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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风在城外山坳里焦急地等了整夜,既不见严八姐归来,也未听到冷千山的消息。心里简直比火烧还要难受。民夫们更加饥肠辘辘,怨声载道,有的说,应该向西逃进鹿鸣山,也有的说,应该赶紧向东去到镇海附近,便可得到向垂杨的保护,亦有一些已经心灰意冷到极点,说:“现在往哪里逃都来不及,和樾寇硬拼也没有胜算,不如趁着樾国大军尚未杀到,早早投降。”总之,士气低落。若不是白羽音不时连哄带吓,三千人大约早已作鸟兽散。
天亮的时候,有在揽江城下放哨的民夫跑回来报告,说樾军的将领到城楼来巡视了,且向楚方喊话,问他们考虑清楚没有,是否打算投降。“大人,咱们怎么办?”
程亦风心中也没个摆布,他虽然万分怀疑樾军摆空城计,但严八姐一去不返,也不知是否在城中遇到埋伏,他何敢妄动?只是,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冷千山能够成功拖住敌人,赶来与他会合,他们却没有粮草撤退;若是冷千山不幸战败,樾寇杀来,民夫如何是樾军的对手?只有死路一条!
不能坐以待毙!也许,他得赌一次!便从休憩的树下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酸麻的四肢,同时也重新整理思路:如果他说他要投降,要求让民夫们进城去,樾军会有何反应?对方若是虚张声势,必然没有人手来控制三千民夫,只怕不敢让他们进去吧?那他就可以声东击西,自己在此处和樾军纠缠,再让民夫们绕去城墙较为低矮的西门,强行攻入城去!不过,现在严八姐下落不明,谁来带领民夫们?他看了一眼白羽音——似乎也只能信任小郡主一次了!
“郡主……”他唤过白羽音来,将自己的计划略略说了一遍。
白羽音听了,心中不禁生出万丈豪情。“你放心,我一定把揽江城拿下,砍了小莫的脑袋来给你解气!”
程亦风笑笑,算是对这稚气承诺的肯定。又召集起民夫来,向大家说明了现在的处境。“程某人对不住各位。在京里的时候就没能把兵部的事办好,以至于樾寇今日复来犯境。到了揽江,在下又做了个糊涂县令,屡屡决策失当,害得大家奔波劳碌,命悬一线。如今,前狼后虎,形势凶险异常。在下也知道,若要求大家与我共同进退,以身犯险,实在强人所难,非一方父母官所当为。可是,强敌压境,非但吾等自身安危在此一搏,此处向南,向东,向西,万千楚国百姓的身家性命也得看今日揽江之战的胜败。是以,我程某人今日恳求诸位,既为自身,也为父老,就和我一同冒一次险,把揽江夺回来!不知诸位愿否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听他这样说,哪儿还敢继续那些明哲保身的讨论?纷纷表态,不为他们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他们那些已经逃难去的父母妻儿,他们今日无论如何要把揽江抢回来,挡住樾寇深入楚国的道路。
程亦风无以为谢,唯向大家深深一揖。之后就将民夫们分成两组,一组只有三百人,跟随自己,余人则听从白羽音的号令。又向白羽音详细交代了城西门附近的状况——眼下的情形,也不容他有太多的布署,不管是撞门还是翻墙,总之把西门攻破就行。
白羽音拍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由于民夫们手无兵器,她就吩咐大家就地取材,砍树伐木,制造棍棒、弹弓等物——这些都是她儿时在王府里玩惯的,自然手到擒来。而有些民夫本来就是木匠出身,又刚在揽江大营修复城防,身边带着斧头、锯子,就即时制造起攻城用的梯子来。虽然他们并未参加过任何战役,不过程亦风大概比划了一下,他们就可以依样画葫芦。还有几人原是篾匠,这林中虽没有竹子,却又不少藤萝,就砍来编成个箩筐盖,正可以当盾牌使用。余人见了,也纷纷效法。不一会儿,这小山坳里的树木藤蔓就被砍去大半,露出原本的土石之色。原本萎顿不堪的民夫们,个个忙碌,直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兵器作坊。
程亦风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知道此刻须得去和樾军周旋了,否则被对方看出破绽,那可大事不妙。于是又向白羽音交代了几句,就带着自己的那三百人朝揽江城去。走出山坳回到官道上时,还回身望了望揽江大营的方向,只见道路蜿蜒,并没有冷千山其部下的影子,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城门前进。
他到了城下,即让人去喊话,叫小莫出来相见。过了片刻,不见小莫,倒是另外一个军官走上城楼来,神情倨傲,道:“程大人,你这是考虑清楚了,前来投降么?”
程亦风声音镇定:“不错,我等不过是手无寸铁之人,既然揽江城已被你们占领,而揽江大营也陷落,我们再怎么奋力抗争,也于事无补。倒不如投降,好保全性命”
城上的军官愣了愣。只是这样一瞬,已被程亦风看着眼中——若真有樾国大军中城内,何必犹豫?不由心中一阵狂喜。
“你真要投降?”城上的军官问。
“我程某人深受皇恩,所谓忠臣不事二主,如今城池被攻破,我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唯有一死以谢天下。”程亦风回答,“但这些百姓不必与我一同殉节。他们已经奔波劳累了一天一夜,现在饥渴难耐,只希望可以打开城门,让他们回家去,吃一顿饱饭,好好睡上一觉。我听闻樾国内亲王素来宽带俘虏,对归顺的百姓,更是爱护有加,在河对岸颇有令名。相信阁下身为内亲王的部下,也一定会善待这些百姓的吧?”
“那……是当然!”城楼上的军官道,“你且等着,待我去……去和莫大人说一声。”
“请便。”程亦风道。此时已有了八|九分的把握,即悄悄吩咐旁边一位民夫,让他报讯予白羽音,依计划行事。
未几,那军官就和小莫一同回来了。小莫带着笑容,却又有十分的诧异:“程大人,真的要投降?我还以为你是宁死不屈的呢!”
“士大夫自然要为国捐躯,但是这些揽江的百姓却没有必要与我一同赴死。”程亦风淡淡道,“请你让他们进城去。”
“程大人何必这么想不开呢?”小莫道,“士大夫和老百姓还不一样都是人?贪生怕死,那是人的本性。再说,论到一个人可以做出的贡献,或许一个程大人比他们这几千民夫可多得多——他们投降我大樾国,至多也就是耕田种粮。可是程大人若是弃暗投明,则可以助我大樾国也制定一套富国强兵的新法,那岂不是造福天下吗?内亲王素来爱才,绝不会计较出身——好像这位沈副将,之前就是刘子飞将军的部下呢!”
“贵国还需要富国强兵吗?”程亦风冷冷一笑,“贵国的兵队都已经踏入别人的家园了。我看贵国需要知道如何改掉这强盗习性才是。”
小莫并不生气,哈哈大笑道:“这怎么叫做强盗习性呢?我看应该叫……自强不息?最坏也应该是‘不知足’。人要是知足,岂有今日?只怕还在茹毛饮血哩!大人在楚国这么多年,看多了官场黑暗朝廷无能,难道还不明白吗?这就是因为楚人富贵久了,不思进取,天下分明没有一统,却不去消灭敌手,只顾着自己享乐——不,不该说楚人不思进取,应该说是楚国的每一个人都只为自己进取,却不为社稷着想,以至于落到今日这部田地,城池被站,百姓流离失所,连程大人你都不得不选择为国殉节——程大人,这样做值得吗?你只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既然百姓投降我樾国一样可以安居乐业,你为何不放下执念,也效忠樾国呢?那时,你不就可以继续为这些百姓谋福利吗?”
程亦风怔了怔——小莫的这番话,他还真没办法反驳。不过反正他也没有必要在此时此地辩明是非,只不过是吸引敌人的注意,拖延时间而已。于是,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不过我程某人就是这样又臭又硬的脾气。让我变节,那是万万不能的。待我亲眼看见这些百姓平安入城,我就可以一无挂虑地赴死了。”
“是吗?”小莫的神情忽然一变,“既然程大人一心赴死,何必等到百姓安然进城?不如此刻你先自行了断,然后我再打开城门。”
程亦风万没料到他会有如此要求,不由一愣。旁边的民夫也惊怒道:“狗贼你说什么?”
“怎么,我这要求有何不妥?”小莫似笑非笑道,“程大人反正不想活了,早死晚死有何分别?难道程大人还怕自己死了之后我就食言,把你们都杀了不成?若我真想杀你们,又何必等到他死?直接在这里大开杀戒便可。”
“狗贼!”许多民夫被激得跳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斥骂小莫。
小莫却毫不在乎,反而仰天大笑:“诸位这么激动,想是不愿意程大人自裁了?那你们不如一齐劝程大人弃暗投明,做我大樾国的臣民,如何?”
“做你的春秋大梦!”下面的人骂得更凶了。
小莫便笑得更大声:“你们如此舍不得程大人,可见他是个万人爱戴的好官。说实话,他当真愿意投降,我还不敢接受呢!万一日后他反悔了,登高一呼,要你们造反起义,你们还不立刻响应吗?所以,程大人虽然昔日对我有恩,也是个难得一见的治世栋梁,我还是觉得他死了我比较放心。”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扫视众人,继而笑道:“又或者,你们只是诈降,想骗我开城门,让你们进来作乱——那我就更要除掉程亦风,才能使你们群龙无首。”
“狗贼忒也阴毒!”民夫们骂道,“今日就跟你们拼了!非把你们打个稀巴烂不可!”
“就凭你们?”小莫笑道,“一群乌合之众,也敢和我大樾国士兵对阵?你们岂不知内亲王麾下乃是我樾国最骁勇善战的兵士吗?”
“什么骁勇善战?还不是躲在城里做缩头乌龟?”民夫骂,“有本事就出来跟我们拼了!我看你们根本就是虚张声势,城里连一百人没没有——要投降的应该是你们!”
“莫大人,这……”沈副将担心地望了望小莫。而小莫则瞪了他一眼,似乎是警告他不要一惊一乍,被人看出虚实。这一切,又被程亦风瞧着眼中,即示意民夫们稍稍安静下来,自己上前道:“小莫,你也不必继续演戏了。虽然你们樾国的细作神通广大,有飞天遁地的功夫,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混入我国作乱,但是,让一支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我军防线,占领我揽江城,我想你们还没有这样的本事。我要你开城,你迟迟不肯,可见眼下城中樾国士兵的人数并不多,根本就不是我这三千民夫的对手。就算你们此时还可以关城死守,少时,揽江大营的军队杀到,你们还有何便宜可占?我劝你们速速弃械投降,待日后楚樾议和,我自然把你交还对岸。如何?”
“没错!快投降!”民夫们也跟着鼓噪。
小莫皱起眉头,和沈副将互望一眼,显得甚是恼火且烦躁,又低声交谈了几句。程亦风猜测,他们大概是在商议对策。不过他并不在乎到底敌人打算如何应对,只需要争取足够的时间,让白羽音能够从西门打进城去就好。想着,就回头望了白羽音等人藏身的山丘——从这里并看不见,不知他们准备好兵器向西进发了没有?
程亦风想,樾军居高临下,视野可比自己开阔,楚人有何动静,他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若是让小莫瞧出破绽,洞悉了自己的计划,那可就要多费一番周章。无论如何,要扰乱敌人才行!于是,他又向城上高声道:“怎么样,小莫?你知道我程某人向来信守诺言。你将揽江城交还于我,我必将你交还你主公,不会移送刑部,追究你在凉城所犯下的罪行。如果你一意孤行,待冷将军率兵前来,那我可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了。”
“笑话!”小莫道,“我乃堂堂大樾国武将,轮得到你来保证我的安全?你说我城中无人,只是虚张声势?那你就攻城试试,看我城里到底有多少士兵。”
“攻就攻,难道还怕了你?”民夫嚷嚷。又有人对程亦风道:“程大人,他们这样唧唧歪歪的,只会耍嘴皮子,一定是空城计了。我们就从这里冲上去算了,免得绕去西门那么麻烦。”旁边的人也附和:“不错,反正方才也扎了梯子,做了弹弓,他们就算有弓箭,但咱们人多,他们射都来不及。待咱们上城去一人一口涂抹,也把樾寇淹死了。”
“正面攻击,太过危险!”程亦风劝说。不过民夫们却群情激愤,有几个竟然趁着城上樾军不备,一举冲入城门洞,开始奋力向那厚重的门板撞了过去。旁人受到鼓舞,也跟着一路呐喊,朝城下冲。城上的樾军大声呵斥,却没有丝毫阻吓的功效,弯弓搭箭,亦不知道射谁才好。几乎眨眼的功夫,程亦风带来的那三百人已经全数涌到城门洞附近,樾军想要放箭,但那角度太刁钻,根本无能为力。
此时,白羽音所带领大大队人马才刚刚从山坳中出来,正要悄悄向西移动,却看到这边的发生骚乱,不知何事。便有些人脱离队伍,朝这边跑来要看个究竟。白羽音从未有过带领兵队的经验,遇到这情况,也不知是派人去探听消息好,还是继续前进。举目眺望,只见城下乱做一团,心道:不会是樾军对楚人不利了吧?那区区三百人怎能保护得程亦风的周全?当下一跺脚,道:“你们且等着,我先去瞧瞧!”便丢下民夫,向城门疾奔而来。
她快要到近前的时候,才见到大群民夫们都挤在城门洞里,用蛮力推撞门板。程亦风则站在距离城门几丈远的地方,身边只有十来个人。
“莫不是他改变主意,要从这里攻城?”白羽音心中嘀咕——那怎么也不派人和自己说一声?
正要上前去埋怨,却见城上飞出一支羽箭来,直向程亦风杀了过去。她不由心下大骇,呼道:“程大人!小心!”同时,也提气急纵上前,拉住程亦风的胳膊,两人就地一滚,躲开了那致命的攻击。
“这就叫擒贼先擒王。”城上有人说道,“你们连这点兵法都不懂,还出来打什么仗?”
白羽音抬头望,便见到一个清秀的少年持弓站在城头,穿的是便装,面色苍白甚至有几分病容,不过眉眼之间尽是冷峻的杀气,竟比旁边全副铠甲的兵士还让人不寒而栗。小莫和沈副将被训斥了,却半句也不敢反驳,可见此人在军中地位非凡。她皱皱眉头,扶起程亦风,又拍拍身上的泥土,冷笑道:“什么擒贼先擒王?占领别人的地方,还好意思说人家是贼吗?”
“这是什么人?”持弓少年侧头去问小莫。
白羽音看小莫低声回答,自己心中就得意万分——也好叫敌人知道,她是金枝玉叶,也是巾帼英雄。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身边的程亦风喃喃道:“玉旈云……竟然是玉旈云?”
白羽音一愕:“什么?”
她并没有见过玉旈云。程亦风却已有过数面之缘——不仅在落雁谷命悬一线的战场上,还曾经在凉城闹市的酒楼里——那时,玉旈云也像现在这样,穿着便装,仿佛一个寻常的富家子弟。只不过当时,陪在她身边的是石梦泉,此刻换成了乌昙。
白羽音也看到乌昙了,从玉旈云的手中接过弓,自己拿出一支箭来,搭在弦上,只等号令,就发射出去。不过玉旈云笑了笑,让他把弓箭收起。然后斜睨了一眼白羽音,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楚国康王府的霏雪郡主——我听说你迷恋程亦风,不惜放弃太子妃之位,又背叛家门,可有此事么?”
白羽音可没想到两军阵前剑拔弩张之时敌军将领竟说起这些儿女情长的风月掌故,不由面上一红,随即又道:“关你什么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玉旈云道,“只不过小莫向我说起,我就随口一问。程亦风——”她转过脸去:“凉城一别,你我差不多有一年半未曾见面了吧?我的部下长久以来受你照顾,我得好好感谢你。”她指着小莫。
“王爷的部下机智勇敢,怎么轮得到我来照顾?”程亦风道,“他没把我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穷酸给害死,我已经谢天谢地。”
“他是我的部下,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下的命令。”玉旈云道,“大人请不要怨恨他。两国交战,自然无所不用其极。而且,不到分出最后的胜负,争斗永不停止。”
“王爷说的也许不错。”程亦风道,“但程某人却相信世上万族,有和睦相处之道。若是用刀剑去征战,得来的自然是刀剑的抵抗。若是与人坦诚相待,互通有无,取长补短,那得来的自然是友邦睦邻,四海升平。”
“哈!”玉旈云冷笑,“程亦风,我一箭就能把你钉死在地上,你却跟我说‘友邦睦邻’‘四海升平‘?你这人可真是书读得太多,迂腐得无可救药。”
程亦风不卑不亢:“王爷带着百十名部下深入我国,勇气固然叫人敬佩,但未免也太过自大。此刻我揽江民兵已经将你包围,王爷插翅难飞,稍后冷将军率兵赶来,王爷便成了我的俘虏。还能耀武扬威吗?”
“哈哈哈哈!”玉旈云大笑,“程大人今天是认准了我摆空城计了?论到摆空城计,你可是个中行家——多年之前,你一战成名,不就是因为在凉城摆了个空城计吗?当时你还左拥右抱,连楚国的公主都被你纳入怀中,那风流不羁之态,可把城下的敌军骗得团团转。这一出戏如此精彩,以后谁再摆空城计,都成了东施效颦呢!今日,我来到你程大人的地盘上,还敢班门弄斧吗?”
她竟然知道当年城楼上的女子是朝阳公主?程亦风略略惊讶,自己都是不久前才从符雅的口中才得知真相。樾国细作打探消息的本事,实在叫人害怕!
“王爷不必多费唇舌!”他道,“我绝不不信樾军可以让千万人马瞒天过海进驻我揽江城中。若是有这样的本事,何必再在这里和我做口舌之争?早就继续向南攻城略地了。”
“哦?”玉旈云挑了挑眉毛,“程大人自以为很了解我呀?难怪每次我出征遇到了程大人都难免要遗憾一番,落雁谷是如此,远平城又是如此——今日是不是我的计划又被程大人看穿了?”她望望左右:“小莫,沈副将,我们这次渡河而来,目的自然是要踏平楚国,你们说说,我打算如何用兵?”
“这个……”沈副将挠头,“王爷只让卑职等占领揽江,下一步,还未明示,卑职如何知道?”小莫也道:“卑职等着王爷吩咐呢!”
“蠢材!”玉旈云骂道,“我的计划连程亦风都猜得一清二楚,你们身为我的部下,竟然不知?”
程亦风知道她不过是假装发火,并不为所动,冷冷道:“王爷还要继续唱戏吗?时间拖延得久了,可对你们没有什么好处。冷将军的大军就要到了。”
“冷千山在揽江大营和我军交战,他要是来到这里,那就说明揽江大营失守了,对我怎么没有好处?”玉旈云笑,“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冷千山能活着离开前线?说不定我军会将揽江大营上上下下全数歼灭。你们在这里翘首盼望,到头来,可能盼到罗满了——哈哈,之前为了福寿膏的事情,程大人你还和罗满交涉过,一会儿你们可以叙叙旧。”
听她这样说,跟着白羽音后面赶来的民夫们不觉有些慌乱起来。但程亦风却不受她扰乱,只道:“王爷越是说得天花乱坠,就越是表明你在虚张声势。我今日就和你明说了——虽然我程某人最出名的就是保命撤退,但事关我楚国的大好河山,我是寸土不让的。不管揽江大营那里的战况如何,我是揽江的地方官,今日,非把城池夺回来不可!你若是真有千万人马,不妨出城来战!我和揽江的这些百姓们,却没工夫再和你磨嘴皮子了。我们誓要与揽江城共存亡!”
听到这话,白羽音当即向后面招呼道:“各位,你们都听到程大人的话了——咱们齐心撞开城门,冲进去!”边说,边自己拔出剑来,挥舞着,要在远处观望的民夫们速速前来加入攻城的行列。
程亦风见状急得差点儿没跳起来——他只不过是想制造烟幕,迷惑敌人,可没打算放弃原来的计划。玉旈云、小莫、乌昙全都在此,城内樾军主力只怕也集结在附近,民夫们岂能和他们正面硬碰?
可这时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那些扛着梯子,手持棍棒、弹弓等各种简陋兵器的民夫山呼响应,潮水般涌了上来。而已经在城门洞里的那些,也不顾自己是血肉之躯,更加用力地向城门扑过去。
不过也有一些心存胆怯,问道:“程大人,那个玉旈云是天潢贵胄,要是真的没有带兵,敢这般神气?”
“你没听程大人说吗?”白羽音训斥道,“玉旈云越是耍嘴皮子,越是说明她不跟和咱们硬碰。现在就是咱们杀敌立功的大好时机——谁要是能杀了玉旈云,只怕当今圣上也要封他做王爷了!”
那几位民夫听了,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把眼望着程亦风,想再次求证。事到如今,程亦风也骑虎难下——若是让民夫们露出丝毫怯意,那就是灭自己的威风,军心涣散,便再也无法夺回揽江城!唯有正面交锋了!他咬牙点头:“不必害怕,樾军必定是摆空城计。不敢出来应战。”
民夫们这才又壮了几分胆,抡起木棍,同那些扛着梯子的同伴一起,朝城墙冲去。而城上的樾军士兵仿佛被震住了,竟然忘记放箭阻挠。倒是玉旈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程亦风,怎么说你也当过兵部尚书,曾亲自率兵在大青河与我交战。如今就沦落到这步田地?带着这些个老弱病残,连像样的兵器也没有一件,就指望能攻入城来?哪怕是崔抱月的民兵,至少也还有镰刀扁担,练过几天把式——你这些算是什么?罢了罢了,你既然这么想进城来,我打开城门就是!”说罢,吩咐小莫:“开城门!”
由于周围充斥着呐喊之声,并不是所有人都听到她的话。连程亦风也只是听到笑声而已。还未及计较她说了什么,就见到厚重的城门打开了一条缝。那些在城门洞里推撞的民夫们刹不住脚,一个跟一个摔进门去,后面的压倒前面的,惨呼连连。有个人哼哧哼哧地爬起来,才要扶起同伴,却猛一抬头看到前路上黑压压一片樾国兵丁,也不知有多少人,但个个端着钢刀。“啊呀……”这人想要退后,却已经来不及,一声惊呼憋着喉咙里,脑袋已经搬了家。紧接着,冲在前面——或者不如说摔在前面的另外几个人也都身首异处。而后面跟进来的,有些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有些则转头想跑,可樾军士兵手起刀落,寒光过处,鲜血飞溅,只不过眨眼的功夫,这些人也没了性命。百来个冲撞城门的人,转瞬变成了一片尸首。
本来正朝着城门跑过来的民夫们,只听到里面哇哇乱叫,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这下,前面的人全都倒在血泊中,他们才看清楚城门那一边的情形。樾军士兵堵死了他们的去路,铠甲上,兵器上,甚至脸上,都溅染鲜血,好像一群从地狱闯出来的魔鬼,甚是可怖。民夫们哪里还敢再往前,纷纷哭爹喊娘地向后跑。待他们四散逃远了,程亦风和白羽音才能看到城里,不由也倒吸一口凉气。
城上的玉旈云仿佛很欣赏他们这样惊诧的表情,笑道:“如何,程大人,你说我城中有多少士兵呢?或许我真的只有几百人,说不定只有几十人,就是现在守在城门口的这些了。不过究竟有多少,你得通过了他们的这道防线才能知道——来,来,来,我这些士兵们平日砍稻草人靶子都已经砍乏味了,今日正好让他们的刀尝尝血的滋味——还有,我忘记向你道谢了,从你们的天冶城开采出来的重石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用重石炼铁,打造出来的兵器分外刚硬。今日我带来的士兵,个个都拿着重石锻造的兵器,我正想试试到底砍多少人头,他们的刀口才会打卷。”
如此残忍的话,她这样带着冷笑说出来,直让人脊背一阵阵发冷。
程亦风气得微微颤抖——是他决策的失误。他低估了玉旈云的凶残与冷血。
“如何?”玉旈云问,“你不是要进城吗?再不进来,我可要关城门了。”
现在还进什么城?程亦风看着惊慌失措的民夫们,感到无比痛心。
“大人!你看!”忽有人在他耳边高声叫道,“是冷将军的部下!”
他回头顺着那人所指望过去,果然见到楚军士兵了,正翻越山丘而来。
“太好了!”白羽音雀跃起来,“樾寇有什么本事?不就是仗着有刀有剑吗?现在咱们可以报仇了!”说着,又指向玉旈云,骂道:“好你个杀人魔,有种你不要关城门,和咱们楚国的兵士一决雌雄!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算什么好汉!”
“战场上从来就不需要好汉。”玉旈云道,“小莫,关城门。”吩咐完毕,竟然下城楼去了。
“可恶!”白羽音顿足大骂。望望旁边面色死灰的程亦风,她又安慰道:“程大人,不必担心,,现在冷将军来了,咱们自然收复揽江城,为那些惨死的百姓报仇!”
程亦风叹了口气:“我们先撤回山那边去,和冷将军会合,再商议对策。”
白羽音点点头,即大声号令民夫们。但是那些被越军血腥残暴吓破胆的,若不是瘫倒在地,就已经飞奔逃命去了,哪儿还聚合得起来。只有先前从山坳里出来时走得较慢的那一群,因尚不知道城下发生了什么,所以还扛着他们的梯子,木棍和盾牌,在原地傻傻等待。所幸,那是民夫中的大部分,所以损失还不算太惨重。
待程亦风等回到山边,揽江大营的兵士们也到了。领头的乃是萧荣。“程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可真是一言难尽,程亦风几乎羞于启齿——若是他不自作聪明,静静坐山坳里多待片刻,那些民夫就不会枉死。白羽音则丝毫也不觉得是自己让人冲锋惹来的麻烦,连珠炮似的把昨夜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回,又问:“揽江大营怎么样了?”
萧荣的面上露出悲痛之色:“终究还是守不住,已经落入樾寇之手。”
“那有多少人马撤出来了?”白羽音问,又望望后面的队伍,“冷将军呢?”
萧荣垂下头,后面有几个兵丁竟顿足嚎哭起来:“冷将军……已经……已经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白羽音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程亦风却仿佛被人当头一棒,两耳嗡嗡作响:“冷将军……冷将军殉国了?”
萧荣点点头,告诉程亦风,自昨日民夫们离开揽江大营之后,冷千山就率领士兵们与樾寇苦战。起初楚军居高临下,占有一定的优势。一边用弓箭和石块等物阻止樾军登城,一边在城墙破损的缺口处与爬上城头的樾军肉搏。士兵们都明白,揽江是一道重要的防线,凭借天险,可以重创敌人。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在这里多杀一个敌寇,日后就会少遇到一个对手。所以,大家都英勇顽强,河滩上的尸体很快就堆得像座小山一样。
到了入夜时分,敌人的攻势减弱了,推想大概是后续增援的部队未到,而先头部队已经被尽数歼灭吧,河滩与城墙都渐渐安静下来,战斗停止了。有些士兵们想,或许揽江还是守得住的。可是冷千山依旧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吩咐各位军官数点部下,各自背负口粮和兵器,有序离开大营。萧荣负责统领撤退,押送粮草辎重,走在最前。冷千山自己殿后。萧荣当时反对,道:“也不知樾寇几时又攻上来,还是将军打头,卑职殿后。”但冷千山怎么也不答应。萧荣唯有服从命令,率部南行。
然而,才走出大营没有多远,就听到后面传来连串的爆炸声。大伙儿回头望,只见营地火光冲天——这还不同于之前樾寇来袭,从某一处引爆,此刻,竟好像营中四面八方都着了火。当时,还有大半士兵并未撤出来,且冷千山也还在营中,萧荣就顾不得自己的任务,吩咐左右继续前进,自己则打马狂奔回大营。而他的部下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同僚身陷火海,不少也都跟着回头。
他们冲回营中,只见兵士们乱作一团,有的被倒塌的房舍压伤了,有的忙着灭火,大部分则抽出兵器来,准备再和樾寇一决死战。可营里却并未见到敌人的踪影。“大家不要慌乱!”萧荣命令,“继续撤退——按原计划撤退!”但房舍坍塌的声音,士兵们惨呼的声音,以及仍旧不断传来的爆炸声把萧荣的话语淹没了。他无奈,唯有让跟着自己来的那几个部下先去寻找其他负责的军官,好让他们带队撤离。自己则往大营的深处去寻找冷千山。
然而营中如此混乱,找人谈何容易。况且许多通路已经被炸毁,需要在废墟和尸体上爬行。到了平日冷千山起居的那几间营房附近,发现这里的房屋已经完全被毁了,瓦砾堆积,形成一堵墙,封锁了去往临河城墙的道路。萧荣四下观察,想找一个可以翻越的地方。也恰恰是这个时候,他听到障碍的那一边传来了厮杀之声。他心知情况不妙,必然是樾军的增援部队到了。虽然心中明白,若此时再和樾寇纠缠下去,那就没完没了,误了撤退的时机。但是他想到冷千山多半被困在敌阵之中,怎么忍心弃他于不顾,于是一咬牙,攀上那废墟去。几个随他而来的兵士也跟着,翻到了断壁颓垣的另外一边。
果不其然,那边的楚军士兵已经和樾军斗得难解难分。再望望远处残破的城墙,只见敌人如潮水一般涌进来。城墙上的制高点已经基本被敌人占领了,不仅布署了樾军向来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弓|弩手,而且还有一队火|枪手——在楚国,火|枪还只是贵胄子弟用来消遣的玩具,听说在樾国,也是只禁军之中有火器营,好看多过好用,哪里想到军中竟也有这么多火器?惊讶之时,又听到“砰砰”数响,乃是火|枪发射——萧荣身边的三个人已经应声而倒,全部脑袋开花,血流满面——这些枪手竟然也向樾国的弓|弩手一样,有百发百中的本领。萧荣心中暗叫不妙:今日大营势必沦陷,自己也不晓得还保不保得住一条命!
他仍记挂着冷千山的安危,于是也拔刀跃入战团。与敌人好一番恶斗,才终于看到冷千山了,早已浑身浴血。“将军!”他杀开一条血路,“只怕挡不了太久,快走吧!”
“混帐!”冷千山见了他就大骂,“你回来干什么?我当然知道挡不了太久——大家一起死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还不滚出大营去!”
萧荣如何不理会得厉害,但只是不忍。上前一边挥刀帮冷千山应付敌人,一边道:“将军身为我军主帅,怎能以身犯险?退入山林之后,如何与樾寇周旋,也需要将军指挥——请将军速速离开大营,这里由卑职挡着!”
“谁说我不去指挥了?我又没打算在这里和敌人同归于尽!”冷千山道,“我只是在此挡多他们一阵——你负责粮草辎重,岂不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是在给你们争取时间——还不去!”说着,狠狠把萧荣推开了。
萧荣知道自己违抗命令贻误战机,犯了大错。但是既然已经来到这里,若不保护冷千山安全撤退,他所做的一切岂不都白费了?于是怎么也不肯走,又扑上前去与敌人厮杀。樾军的兵器今日似乎特别锋利,他的佩刀都被敌人砍断了,又捡起地上随便什么兵器厮杀,那些兵器也先后被砍断了,如此往复,搏斗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虎口撕裂,手臂犹如灌铅,就快要抬不起来,不过一批又一批的樾军也被击退了,敌人始终也没能越过那废墟形成的墙,再深入大营去。他便在心里祈祷,希望其余的士兵已按照原计划平安撤离!
樾军似乎也发现这样的近身搏杀令他们的伤亡太过惨重,所以停止了进攻,只是有弓|弩手和火|枪手在高处严阵以待。有个军官出来喊话,意思大致是让众人不要负隅顽抗,赶紧缴械投降。
“是咱们撤走的机会了。”冷千山道,即向旁边的一个士兵使了个眼色,然后悄悄告诉萧荣——之前军营曾打开大门与揽江百姓同乐,那时候留下来不少酒。他已经让人准备在旁,此时只要点着了,就可以模糊敌人的视线,也暂时切断对方追击的通路。待大家翻过那废墟障碍,就会一路撤退,一路放火,阻碍敌人。“樾寇就是不在此处变成焦炭,日后也只不过得到一座化为灰烬的要塞,没处驻扎,没处储存粮食。讨不着任何便宜!”他说着,又再次催促萧荣,“你快去——若是还有人没撤退的,让他们赶紧走!”
萧荣看情形,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既然冷千山已经有了全身而退的计划,他也该回去执行自己的任务栏。于是一见那边楚军士兵点起火来,熊熊烈焰在楚、樾两军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他就向冷千山抱了抱拳,转身向那废墟障碍而去。可是,他才迈出一步,忽然听到背后“嗖”的一声,跟着就被人扑倒了。还未回过神来,耳边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伴随着惨叫,不绝于耳。他猜想是樾军士兵见到火起,就从高处开枪射击。他知道火|枪装弹颇为费时,便俯卧不动,打算等着樾军这一轮射击结束之后再行动。然而这个时候,他却看到一条手臂垂直自己脸旁,看铠甲似乎是冷千山。他不由大惊,一翻身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躯体,定睛看,那可不就是冷千山么!胸口一个洞,正汩汩地冒出鲜血来。
“冷将军——”他知道一定是方才樾寇向他开火,冷千山救了他一命。
“还不快走!”冷千山睁开眼。
“我背你出去!”萧荣说着,就要扶起冷千山。
可是冷千山使出全力推开了他:“快走!”
这一次,萧荣身形不稳,朝后摔去,又被一具尸体绊倒,叽哩骨碌滚出好远。再要回去找冷千山时,樾寇的火|枪又乒乒乓乓响起。且有几个酒坛子不知是被楚军点燃,还是被樾寇的火|枪击中自己烧起来,火舌乱窜,一切景物都变得扭曲模糊。萧荣也看不见冷千山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程亦风好像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甚至喘不了气。他和冷千山相识有十几年了,这其中大部分时间,两人都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是近几个月,才并肩作战。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永诀!还是以如此残忍的方式!甚至不能道别……
道别?这样的想法也委实可笑!于如此乱世,谁知道明日会如何?下一刻会如何?方才那些冲撞城门的百姓,哪个知道自己眨眼间会身首异处?他们不也没来得及和家人道别吗?他程亦风自己,或许今日亦会死在这里——今日不死,明日也许就死——他也同样没有机会和符雅道别!
要怪,就怪这乱世,怪制造这乱世的人——凶残卑鄙,觊觎别人家园的匪寇!
悲恸在他心中转成愤怒,又化为力量——至少他还活着!公孙天成担当了所有的罪责,元酆帝背负了天下的骂名,这才保住了他,他肩上的责任重大——远不只是当一个县令这么简单!到目前为止,他抚心自问,他以自己为一介书生,遇到两军交锋,只是想着依靠冷千山。但以后却不可以!他不能再懒散,不能再怯懦,不能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应该和入侵楚国的匪徒斗下去。
“撤出来的总共有多少人?”他问萧荣。
“路上点算过人数,大概两万多人。”萧荣回答,“大人有何打算?”
“当然是去打下揽江城啦!”白羽音道,“樾寇杀了我们一个将军,我们至少也要杀他们一个将军才行——杀了玉旈云,那就是我们有赚了!对了——刘子飞怎么样了?”
“我们自己撤退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他?”萧荣道,“应该是埋在大营的废墟里了吧!”说着又皱眉对程亦风道:“程大人,真的确定玉旈云摆空城计吗?她虽然十分奸诈狡猾,但是身为议政内亲王,她应该不会以身犯险。揽江县城又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塞,根本就是易攻难守的城池。她深入我军后方占领了这座城,不可能不知道我们会反攻。若是没有重兵把守,她不是等于把自己送到咱们的包围圈里来吗?她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
“兵不厌诈,你没听说过吗?”白羽音道,“她就是吃准了咱们不敢去攻击她。再说,我刚才不是也分析了吗?樾军又没长翅膀,怎么可能整支队伍飞到揽江城里去?”
“只是为着谨慎起见。”萧荣道,“你说严大侠昨夜入城打探消息,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莫不是落入敌人手中了吧?”
白羽音撇撇嘴,心中暗暗埋怨严八姐——定是此人学艺不精,结果被抓住了——真误事!不过,正这样想的时候,忽然见到一条人影朝这边飞奔而来,可不就是严八姐么?后面还跟着一个较为纤瘦的,正是端木槿!她不禁大喜:“看!严八姐回来了!”
严八姐和端木槿奔到跟前。只看他们身上的血污和伤痕就大致猜到他的遭遇。大伙儿没工夫细问,而他们也没时间细说,只是道:“程大人,你所料不错,城里樾军只有五百人而已!他们是虚张声势——而且玉旈云的肩膀受伤,乌昙也受了严重的内伤,现在只不过是在硬撑而已!”
“当真?”白羽音瞪大眼睛,“刚才玉旈云还射了一箭——只怕她的肩膀现在疼得快碎掉了吧?乌昙也受了伤?那就更好了!咱们赶紧打进城去,活捉这个阴阳怪气的樾国王爷!”
“没错!活捉玉旈云,替冷将军报仇!”士兵们也鼓噪。
“替冷将军报仇?”严八姐和端木槿都还未听到噩耗。旁人少不得把萧荣方才说过的话又向他们解释了一回。两人都既惊讶又悲痛。严八姐紧握拳头,怒道:“樾寇如此嚣张,咱们若是不能将他们挡住揽江,他们必定气焰大涨,那就又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他们的刀下!”
“所以咱们非夺回揽江城,活捉玉旈云不可!”白羽音咬牙切齿。
“以我们的兵力,现在要攻下揽江城自然易如反掌。”萧荣道,“只不过,现在揽江大营已经落入敌寇之手,只怕他们稍事休整,就会继续南下。如今他们既然夺得要塞,再要用兵舰运兵运粮运武器,咱们奈何不了,所以,他们再打过来的时候,以咱们的兵力,只怕揽江还是会再度落入他们的手中。”
“那有什么了不起?”白羽音道,“到时候咱们已经抓了玉旈云,看他们还能怎样!”
“现在能不能抓到玉旈云还是未知之数。”萧荣道,“就算抓到了,能不能用来威胁樾军更加无人知晓。冷将军生前交代过,撤出揽江大营之后,就要和程大人按照原计划退入山林,以便和樾军做进一步的周旋。若是我们不尽早去山林中布署,却在揽江城和玉旈云纠缠,就失去先机,一旦樾军主力来到,咱们就要被迫正面迎敌,不仅没有胜算,再要撤退也来不及。这岂不是让冷将军白白牺牲了吗?”
白羽音咬咬嘴唇,虽然觉得萧荣说的不无道理,但毕竟和自己意见相左,令她很没面子,所以想了想,又道:“要撤进山林和樾寇慢慢周旋的确是个好计策。不过,你们不是要带着粮草躲进山吗?千辛万苦才积攒起来的粮食,现在可都在揽江城里,在玉旈云的手上呢!要是不把粮食夺回来,这么多兵士和百姓,难道要去山林里吃野果啃树皮吗?”
“不错!”旁边士兵与民夫们纷纷点头。
但萧荣却摇头道:“郡主的顾虑固然有理,但可曾想过——粮食如此紧要,咱们知道,难道玉旈云不知道?她城里没有多少人马,咱们围城进攻,把她逼急了,她自然把粮仓给烧了——那对咱们有什么好处?还不是得到山林里吃野果啃树皮?”
白羽音答不上来了,余人也抓耳挠腮,没有应对之策。反而程亦风打破了沉默:“依我看来,就算粮食被毁,咱们也得攻打揽江城。”
“大人?”萧荣不解。
“行军打仗,粮草乃是重中之重。”程亦风道,“揽江城里的粮草,若是咱们不夺回来,那就落入樾军之手。樾军虽然夺得揽江要塞,但要跨过大青河运送粮草,仍十分耗时费力。倘咱们将城中粮草拱手相让,那岂不是让敌人如虎添翼?所以,咱们应该进攻揽江城,即使无法夺回粮食,也不能让粮食落入敌人的手中。”
“可不是如此!”众人纷纷点头。
萧荣也不得不承认程亦风想的比自己周全:“那大人打算如何攻取揽江城?”
“也没什么高深的战术。”程亦风道,“我们人多,方才萧副将你也说了,揽江并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从北门这里强行攻进去就可以——进去之后,要直奔官仓和义仓,有车推车,有扁担用扁担,没扁担就用肩膀扛,总之能拿多少粮食就拿多少粮食——还有养济堂的药材,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搬空一个地方就烧毁一个地方。约定今夜亥时,搬不完也要烧毁。之后,大伙儿一齐再从城南门冲出去。从那里往南进山。”
“吓!”白羽音咂舌,“这不是跟强盗也差不多?哪儿有自己打劫自己的?”
“自己不打劫自己,难道留给樾寇去打劫么?”程亦风道,“不仅咱们要设法把揽江城搬空捣毁,也要尽快疏散此地附近所有村庄的百姓,让大家带着家当,跟咱们躲进山里去。”他望了望天上白热的日头,六月中,正值早稻灌浆成熟的季节,若不是樾寇犯境,这以后的几天,周边村庄的百姓就要顶着烈日,收割稻米。他之前到田间巡查过,今年会是一个丰年。但是,如今既然要准备和樾寇缠斗,这些粮食也留不得。于是咬牙道:“让他们把田里能收割的庄稼都收割了,不能收割的,一把火烧了。要做到坚壁清野,不留一粒粮食给敌人。”
“这……”民夫们听言惊得合不拢嘴。他们有好些就是来自揽江附近的村庄,怎舍得半年的血汗付诸东流?端木槿也愕然道:“大人,这……这样……损失也太过惨重了吧?百姓亦不会愿意。”
“难道要用咱们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喂饱敌人,再让他们来杀咱们吗?”程亦风厉色,又望了望周围的民夫们,忽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道:“诸位,我知道粮食是咱们的命根子,可是若不把樾军困死在这里,争取时间让附近镇海和远平的军队赶来将他们消灭,咱们这里所有的人和这里往南去更多州县的百姓,还有你们那些已经逃难去的妻儿老小,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咱们勒紧裤带,在山林里捱上一段时日,日后,待驱除鞑虏,自然还可以重建家园,安居乐业。我也会奏请朝廷,减免赋税,以补偿诸位今日的损失,我……”他说到这里,觉得“驱除鞑虏”“重建家园”“减免赋税”都是太遥远的事,他无法承诺什么,或许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死在山里,死在撤退的途中,或者像之前冲撞城门的民夫一样,在揽江城死于樾军的刀下。不过,此刻已经别无选择了——诚然,还可以投降。这些百姓不需要殉节。但是为了大局,他不得不让他们破釜沉舟。不忍用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来说教,他只是两手撑地,给众民夫和兵士叩下头去:“程某人是个无能的书生,愧对皇上的嘱托,也愧对大家的信任。但我求大家再信我一次,与我共同度此难关。我误以为报,唯有这样厚颜无耻地恳求大家了!”
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片刻,才七手八脚地上来扶他,道:“程大人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们可受不起!且不说什么大道理,咱们也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岂有不保护自己妻儿老小的道理?粮食没了还可以再种,老子死了,还有儿子可以去耕田。但要是这大好山河都给樾寇占了去,咱们就都成丧家犬,哪儿还有自己的田地?你不用多说了!就按你的计划办!饿死狗娘养的樾国强盗!”
一时群情激愤起来。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就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大人既然有此背水一战的决心,事不宜迟,咱们就按大人的计划行事。”萧荣道:“民夫们熟悉揽江附近的村庄,负责去疏散百姓。我率大营的士兵去进攻揽江城。”当下向几位军官分派了任务,谁人负责去官仓,谁人负责去义仓,谁人负责去养济堂取药材——又因端木槿说城中尚有不少老弱病残未能逃离,他又专门分出一支百人的队伍,负责撤离城里剩余的百姓。“少时,我们集中兵力攻击北门,闯进去之后,若是遇到樾军阻拦,自然格杀勿论,但若是未见到敌人,切不可分散精力去寻找,更不要贪功冒进,想着去活捉玉旈云或者樾国的其他军官。只要尽量抢运粮食、药材,以及疏散百姓。可听明白了吗?须知,樾国人贼人不死,刘子飞落在我们手上,没能阻止他们进攻,玉旈云落在我们手上,也不一定能阻止他们。所以,咱们抢救粮食,按原计划撤入山林才最重要。”
将士们无不点头答应。
程亦风当初负责召集民夫,因此清楚他们来自何处,就按照他们的家乡,将他们分成十支队伍,由他们本来的领头人带着,负责回去抢收粮食。他估计樾军大部队要从揽江大营来到此处,算上运输粮草辎重的时间,最快也要到次日一早。百姓们反而灵活机动些,此时赶回各自的村庄去,最短亦有一夜的时间可以准备。他又向萧荣借调了一百名士兵,详细交代了之前和冷千山一起制定的撤退计划。让他们各自跟着民夫的队伍到乡间去,随机应变,三天之内,到城南那废弃古运河所形成的峡谷里会合。
“此处的战况,也要尽快报告给镇海和远平的守将。”程亦风道,“萧副将已经派人去传信了吗?”
萧荣点点头,告诉他从揽江出来时就已经派信差去了:“冷将军和程大人的计划,也都一并传过去了。到时自然和他们配合,消灭敌人。”
“甚好。”程亦风看了看天色——已将近正午。“事不宜迟,萧副将你指挥攻城吧!我跟着民夫们走——咱们在峡谷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