
郭罡又接着道:“再者,内亲王是不肯轻易受制于人的。将军若不能使她甘心情愿地与你合作,此刻纵然用武力控制她一时,日后她能不伺机报复吗?南征楚国的事,本来也无所谓理由——春秋无义战,自古以来,杀伐就是为了扩张领土,攫取财富,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编出来的。而且,通常也都不是编出来给当时的人听,而是编出来写进史书流传后世。不过如今的情形有些不同,将军除了想青史留名之外,还要想着向皇上交代——容老朽泼将军一盆冷水,南征楚国,成败还是未知之数。如果大获全胜,论功行赏,没人会追究‘楚奸闹江阳’‘楚奸绑架内亲王’等等,是真是假。但若不幸出师不利,朝廷也找一个可怪罪的人,毕竟劳民伤财,这责任得有人负担。那时候,不用说,顾长风会是第一个出来弹劾将军的,说你无中生有,一意孤行,而其他有和将军不和的人也会乘机落井下石——比如内亲王,一定会站出来说自己根本不是被楚国奸细绑架。那将军罪犯欺君,难逃一死!所以,将军才一定要争取内亲王的首肯,最好由石将军率领水师,讨伐蓬莱舰队,之后俘虏几个蓬莱人回来,不拘威逼利诱,总之要他们把一切都推在楚人的身上。这才万无一失。人若明知身上生了毒疮,不日可能会病发身亡,还会往异乡去做买卖吗?岂不先把毒疮治好了,没有后顾之忧才出门?将军此刻的处境,也是一样的。”
“好了,好了!”刘子飞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就怕石梦泉不明白。你不如劝劝他吧——哼,不过,你要是劝得动他,又怎么会被他五花大绑地带去见官?”
郭罡笑了笑:“石将军为人正直,素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如今硬要叫你说出三四五来,你心中犯难,是不是?呵呵,郭某人了解将军的人品,也敬佩得紧,所以早也帮你想好了戏文,你照着做就行了——但凡是戏,总有生旦净末丑,英雄、枭雄、君子、小人、贞女、荡妇……越多才越精彩。江阳的这场戏也是一样。在内亲王和众人的心目中,刘将军是唱白脸的,要一口咬定楚国奸细在江阳作乱,蓬莱舰队也是楚人指使。石将军自然是唱红脸的,你未见到楚国奸细,不愿捕风捉影,也不愿大兴战事劳民伤财。但是你要坚持,海龙帮所在的海岛乃是我樾国领土,不容他国侵犯。因此,率领水师歼灭蓬莱舰队,夺回海龙帮诸岛,才是当务之急。待到胜利之时,从俘虏口中得知‘真相’,这样,内亲王也不会觉得自己是被人胁迫,应该会欣然接受‘楚人阴谋论’。一切岂不是水到渠成吗?”
石梦泉这才算是明白了郭罡来见自己的真正理由!是要他去欺骗玉旈云——他最珍惜的人,还要欺骗顾长风——他万分敬佩的一个人!听来万分简单,又好像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可是,但凡建立在谎言上的事业,就是流沙上的堡垒,总有坍塌的一日。郭罡方才那“毒疮”的比喻,应该用在这里才是!
“要等到打败了蓬莱人才能去打楚国?”刘子飞跳脚,“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打得赢打不赢都还不知道呢!要是咱们的水师敌不过蓬莱人,那攻打楚国的事,岂不是泡汤了?”
“将军别着急呀!”郭罡道,“你不是唱白脸的么?唱红脸的要顾及道义,顾及别人的想法,所以才要小心求证,三思而后行。唱白脸的,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说这是楚国人指使,那就是楚国人指使的。你只管领兵攻打楚国就是了——江阳最近出的乱子还不够多吗?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咱们杀过大清河去就是了。至于蓬莱兵舰那边,只不过是为了对付日后可能出现的麻烦,才非得去制造一些楚人和蓬莱人勾结的‘铁证’。将军若能一举攻下楚国,这铁证就用不着了。再说,蓬莱弹丸小国,咱们大樾国水师出击,还不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石梦泉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不如回宫里继续做侍卫好了!”刘子飞冷笑,又睨着石梦泉,等他答复。
石梦泉实在不想就这样被他们逼进陷阱之中。可又委实不知有何应对之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如他方才做计划的那样,挟持刘子飞。此刻还不算晚,他想,郭罡觉得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料定石梦泉没有旁的出路,应该想不到他会放手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是的,就在此刻!
他忽地伸出手,已经握住了刘子飞的配刀。
“你——”刘子飞大惊。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见来路上一人一马急匆匆驰到跟前:“咦,石将军,你怎么在这里?”马上的人乃是罗满派来保卫惠民药局的一名部下。
趁着石梦泉一愣的当儿,刘子飞立刻跳出好远,破口大骂道:“石梦泉,你小子好不识抬举,你……”
石梦泉却不理会他,只问那罗满的部下道:“你往哪里去?出什么事了吗?”
“内亲王的病情忽然恶化。”那士兵答道,“端木姑娘让卑职去请乌帮主来。说是只有乌帮主才能救内亲王。”
石梦泉听到此话,犹如五雷轰顶,催促那士兵道:“那你还不快去!”
“是!”那士兵答应,又担心地瞥了一眼刘子飞及其部众——显然觉出他们不怀好意。但石梦泉已在他的马臀上重击一掌,那畜生即撒开四蹄,飞奔而去。也几乎是同时,石梦泉甩下刘子飞和郭罡,飞身跃上自己的坐骑——他恨自己没有超群的智谋,恨自己没有过人的武功。他不能阻挡魑魅魍魉对玉旈云的攻击。也不能像乌昙那样以内力挽救她的性命。他能做什么?他甚至不在她的身边!
焦急,痛心和悔恨像利刃一样,绞着他的心。扬鞭催马,他直朝惠民药局驰去。
一路上,他疾驰如飞。只是到了惠民药局所在的那一条街时,却见街道上聚集了一大群江阳的官员。不同的品级,不同的官衔儿,也就穿着不同的官服,后面再跟着一些卫兵和随从,花花绿绿无所不有。“快闪开!”他一边喝斥,一边打马跃入人群之中。
官员们既惊慌又忙乱,互相推搡着要避让,却只是令许多人跌倒在路当中,枕藉着,难以移动。换在以往,石梦泉必然不忍践踏无辜之人。但此刻,他忧心如焚,顾不上许多,纵马跳跃,自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终于到了惠民药局的门前。
此时便见到一驾马车挡住大门,翼王正从里面挑帘儿下来。还依旧穿着那孔雀般的绿袍子,身上混杂着呛人的脂粉香和酒气。一见到石梦泉,他就 “咦”了一声,道:“石将军是专门要和本王过不去吗?”
石梦泉可没心思和他纠缠,企图夺门而入,却被翼王一把拽住,嚷嚷道:“诸位,你们看看——我带你们来,就是让你们来评评理的!我是内亲王的未婚夫,石将军却不让我见她!我要见内亲王!不仅要见,我还要带她回行辕去!带她回京城去!让皇兄调派整个太医院来照看她!” 边说边发狂似的抓着石梦泉的双臂,使劲摇撼。
“王爷,您先放开石将军,大家好好说话。”几个江阳官员上来劝阻。又有人小声对石梦泉解释:“下官等方才和翼王爷饮宴,听他说内亲王回到了江阳,还受了伤。下官们便赶忙前来探望——内亲王的情况现在如何?”
玉旈云的情形自然是很不好!石梦泉才更不愿意和借酒装疯的翼王浪费时间。他只想快些去到玉旈云的身边。不顾诸多官员在场,恼火地一掌打在翼王胸口,喝道:“给我让开!”
可翼王却偏偏不让,趁势压住石梦泉的手臂,将他拉近了些,低声道:“我得到消息,刘子飞带兵来要挟持内亲王,你不想她有事,就赶快让我带她走!”
这算什么?是借机想要争夺对玉旈云的控制吗?石梦泉感觉胸中怒火熊熊,仿佛要炸裂胸膛,一把揪住翼王的领口,道:“我知道刘子飞就要来了——但是你知不知道内亲王现在病情危急?她现在等着海龙帮的乌帮主来救命,你还只想着要利用她……你……”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
翼王怔了怔:“什……什么?她……怎么了?”
石梦泉不回答,用手肘撞开他,大步奔进惠民药局去了。
到了后院,见好几位药童捧着白布、水壶、铜盆、药箱等物匆匆奔向玉旈云的房间。顾长风夫人面色凝重地在门口指挥。门内另有两名身穿白衣,口鼻都用白布蒙住的小药童,将用物一件一件接进去。房间里不同早晨石梦泉离开的时候,已经点起灯来,照得雪亮。可以望见端木槿忙碌的身影。
石梦泉见到这样的情形,只觉心跳都要停止了,快步上前问道:“顾夫人,内亲王她……她怎样了?”
顾长风夫人微微地摇了摇头:“好像是昨天伤口清洗得不够干净,之前换药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方才忽然又痉挛昏迷。端木姑娘检查了伤口,发现化脓了,且出血不止,所以要重新清洗一次。”
“还要再……切……切开伤口?”一想要昨天那鲜血淋漓的场面,石梦泉就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知道已经派人去找乌帮主了……赶……赶得及么?”
“赶得及是最好,赶不及也不是就没了其他的办法。”顾长风夫人道,“端木姑娘说,今天的情形好过昨天,可以用麻沸散。将军请放心,内亲王吉人天相,会挺过来的。”
她的态度这样安详,才使石梦泉的心稍微放松了些:“我……可以进去看看内亲王吗?”
“不行。”顾长风夫人摇头,“端木姑娘说了,进去的人越少越好。她方才已经让人用烧酒把整间屋子都喷一遍,进去的人也都全身喷了烧酒,要防止再有什么污秽之物沾染了伤口。”
既然是这样,石梦泉也不能强求,只能在门口张望。
“内亲王!我要见内亲王!”翼王的嚷嚷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墨绿色的身影穿过前厅来到后院。步态烂醉如泥,险些将两个小药童撞倒。“内亲王在里面吗?快让我见她!听说她病得很严重?内亲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到了此时此刻,王爷要胡闹吗?”石梦泉愤怒地挡住他。
可翼王看似身形踉跄,实则灵巧无比,稍稍一侧就躲开了,再跌跌撞撞地滑了几步,便来到了房门口,并一下撞开了顾长风夫人,就要往房内闯。
“王爷不可胡来!”端木槿一个箭步挡在门口,石梦泉也跟着欺身而上。“王爷现在进去,对内亲王有百害而无一利!”
“为什么!”翼王嘟囔,“我听说你们去请那个海盗来救命——海盗算什么东西?能救得了内亲王?海盗可以进去,为什么本王不可以进去?”
端木槿并不知翼王的真面目,只道他是个不分轻重的纨绔子弟,一边挡住门,一边解释道:“内亲王身体虚弱,我怕她挨不过创痛,需要一个内功深厚的人护住她的心脉。昨夜就是乌帮主以内力相助,她才挺了过来。这附近,我所知有如此功力的,大概只有乌帮主一个了。所以才让人去请乌帮主。王爷进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什么内力?”翼王手舞足蹈,“不就是一个海盗吗?难道还是神仙?你快让我见内亲王,否则我可不客气啦——连女人我都敢打!”说着,已经动手去拉端木槿。
“王爷!”石梦泉自知不是翼王的对手,就对准他受伤的右肩一掌拍下去。
不过翼王这次已经有了防备,运劲于肩臂之上,石梦泉的手掌就好像打在铁板上一样。
翼王已经抓住了端木的手腕,将她拉得踉跄了几步。
“王爷——”端木槿的面色一变,“你……你怎么……”
翼王面上的醉态完全消失了,沉声道:“我虽不及乌老大,但是还勉强可以帮忙吧?还不让我进去?”
“可你从何处……”端木槿掩饰不住吃惊。然而她也知道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随即取过一坛烧酒来交给翼王:“快从头到脚淋在身上!”
翼王二话不说,即刻照办,随着端木槿跨入房中。
顾长风夫人大惑不解,揉着被扭伤的脚踝,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让翼王爷进去了?”
石梦泉无从应答——他若解释,那就揭穿了翼王,翼王是为了救玉旈云才做出如此决定,石梦泉岂能恩将仇报?不过,翼王真的是进去救玉旈云吗?唉,就算他不是,石梦泉还能做什么呢?
无能为力!他有生之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没有用,于是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怔怔地站着。
后院里人来人往,如同天上的云彩,一时聚拢,一时分散,不停地流动,不停地变换。唯石梦泉是静止的。像是一樽石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郭罡的声音:“内亲王的情形现在怎么样了?”
石梦泉仿佛在半梦半醒间,扭头看了看,即冷笑道:“怎么?你不是应该希望她回天无力吗?那样,刘子飞就不用再找任何借口,直接说内亲王被楚国奸细害死了,就杀过大清河去报仇。岂不省了许多心力?”
“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郭罡道,“我早先就已经和将军说了,我是内亲王安插在刘子飞身边的暗桩子。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内亲王打算——就连翼王爷……”
石梦泉不想听他口若悬河说些难辨真伪的话,摆了摆手将他打断:“漂亮话留着说给你主子刘将军听吧——他人呢?”
“放心,他一时不会来。”郭罡道,“我对他说,内亲王病情有变,如果他还跑来惠民药局,万一内亲王有什么三长两短,说不定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诸如翼王之流——污蔑成杀害内亲王的凶手。此时最好要避嫌,不仅如此,还应该主动去通知罗总兵和顾大人。既然顾大人那边已经有人去报信,他就该去找罗总兵。刘子飞信了我的话,将部下交给我带领,自己上总兵衙门去了。”
“哼!”石梦泉瞥了他一眼,继而狠狠地,一字一字道:“内亲王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内亲王一定会平安无事!”
郭罡定定看着他,神情颇似一位历经沧桑的长辈在看一位涉世未深的孩童,充满着对苦痛和绝望的理解。良久,才叹了口道:“我当然也希望内亲王没事。不过,将军爱不爱听,老朽都要说一句——生死有命,将军现在应该考虑的是,万一内亲王真的过不了这一关,将军该怎么办?”
“内亲王一定会挺过这一关的!”石梦泉大声说。那声音听在他自己的耳中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坚定得有些异样,似乎想拿一把刀把这句话刻在心里。只是,就算他可以说服自己的心,难道也可以说服阴司里勾魂的无常吗?
郭罡摇了摇头:“将军这是孩童行径意气用事。这也是我郭某人永远不会选择你当主公的原因。对于我来说,一个再有实力的主公,若是变成了死人,还有什么值得我效忠的呢?”
言下之意,倘若玉旈云今日不治身亡,郭罡就要投效他人。石梦泉怨恨地扫了他一眼:真是讽刺!曾经那么希望玉旈云可以摆脱这个卑鄙的男人,但是听到郭罡亲口说要放弃玉旈云,他反而感到无比的愤怒与悲哀——玉旈云总是表现得那样强大,但她其实是多么孤独无依!当她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够陪伴她。
想起当年在大青河,当自己伤重昏迷,玉旈云曾经命令他不许比她先死,不许丢下她一个人,否则,即使到阴曹地府,到下辈子,她也不会原谅他!
他明白的。因为在这个世上,她只有他了。
如果她死了,在阴间,在来世,不也是独自一人,万分寂寞吗?
那么,他应该陪着她,无论生死!
这想法如同一道血色的闪电,划破他心中的黑暗:以前从来没有起过这种念头!和玉旈云相伴时,读书、看戏,见过不少以身相殉的故事,宫里也少不了宫女殉情的传闻。他们只是当成笑谈。尤其,玉旈云时常嘲笑殉情的人愚蠢。石梦泉也跟着一笑。那时,他的愿望是,有生之年,永远相伴,最多也只会想,若玉旈云遇到危险,他要不惜性命去救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若是救不了她,他该如何?如今,最残酷的事就逼在他的眼前。答案如此自然地浮上心间。
他和她一起去!黄泉路上哪怕她笑他愚蠢也无所谓,只要从此不分开,来世也一起……
这种多愁善感的书生之气,过去他从未曾有过,甚至他曾鄙夷过,以为征战沙场、开疆扩土才是男儿的归宿。但这一刻,部下、敌人、同伴、对手、阴谋、对策、政局、战略……显得毫无用处,如云雾般,都被吹散。剩下的唯有和玉旈云有关的点滴,以及这反复回荡在脑海的话:跟着她去!跟着她去!
也许,只有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才会明白,什么是重要的东西。
他已经不知道周围是什么情况,不晓得郭罡去了哪里,外面的官员们在做什么,刘子飞的部众们又在做什么,甚至院子里还有什么人。他只是盯着眼前的那一扇门,等着老天爷来宣布决定生死的消息。
门许久也没有打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听到耳边响起乌昙的声音:“情况如何?她怎么样了?”话音落下,人已如旋风一般闯进后院来。
石梦泉就好像见到菩萨托生天神下凡似的,猛然从自己那悲苦混乱的迷梦中醒来,扑上前去,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向房内呼道:“端木姑娘,乌帮主来了!”
“让他快进来——”端木槿在里面回答,“先用烧酒浇遍全身——不过乌帮主,你近来消耗了太多内力,还挺得住吗?”
“坐了一晚上牢,全都恢复了。”乌昙道,接过旁边顾长风夫人递过来的烧酒,就往自己的头上浇去。还嫌那坛口太小了,水流速度太慢,索性一掌把酒坛拍碎了,让整坛酒“哗”地全都淋在自己身上。然后就大步走到房门口,道:“好了!”
房内来给他开门的是翼王。两人打照面的时候,乌昙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停留,径直入房去了。而翼王则走了出来。他面色苍白如鬼,神气疲倦万分,跨过门槛时,险些摔倒。“王爷!”石梦泉连忙抢上去扶住他,“怎样了?”
翼王定了定神,扫视一眼院子中的其他人——见顾长风正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随即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咋呼道:“哎呀,好可怕!原来还有大夫是这样给人治病的吗?吓死我啦!早知道这么可怕,请我进去看,我都不去看——你们说,内亲王不会有事吧?不会吧?”他瞪大眼睛看着院子中的每一个人。
石梦泉晓得,当着众人,翼王又开始扮演那纨绔子弟的角色了,不能指望他吐露真言。只能叹口气,扶他起来:“王爷受惊了,去前厅里坐一会儿吧。”
“好……好……再让人煮参汤来给我压惊。”翼王抓着石梦泉的手臂,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石梦泉的身上,脚步虚浮,这次不像是假装。
走到离开顾长风等人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才低声道:“我的本事有限,帮不了太多,就看乌老大了。”
“那内亲王现在……”石梦泉既想问,又害怕知道。
“现在至少还活着。能不能活下来,却不知道。”翼王转过头来,盯着石梦泉,“如果她死了,什么都一笔勾销。如果她万幸撑了过来,你不要忘记告诉她,她欠我一条命!”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作者灰常忙。抱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