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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槿睁开眼,看到林枢在自己的身边。这曾经是一个多么让她魂牵梦萦的人,然而此刻见到,却让她打了个哆嗦,“噌”地一下坐起身——环顾四周,是一片小树林,不远处,乌云一般,是楚军士兵。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揽江城外。”林枢道,“你的伤不打紧,不过最近太过操劳,须得好好休息才是。这里是两军前线,饮食休息都没有保障。你不该留在此地。霏雪郡主就要回去南方和程大人会合,我会请她带上你。等收复了揽江城,我再去找你,如何?”
他的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淡定温柔。可是听在端木槿的耳中,却犹如一把钝刀,正缓缓剖开她的胸膛。她不由自主地向后缩。
林枢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叹了口气:“槿妹,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回到揽江来。你放不下那些得了瘟疫的病人。虽然那赵宏伟带你回来的时候,我很是惊讶,也在心里怪你傻,但是转头想想,如果你将病人弃之不顾,那就不是我认识的槿妹了。”
端木槿只是瞪着他——那么你呢?你还是我所认识的林枢吗?
“槿妹……”林枢想要拉住她的手,但是被甩开了。因呆了呆,继而有些尴尬轻声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没有去镇海救人,却随军来到这里吧?其实我那天出发赶往镇海,半途便遇上了向将军。他的军中有人染了瘟疫,他不知医治之法,未免更多人感染,只能把染病的士兵处死。我阻止不及。但所幸能把预防的法子传授给众位将士,才没让瘟疫在军中进一步蔓延。向将军说,他是接到了程大人托霏雪郡主带去的信函赶来揽江剿灭樾寇的。我问他镇海的情况,他说疫情已经失控,镇海县城里几乎没有活人了。未免殃及大营和邻近的城池,臧天任臧大人决定封锁镇海城。他自己也和剩下的百姓一起留在城里……”
“留……留在城里等死?”端木槿愕然。
林枢叹了口气:“我方听到之时,可你一样惊讶。向将军说起此事的时候,也几乎落下泪来。他说臧大人和镇海的百姓,此刻大约已经不在了。他们为了大局做出如此牺牲,日后一定要奏报朝廷,建祠立碑以示嘉许。”
“建祠立碑?”端木槿气愤,“全城的人命,就换一座石碑吗?”
“这也是为了大局……”林枢眼中有沉痛之色,“如果镇海大营爆发瘟疫,那步兵水师可能全军覆没。不但无法来揽江杀敌,连镇海就会成为樾寇的囊中之物——你曾在江阳住过那么久,你知道两*港遥遥相望。樾寇要过河来,夺取无人守备的镇海,那还不轻而易举?”
“为了大局,所以蝼蚁之民的性命就无所谓吗?”端木槿嘶声,“玉旈云尚且严禁士兵屠城,臧大人现在做的这算是什么?他分明就是把全城的人都杀了!无非他自己也留下,就显得无比的伟大!其实还不就是杀人?”
“槿妹……”林枢示意端木槿小声些——周围可都是楚国的士兵。“我也不赞同这做法,可是,木已成舟,还能如何?我们只能往好的方面想——向将军率军前来,可以收复揽江,驱除樾寇。千万的楚人因此可以保全性命。从大局上看,臧大人和镇海的百姓,总算没有白白牺牲。”
“从大局上看?”端木槿冷笑,“好一个从大局上看——你把瘟疫带进揽江,也是为了大局?”
林枢一怔:“槿妹……你……你说什么?”
“你做了什么,自己还不清楚吗?”端木槿因为愤怒浑身颤抖,“揽江城里都是樾寇,所以你这么做,就更加是为了大局了!”
“这……”林枢一时词穷。
端木槿气极了,却也不知说什么好。扶着一棵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槿妹……你……你要上哪里去?”林枢来拉住她,“你不是……还要回到揽江城吧?”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端木槿甩开他道,“我不懂什么大局。反正我做什么,也影响不了你们的大局!”
“槿妹……你听我说……”林枢还要拦她。
但这时,旁边传来白羽音的声音:“咳咳!光天化日,不要再这里拉拉扯扯,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二人都转头看过去,只见小郡主一身劲装,倒有几分玉旈云的风采。只不过战场之上依旧薄施粉黛,不像是来打仗,倒像是贵胄子弟打马球。“你这女大夫,可坏了我们的大事了!”白羽音露出厌恶的神气,“你医治敌军士兵,这且不说了——我早听说你有一通做大夫的大道理。可是赵宏伟赵大侠去捉拿刘子飞,你从中作梗,害我们不能揭露玉旈云的阴谋让樾寇内斗。着实可恶!”
对于这一点,端木槿无话可说,低下头去。
“郡主,”林枢出言维护,“这其中想必有些误会。槿妹不会存心帮助樾寇。再说,能不能抓到刘子飞来揭穿玉旈云的嘴脸也并不重要,如今向将军大军围城,不管樾寇有多少人,都已经无处逃脱,也无从求援。时日久了,他们自然军心涣散,揽江城便可收复。”
“哈!你说樾寇军心涣散?”白羽音嗤笑,“你也不去看看现在揽江城楼上是什么人在发号施令!”
“什么人?”林枢自然地追问。
“就是刘子飞!”白羽音翻白眼。
刘子飞?端木槿也惊愕。急急朝着白羽音指的方向走。林枢拉她不住,只能紧紧陪在她身边。两人走到小树林的边缘,就可以远远眺望揽江城楼。虽然城上人的面目看不清楚,但是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正是刘子飞的军旗。
白羽音随后而至,用嘲讽的语气道:“都是你说什么刘子飞被罗满囚禁,一定对玉旈云满肚子怨气,所以咱们才打算抓住这一条来大做文章。谁知道刘子飞竟然上了城楼,说自己是南征的主帅,又说城里有十万大军。咱们的气势一下子就短了一截。”
“城里绝不可能有十万大军!”林枢道,“若真有十万人,瘟疫蔓延,早就死尽了——赵大侠从城里来,也说没见多少樾寇。而且他亲耳听到几个副将在那里议论,说他们只是在拖延时间。”
“我想也是。”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朝他们走过来。此人五短身材,披挂全副铠甲,看来有些滑稽。端木槿从未见过他。但是林枢则立刻见礼:“向将军——城上只会的当真是刘子飞吗?”
向垂杨先瞥了端木槿一眼,接着才回答:“的确是刘子飞。我从前与他交过锋。不会认错。”
“这……这也太奇怪了!”林枢道,“刘子飞被玉旈云暗算,虽然在冷将军手上捡回一条命来,但是一直被罗满囚禁。他对玉旈云恨之入骨。当初我们救走冷将军的时候,他还求我们带他一起走。现在怎么会……怎么会……这其中必然有诈!”
“樾寇诡计多端,咱们想要揣摩他们的心思,就只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向垂杨道,“为免夜长梦多,咱们还是迅速拿下揽江城——然后再收复揽江大营,切断樾寇渡河的通道。”
“将军所言极是。”林枢道,“樾军因为瘟疫已经折损了不少兵力,又被咱们用夹竹桃烟熏倒了一批。现在根本无法抵挡大军进攻。”
“哼!”白羽音在一边冷笑,“早听我的,砸开城门攻进去,昨夜就已经把揽江城拿下来。都是你这个江湖郎中,害我们白费力气——分明就是个大夫,扮什么军师呢?还自称在玉旈云身边潜伏了许久,玉旈云的计划却半点儿不知——真是屁用没有!”
林枢大概一路上已经领教过这刁蛮郡主许多次,对她很是不耐烦。但这时心思有一半都系在端木槿的身上,所以只皱了皱眉头,并未反驳。又转头柔声对端木槿道:“槿妹,我带你去后面休息吧。”
端木槿摇摇头,自己转身向后走。
“槿妹——”林枢又追上她,“你……你听我解释……”
“你不用再说了。”端木槿捂着耳朵,“我不想听。你若对往昔的情谊还有一丝惦念,咱们就此别过吧。那样,至少在我心里,你还是百草门的大夫,而不是抗击樾寇的志士。”
“槿妹,你怎么……忽然之间又变成了这样?”林枢望着她,“我承认……我把瘟疫带进揽江,的确是……是有些阴毒,日后阴曹地府,阎罗王要怎样跟我计算,我绝不狡辩。可是……抗击樾寇怎么了?你先前不也想要保卫家园,把樾寇赶出楚国吗?我们不是还约定,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天下太平,我们就一起退隐山林——你为什么忽然又变了?”
端木槿只是捂着耳朵摇头:“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我也……没法回答你……我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喊杀声。两人都回头望去——正是揽江城的方向,只见城楼如漫天流星一般飞下百多支火箭来。城上的樾军士兵嗷嗷叫嚣,而城下的楚军士兵则一边怒骂一边向后撤。一时间,烟尘滚滚,遮人眼目。
“是何情况?”向垂杨问从前方奔回来的一名士兵。
“樾军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士兵回答,“他们射火箭下来,我们怕是夹竹桃木做的毒箭,所以赶紧退回来。”
“夹竹桃箭?”白羽音听了立刻跳起来大骂,“一群蠢材!他们哪儿来的夹竹桃?夹竹桃林在咱们这边!再说你看看风向,直往西面吹。他们胆敢放毒箭,那毒烟还不是都吹回他们那边去了?”
“这个……”那士兵挠头,意识到自己受了骗。
“梁副将——”向垂杨阴沉着脸命令自己身边的一位军官,“速速整顿队伍,等天一黑,就全力攻城。今日之内,要把揽江城攻下来——哪怕把城墙给我拆了,也要攻下。”
“是!”那军官领命,立刻飞跑着去了。向垂杨也负着手回去他的营帐准备。白羽音抚了抚腰间长剑的穗子,似乎很是期待这一场拼杀。又扭头瞧瞧林枢和端木槿,即轻蔑地嗤笑道:“你们两个卿卿我我的还有完没完?这里可是两军前线。你们要打情骂俏,趁早躲远一些!”
不用她出言讥讽,端木槿也打算走了。一声不吭,向树林的深处奔去。林枢在原地愣了片刻,又追上来:“槿妹,你不想听我解释……我也……不勉强你。只不过这里实在危险,算我求你,你赶紧到南方安全的地方去吧!待日后,局势稍稳,我再……我再去找你……如果你……你还愿意见到我的话……”
端木槿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摆摆手,头也不回径自向先疾走而去。
林枢终于没有再追上来。端木槿穿过了大片楚军的营地,走到了树林的尽头。那会儿正是晌午,时值盛夏,阳光猛烈,但天气潮湿,一走出树林的阴影,整个人就好像置身于硕大的蒸笼之中,湿热之气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不禁头晕眼花。
端木槿抬手搭了个凉棚,眺望前路——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对面郁郁葱葱,夹杂着粉红黄白各种颜色,正是王小虾口中的夹竹桃林。此刻正直鲜花怒放的时节,花香随风飘来。虽然只是谈谈的气味,已经让人感到有些头晕眼花。端木槿连忙掩住口鼻,暗想:若不是楚军有这片小树林作为天然屏障,只怕早被夹竹桃花香熏倒了。
她不敢靠近夹竹桃林,是以不过小溪,只是沿着溪流走。心中没有一个目的地——回不去揽江城,也不想去找程亦风,有心去镇海,但或许去到那里,也已经于事无补。此时此刻,她竟没有可去之处,也没有想做之事,似乎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她感到一阵眩晕,即在溪畔的石头上坐下来歇歇。不过这时候,就听到有人唤她:“端木姑娘!”
她怔了怔,循声望去,见到有七八个人在小溪的对岸。他们都满身污泥,头上还带着杂草藤蔓编织的帽子,并看不清是何人。但她这一抬头,却让那些人兴奋起来,几乎雀跃着跳下小溪,趟水过来,围住了她:“端木姑娘!真的是端木姑娘!我们还担心不知怎么去楚军大大营里救你。没想到你已经脱身了!你受伤了吗?”
端木槿有些疑惑,再细看这些满面惊喜的年轻人,只觉有些面熟。有一个就摘下了草帽,抹了抹脸道:“端木姑娘,是我——郑奎。昨夜是我和张富贵一起抬罗总兵去乔家大宅的——咱们画花了脸,难怪你认不出!”他这样说的时候,其余几个年轻人也都在溪水里捧水抹了脸。端木槿才认出他们来。都是樾军士兵。那个自称叫郑奎的,和他旁边叫张富贵的,正是昨夜抬罗满到西跨院来的那两个人。
端木槿不禁惊讶道:“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自然是奉了罗总兵的命令来执行任务。”郑奎回答,“可巧遇见了姑娘——这下罗总兵可以放心好好休息了。”
“罗满他……他怎样了?”端木槿问。
“不太好……但也不算太坏。”郑奎道,“他的病没好,又中了毒,昨夜他见到那楚国刺客把姑娘掳走,可急坏了,这不又添了一层病?上阵指挥自然是不成的。幸亏有刘将军顶上。”
“哦……”端木槿点点头。虽然好奇刘子飞到底是怎么接过来帅旗,但不敢贸然询问。
恰巧旁边张富贵插嘴:“我们一直以为刘将军叫楚人给害死了。原来只是受了伤,在揽江养伤呢。刘将军以前没少给咱们气受。换了别的时候,咱们才不肯听他号令。但是这紧要关头他肯站出来,咱们也只好……嘿嘿……那个不计前嫌啦!”
原来是编了这么个说辞!端木槿想,大部分的士兵不明内里,自然就信了。她也无谓去揭穿。便问:“那你们出来到底做些什么?楚军大概就快要攻城了,危险得很。”
“嘿嘿,当然是对付他们啦!”郑奎笑道,“端木姑娘你不要担心。楚军现在看起来威风得狠,但其实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啦!你既然逃出来,那就再好不过,咱们带你一起回城里去,免得一会儿被卷进乱兵之中。”
“城里……城里的兵力难道可以抵挡得住楚军?”端木槿试探。
“城里没多少人。”张富贵道,“罗总兵一早把大队人马调去北面,就隐藏在揽江大营的废墟之中,只等着楚国派兵队到揽江来,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现在他们终于来啦。昨夜,罗总兵已派人向揽江大营传了消息,咱们只是在这里吸引敌人的注意——很快咱们的大队人马就来了!”
果然!果然!端木槿“倏”地站了起来——樾军果然是设下了陷阱在等待楚军!她昨夜已如此猜测,并打算向楚军报讯。可是,先遇上了赵宏伟,然后又顾着和林枢争执,竟然把这事给忘了!她真恨不得掴自己两个耳光。
又是后悔,又是焦急,她拔脚往回走。
“端木姑娘,你做什么?”士兵们不解。
她不想多解释。
但士兵们拉住她:“那边不能去,那边危险!”
“你们别管我,我……”她话未说完,忽见远处夹竹桃林里升起滚滚浓烟,东风吹拂之下,如同快速移动的乌云,向西飘去。“这……这是怎么了?”她惊讶。
“那是夹竹桃烟。”郑奎道,“罗总兵让咱们烧了夹竹桃林,一来敌人没法再用毒烟害咱们,二来也叫楚军自己尝尝毒烟的厉害。咱们快走吧,这里可不能久留!”说着就招呼其余士兵要一起来搀扶端木槿。
端木槿如何肯依从。眼见着林中的火势渐大,她一把推开众樾军士兵,展开轻功,跑向楚军的营地。众士兵好生奇怪,纷纷追随,但哪里赶得上?不一会儿,就被远远甩下了。
其时,楚军士兵已经接到了攻城的命令,正在准备战斗。各位十夫长、百夫长正让手下们列队,点算人数。大伙儿齐齐站立,好像一堵厚厚的人墙。端木槿高呼:“大家快离开,到空阔的地方去!夹竹桃烟过来了!”然而,号令声和嘈杂的人声把她的声音盖过了。
她知道情况紧急,须得找到向垂杨才行,便奋力在人丛中穿行。一直挤到差不多树林的边缘,可以望见揽江城了,也未见向垂杨的影子,倒是冷不防听到背后响起一声冷笑:“好你个臭丫头,我正奇怪你跑到哪里去了,原来在这里鬼鬼祟祟!”话音落下,已经有掌风劈到她的耳边。
端木槿连忙避让。回身看,原来是赵宏伟。
“赵大侠,樾军焚烧夹竹桃林,毒烟朝咱们这边过来了!”端木槿焦急道,“向将军在哪里?快告诉他,咱们得离开树林!”
“焚烧夹竹桃林?”赵宏伟连环出掌攻向端木槿,“你当我是傻子?现在吹东风,毒烟会飘到揽江城里去。樾军怎么可能放毒烟害自己?”
“千真万确!”端木槿一边还招防守一边道,“我方才碰到几个樾军士兵,他们奉命去夹竹桃林放火,现在毒烟已经飘过来了——咱们的士兵都在树林之中。树林茂密,会阻挡毒烟扩散。咱们就好像把自己闷在充满毒烟的被子里,万分危险。反而揽江城和这里还隔着一段空阔之地。毒烟被树林阻隔之后,即使飘去揽江城,也已经变得稀薄,没有什么危害了。”
“碰到几个樾军士兵?”赵宏伟冷笑,“他们在哪里?你怎么没把他们抓回来,让向将军审问?显见着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不,你其实是奉了樾寇的命令来骗我军舍弃树林的掩护,去揽江城下给樾寇做活靶子,是也不是?”
端木槿知道赵宏伟一早已经认定自己投效樾国,再怎么解释也是白费唇舌,所以放弃了辩解,只凝神还招,同时也寻找脱身的机会。也巧,正当这个时候,白羽音从林子里转出来,见到斗得难解难分的两人,皱了皱眉头,跃上前来,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要打也去打樾寇,在这里瞎闹什么?”
“这臭丫头不就是樾寇吗?”赵宏伟愤愤。
“郡主!”端木槿抢着道,“樾寇焚烧夹竹桃林,毒烟快飘过来了,危险得紧!而且,揽江城里没有多少樾军,他们的大队人马都埋伏在揽江大营的废墟里,现在正赶过来。咱们若是全力去攻打揽江城,就中了樾寇的奸计了!”
“当真?”白羽音骇异。
“郡主,不要听信这臭丫头的话。”赵宏伟道,“她是樾寇派来迷惑咱们的!你快让开,我好把她拿下!”
“这个……”白羽音有些犹豫,斜睨了端木槿一眼。
恰此刻,树林里起了一阵骚动。三人都回身望去,只见士兵们扭曲的身影,又听到嘈杂的咳嗽声。
“不好,是毒烟过来了!”端木槿惊呼,“快让大家撤出来!”
赵宏伟和白羽音才知道她所言非虚,不过看林子里面乱做一团,哪儿有法子组织士兵撤退?幸亏向垂杨和几位军官先前不知在何处商议攻城事宜,此刻走了过来,听到林内的骚乱声,即问发生了何事。白羽音就抢先把端木槿的话复述了一次,且补充道:“都是这个赵宏伟不识好歹,把端木姑娘好心当成驴肝肺,贻误时机!”边说,便狠狠瞪了赵宏伟一眼。
赵宏伟不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只拔脚往树林里跑,要去将士兵们带出来。向垂杨也吩咐身边的各位军官:“速速去传令,让大家撤出树林——那位林大夫呢?他既然晓得用毒烟攻击樾军,一定晓得解毒的法子。去找他来!”
连用夹竹桃放毒的计策都是林枢想出来的!端木槿虽然并不感到十分惊讶,但心中还是不免一痛。
“端木姑娘,”向垂杨面色严肃,“你说樾军埋伏在揽江大营的废墟之中,这消息从何听来?”
端木槿不敢隐瞒,即将自己做河边遇到郑奎等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那几位樾军士兵现在何处我并不知晓,否则将军可以亲自审问他们。”
向垂杨不像赵宏伟,并没有追究郑奎等人的下落,反而是越听越锁紧眉头。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楚国老将,他知道端木槿所说的多半不假——他早已猜测樾军主力不在揽江城,至于到底在何处,他也和几位部下商议过——或许罗满把人马派去南方追击程亦风,也可能樾军一路向西行,进入了鹿鸣山的地界,打算袭击远平城,或者樾军只不过大军开过河来夺取了揽江,然后又退回对岸去,准备攻打上游的城池,而揽江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有太多的可能性,但是线索却太少。他因此下令夺取揽江城,打算先拔除敌人的一个据点——毕竟,玉旈云费尽周折夺下了这座城池,不论背后有何阴谋,他要破坏敌人计划中的一环。如今听到端木槿的话,他可以大约猜到樾军的诡计了:他们知道揽江陷落之后,程亦风和冷千山必定会向距离最近的镇海大营求援,所以他们在揽江城虚张声势,主力人马却悄悄地回到了揽江大营的废墟,在那里等待楚军的援兵来到,准备出其不意来个偷袭,这样便可将镇海的步兵也消灭,从而一次取得两个楚国东北重镇——等于控制力楚国的东北角!
那么下一步要如何?向垂杨望了一眼揽江城的东门,上面刘子飞的旌旗迎风招展。凭楚军现在的兵力,拿下此城应该费不了什么周折,伤亡也不会太大。只不过,这城池本来就是为了向揽江大营提供各种物资才建立起来的,在军事上并无其他的价值,就算夺下来,也是易攻难守,稍后樾军从北方而来,又有一场硬仗要打。倒不如干脆舍弃揽江城,即时折向北方,给樾军来个迎头痛击——这岂不是可以彻底粉碎樾寇的阴谋?
想到这里,他吩咐身边的亲兵:“传我号令,全军北上!”
楚军疾速移师。当时,受毒烟侵害严重无法行军的约有三百人。即让他们跟在队伍末尾,由军医们医治照顾,又调拨了一支全由楚国武林人士所组成的百来人的队伍加以保护。行至在距离揽江县城北方大约二十里之处,道路崎岖,且前方探子回报,似乎见到了敌人的踪迹。向垂杨即命伤兵停下,其余部众上前准备迎敌。
没多久,楚军便和樾军遭遇。
短兵相接的具体细节,端木槿并不清楚。她跟在伤病的队伍中,和林枢以及其他的军医一起医治伤患。初初只是那些被毒烟侵害的,接着,前面在战斗中受伤的就不断送过来。她没有片刻休息的时间,一直不停地为人处理伤口。有的伤兵转危为安,有的就回天乏术。如此一直忙到了半夜时分,再没有新的伤患送来。她才停下来喘口气。向旁人询问,得知楚军在战斗中占了上风,樾军伤亡惨重,向北撤退。向垂杨下令追击,要一鼓作气,把敌人赶到大青河里去。所以楚军已经乘胜向原揽江大营方向进发。只把伤兵留在原地。
“大伙儿士气高涨。”那个楚国武林人士告诉她,“咱们从镇海跋涉而来,岂不就是为了向樾寇报仇吗?他们逃回揽江大营,顶个屁用?那里只是一片废墟。难道他们还能据险以守吗?这次一定要把他们全数歼灭!”
端木槿听到捷报,却并没有一丝的兴奋。只依稀看见远处林枢提着一盏灯朝自己走过来。心里便是一慌:她不想和这个人相对!赶忙转进树林的阴影里。又怕对方会追上,便强打精神往林子深处跑。足足跑出约莫一里地,筋疲力尽,加之脚下又被什么物件绊住,便一个踉跄摔了出去。
她揉揉撞伤的膝盖,定了定神,见自己身处一片林间空地。夏夜晴朗,星光灿烂,万物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色。可是展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副可怖的景象:遍地尸体,相互枕藉,一直延展到远方,瞧不见尽头,还有几只食腐的豺狼野狗正在饕餮,看到端木槿,就抬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碧盈盈的眼睛,嘶吼威胁。这里原来就是方才楚军和樾军交战之处。
虽不曾亲见两军近身肉搏的惨烈境况,可是,浓重的血腥味还未散去,连带的,那些厮杀的瞬间也好像凝固在夏夜湿润的空气里,太沉重,一瞬间,好像大青河决堤时的洪水,排山倒海朝端木槿压过来。她不能动弹。
“喂,你吓傻啦!”蓦地,传来白羽音的声音,一把将她拉开,又挥动手中的火把,赶走野兽。“荒郊野外,到处都是野兽,说不定还有漏网的樾寇隐藏在附近——你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在这里游荡,不想要命了吗?”
端木槿被她这一喝,才回过神来:“郡主……你……你怎么在这里?”
白羽音没好气地嘟嘟嘴:“你这人,可真是眼里除了治病什么也没有——你忘了吗?是向将军不准我到前线去,非留我在这里保护你们。真可恶!有那些江湖豪杰,难道还不够吗?非要本郡主也留下!也罢,若不是本郡主刚好巡查到这里,你就成了豺狼的点心。”
端木槿勉强笑了笑:“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白羽音露出一丝得色:“这点儿小事,何足挂齿。我既然留在军中,就要听从主帅的命令,哪怕交给我的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尽心尽力去完成……其实,虽然是小事,但在大局看来,也是必不可少的嘛。”
端木槿无力搭话,只觉得身体阵阵发冷。
白羽音瞧她神色怅惘,清清嗓子,道:“那个……这次还多亏了你的消息,咱们可打了一个大胜仗!你也算立了一功呢。”
立功?端木槿怔了怔,见白羽音正抬手指着眼前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是了,这是她立的功。因为她及时向楚军通风报信,所以才挫败了樾军的偷袭计划。仔细看看,眼前的尸体以樾军居多——若不是端木槿,楚军哪儿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若不是端木槿,此刻横尸于此的,可能大半都是楚人吧?
“霏雪郡主?”她们身后传来林枢的声音,话音落下,人已经来到近前:“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到处都是野兽,或许还会遇上敌军士兵……”
“嗤!”白羽音笑道,“野兽?敌军?我会放在眼里?”
“这里毕竟是两军前线……”林枢说时,看了端木槿一眼,充满关切,又有些犹豫。
“两军前线怎么啦?”白羽音不屑,“你不是又要说什么我是金枝玉叶,若质纤纤,不可以身犯险?程亦风这样说,向垂杨这样说,你也这样说——都说了这么久,你们不厌烦吗?哼!有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樾寇侵略我国,凡是有能力去杀敌的,哪儿能不上阵?便是女子也一样——我朝便有个巾帼英雄陈国夫人崔抱月,你总听说过吧?再说,金枝玉叶又怎么啦?你之前潜伏在玉旈云身边,她不也是樾国皇后的妹妹,还是什么王爷的未婚妻吗?打起仗来,还分什么男女老幼贫富贵贱?就只分敌人和自己人。”
林枢皱皱眉头:一时崔抱月,一时玉旈云,白羽音说话的理据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算啦!”白羽音掸了掸衣衫,“你当本郡主是傻瓜吗?你才不是担心我的安危,你只不过是担心端木姑娘而已。我可没兴趣在这里听你们打情骂俏。我要继续巡查去了!樾寇奸诈狡猾,说不定从揽江城里跑来偷袭咱们呢!”说着,钻回树林里。
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林枢面对沉默的端木槿,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她身边默默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拉起端木槿的手,试了试她的脉搏,道:“槿妹,你……今日太操劳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我知道你怪我,怨我……不想听我解释……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只是你这样硬撑下去,我不忍心……”
端木槿叹了口气:“林大哥,我有什么资格怪你、怨你?”
林枢一怔:“槿……槿妹……你……你说什么?”
端木槿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林大哥你把瘟疫带进揽江城,害死了百多名樾军士兵。今天我向你们通风报信,让向将军打了个大胜仗。这些人,都是我害死的。”
她的语气如此平淡,反而让林枢打了个冷战:“槿妹……你……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这些人是向将军的部下杀死的。他们来到楚国,想要侵占楚国的河山,奴役楚国的百姓,他们是罪有应得。如果不杀死他们,他们就会杀死咱们。不关你的事。”
“不。”端木槿摇摇头,“林大哥,你听到刚才霏雪郡主说的话了吗?战场无情,只有敌我之分。我……我是……真的辨明了敌我……我原来……我原来没打算这样……我也不知我为什么会回来报信……我今天救了很多人……也……也杀了很多人……你说……我是救的人多,还是杀的人多?”
听她有些语无伦次,林枢心焦如焚:“槿妹,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太疲累了,我带你去休息吧。”
“不,不……我不能休息……”端木槿连连摇头,“我还要……给人疗伤呢……你看……这里有这么多人……我要救他们……不……我应该杀他们?”
林枢知道她一定是疲劳过度神智混乱了,心痛万分,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道:“槿妹,你听我的话,去歇歇吧……不,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离开这里……什么楚国樾国,恩怨胜负,我们全都不理了。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行医……好不好?我们现在就走!”
他说的激动,却未听到端木槿的回答。低头看,原来是已经昏睡了过去。他不胜怜惜,将心爱的人抱起,举步离开这令人作呕的战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悉索之声。他也是习武之人,立刻就警觉起来。轻轻将端木槿放下,握紧灯笼的提竿,猛一回头,便见到林中有几个樾军士兵。
“好樾寇,哪里走!”他断喝一声,随手在地上拾起一把长剑来,就向敌人攻了过去。
那几个樾军士兵也不示弱,其中一人还冷笑道:“哟,这不是林大夫么?罗总兵还一直说你怎么采药采得没了踪影,原来你是楚军的奸细!看刀!”
对方有五个人,把林枢团团围住。不过林枢也不惧怕,虽然他武功不算高强,但自保绰绰有余,一边沉着应对,一边高声呼道:“有樾寇!有樾寇!”
白羽音还没有离开太远,听到呼声就赶了来。另有一些在附近巡逻的楚国武林人士也闻声而至。片刻的功夫,那五个樾军士兵就全都身首异处。
“他娘的!”赵宏伟啐道,“果然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咱们得好好再搜一搜。”
“不。”林枢沉吟道,“他们应该不是从揽江大营那里过来的樾寇——既然知道我离开揽江采药,应该是罗满身边的人——是从揽江城里过来的。”
“揽江城?”白羽音皱眉道,“就是说,罗满派人从揽江城里追击咱们?”
“那可不一定。”赵宏伟道,“他揽江县城里没有什么人,怎么敢追击咱们?我想多半是等来等去也不见他们的援军到来,所以来探个究竟。让他们探好了——最好回去告诉罗满和刘子飞,他们的援军已经被咱们杀光了。哈哈,只怕刘子飞即刻被吓破胆。而罗满嘛,本来就一身伤病,被吓死也不出奇。”
“总之还是加强戒备的好。”林枢道,“揽江城里的樾寇再少,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咱们这里都是伤患。如果敌人来袭,咱们怎能保护得了这许多伤患?”
“真打起来,还顾这许多?”赵宏伟瞪了他一眼,“你这郎中,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既然上了战场,还如此婆婆妈妈!若不是你跟向将军说,要好生医治伤患,向将军会把咱们都留在这里给你当保镖打杂?我们早就跟着向将军杀到了揽江大营,把樾寇全都剁成肉酱啦!”
另外一位楚国侠士也插嘴道:“不错,我也觉得杀敌才是当务之急。只要能把敌人歼灭,伤患自然可以慢慢修养。如今要带着这许多伤病行军,可真是本末倒置。”
赵宏伟得到他人的支持,就愈加理直气壮起来:“要我说,既然担心揽江城里的樾寇有可能来偷袭,不如咱们杀回去,把揽江城给夺下来——诸位想,揽江大营的樾寇以为我们要攻打县城,却没想到我们忽然迎着他们上去,把他们都打懵了。现在揽江城里的樾寇看到我们折向北面,一定想不到咱们还会回去攻城。我们攻其不备,还不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好主意!”有人附和,“这叫兵不厌诈!”
“诸位!”林枢急了,“向将军让咱们在此等候,咱们岂能随意行动?”
“林大夫,”赵宏伟略带讥讽道,“你莫不是在玉旒云身边当官当久了,也习惯了那些上令下从的道道儿?咱们可是江湖儿女,又不是向将军的部下——再说了,咱们自从投军以来,他们可有把咱们当成士兵么?尽是叫咱们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今日本来可以和樾寇决一死战,结果又把咱们派来打杂——大伙儿说是不是?”
“可不是!”侠士们纷纷赞同,“我们看不惯武林被端木平、袁哲霖等人搞得乌烟瘴气,才投入军中,一心报国。谁知,军中也是一样争权夺利。那些个芝麻绿豆品级小校,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我心里早就堵得慌。论本事,他们哪儿配向咱们发号施令?一定是怕咱们上阵立功,他们就没了立足之地。我赞成赵大侠的提议,既然有机会一举将樾寇的两个将军斩杀在揽江城,咱们可不能就在这里坐着——这就杀回揽江县城去!”
“正是!”群豪纷纷响应,“杀回去!”
林枢可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时怔住。一旁的白羽音先听到群豪吵嚷抱怨,以为他们要叛出军队去,心里好不惊慌,但听他们是要攻打揽江城,就不由兴奋起来,也跟着拊掌叫好:“走,这就杀回去!本郡主反正也不是军中之人——那些个什么将军副将一个个就只会说我是金枝玉叶弱质女流,却不晓得本郡主也是江湖儿女。今日就做给他们看看!”
林枢见他们群情激动,摩拳擦掌仿佛立刻就要往揽江城去,心中焦急——他虽然不是什么行军打仗的行家,也不似端木槿曾经长期追随玉旈云于军中。但是他为了国仇家很,总是留心樾军的各样细节,以求寻找将其击败的方法。他知道,樾*队之所以自樾太祖大漠起兵以来,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并不仅仅是因为蛮人凶残,而是樾军军纪严明,士卒对将领绝对服从。无论是刘子飞让人屠城,还是玉旈云禁止屠城,将令既出,士卒便奋身执行。而反观眼下楚军之中这群来自江湖的乌合之众,竟视向垂杨军令如无物,要擅自行动攻打揽江城。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岂不破坏了向垂杨的全盘计划?他赶紧拉住白羽音,低声道:“郡主,此事切不可为!战场非同儿戏,揽江城里到底有多少樾寇,咱们并不知晓。再说,向将军让咱们留守在此,回头他寻不见咱们,岂不焦急?”
“你留在这里不就行了?”白羽音道,“至于攻打揽江城,本郡主又不是第一次——上一次,还是玉旈云在亲自指挥呢!不也被我们攻破城门?”
“可是……”林枢急道,“这里有近千名伤兵,你们都走了,谁来保护他们?”
“眼下也就两个地方有敌人——”赵宏伟插话道,“北面揽江大营里的,大概已经快被向将军的部众杀光了;南面揽江城里的,咱们就现在就杀过去——两边的敌人都被制服,还有谁来偷袭伤兵呢?林大夫你放宽心吧——除非,还有樾寇埋伏在其他的地方,这个嘛,你就要问问你的端木姑娘,说不定她晓得。”
“你——”林枢恨他话中带刺,可是赵宏伟已经哈哈大笑着和其他武林人士一起向营地走去,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唯有愤愤地一跺脚,回头去寻找端木槿,心中暗想:这些愚昧的楚国武林匹夫,说什么精忠报国,其实心里还不都和端木平老贼一样,只是想着自己扬名立万?幸亏楚国还有似程亦风、臧天任、冷千山这样的文臣武将,否则一定难逃亡国之运!
他一边心中埋怨,一边回到了方才安置端木槿的树下。这就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灯笼犹在,女大夫却不见了踪影!四下里望望,也未瞧见——是端木槿恢复了意识,自行走了,还是有敌人趁着楚国群豪吵嚷之时把她掳走了?
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槿妹!槿妹!”他呼唤,却没有人答应。
又着急又后悔。他追上了赵宏伟等人:“端木姑娘不见了——你们可有见到他?”
群豪满心都是攻打揽江城的大计,哪儿有心思理会?有的回答说:“没看见。”而有的竟出言讥讽:“呶,早就说那丫头是樾国的奸细。这会儿一定回去通风报信了。”说完便径自离去。
反而那些楚军的伤兵们,曾经被端木槿医治过,对她心存感激,但凡还能活动的,都挣扎着起了身,帮林枢寻找端木槿。一行人把树林一带搜了个遍,到了天光大白,依旧没有找到。林枢因而陷入了极度的悔恨之中。
“林大夫!”忽然听到有人唤他。精神恍惚地抬头看看,认出是向垂杨身边的一名亲兵,同着另外三四个楚军士兵,行色匆匆。
“你们……怎么回来了?”林枢问,“是已经……拿下揽江大营了吗?”
“没有。”那亲兵摇摇头,“其实是向将军在前方遇到了些麻烦,要请林大夫和端木姑娘过去。”
“莫非樾寇又使出什么奸邪的手段,伤了我们许多士兵?”林枢问。
“的确是奸邪的手段。”那亲兵回答,“我军也着实有些伤亡。不过,不是请你们去医治伤兵,而是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樾寇有什么妖法,可以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建起一道城墙来?”
“一道城墙?”林枢惊愕。
“揽江大营本是大青河上的要塞,是为了防备敌人从大青河上进攻,所以只有北面临河的地方才建有城墙。”那亲兵解释道,“而南面只不过是大营的入口,是没有城防的,只有木栅栏而已,应该早在樾寇偷袭那一日就被烧毁了。可是昨夜我们追赶樾寇到了原来揽江大营的所在地,却看到大营的南面入口建起差不多四丈高的城墙来,前面还挖了一条深沟。城上装备有火炮,并伏有许多弓箭手,我军士兵根本无法靠近。向将军可急坏了——揽江大营如果被樾寇这样占据,等于将大青河都划归了樾国。他们要运兵运粮,可以畅行无阻啊!”
“四丈高的城墙?”林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玉旈云有一营工兵,也听闻她招徕了许多民间匠人到工兵营当差,且不惜自掏荷包打赏能工巧匠。当日她东征郑国之后,工兵营就留在了江阳附近。但据说是为了研究铸造火炮的法子。是否也钻研出修建城墙的办法,那就不得而知。但如此短的时间,要建起四丈高的城墙,这怎么可能?”
“若不是那城墙就在眼前,我也以为是妖法!”向垂杨的亲兵道,“就算是有现成的石料砖头,一个月的时间,也只够搬运而已!”
“这其中必然有古怪!”林枢皱眉。工兵营的事情,他所知不多,都是趁着玉旈云和石梦泉商议的时候偷听来的。他晓得玉旈云给罗满下了命令,倾尽东海三省一切人力财力,也要支持工兵营。想来,工兵营的事,罗满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么端木槿长久居于江阳,或许也晓得一二。只是,现在端木槿下落不明!
“他们大概是用了稻草砖吧?”忽然旁边有一个伤病插话。
林枢和向垂杨的亲兵都有些吃惊,望了过去,见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兵士,因为头部受伤,被包扎得几乎看不见面目。“什么是稻草砖?”他们问,“你从何处听来?”
“小人名叫张云喜。”那士兵道,“我本是乔家的家奴,乔老爷获罪之后,我们就都被送到揽江大营里当兵。稻草砖到底是什么,我并不晓得。只是听我家老爷说,老太爷曾经制作过一种不需要烧制的砖头,只用稻草和泥土。比普通的砖头轻许多,制作也快捷。遇到天灾*,需要迅速重建房屋,就可以用这种砖头。”
“你家老太爷?”林枢皱了皱眉头,“啊,莫非就是‘天下治水第一人’——乔日新乔老太爷?”
“正是。”张云喜道,“林大夫也晓得我家老太爷?”
“我十多年前曾和乔老太爷有过一面之缘。”林枢回答,“那时遇上暴风海啸,又瘟疫横行,我与先师去救人,而乔老太爷就在那里修筑海防。我记得许多百姓无片瓦遮头,风吹雨淋又多添乱许多病痛。乔老爷就先命人搭了许多棚子。此后没几日,便修筑了好些房舍,间间窗明几净。其中有几间,他交给先师作为诊疗室之用。先师大为惊叹,说平生素未见过造房子竟能造得这么快的。不过乔老太爷就谦虚说,这些不过是小把戏,长久不得。”
“那个大概就是稻草砖盖的房屋。”张云喜道,“我家老爷还未到楚国来做那掉脑袋的买卖之前,在家里便和老太爷有过几次争执。我曾听老太爷骂他,说让他不要想着凡事可以走捷径,捷径就好像稻草砖。当时我并不太明白。后来和老爷来到了揽江。老爷卖□□发了财,我曾听他念叨,说,稻草砖又如何,不是一样可以盖起万丈高阁?小人当时曾问过,稻草砖到底是什么。不过老爷喝醉了,只说是老太爷造的砖头,不用烧制,只需稻草和泥土。若用来盖房子,制造和运送都极为方便。如果想建造揽江城里乔家大宅一样规模的宅院,一个月的功夫也就盖好了——我方才听各位说樾寇忽然盖起一道城墙来,若不是变戏法,会不会是用这种稻草砖?”
“听起来似乎正是如此!”向垂杨的亲兵和同来的那几个人互相望了望,“如果真有这么容易制造又方便运输的砖头,樾寇可以用船从江阳运过来。那么一个月的时间就建起一道城墙也并非不可能。这个乔日新,竟然给樾寇卖命了?听说他儿子死在大青河上,玉旒云连尸体也不放过,砍下脑袋来示众了好几天——国仇家恨,他竟然都不在乎?”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张云喜道,“我家老爷过河到楚国来的时候,和老太爷大闹一场。老太爷就把他的名字从族谱里勾了。而那之前……罗总兵曾经好几次登门来找老太爷,但是老太爷始终闭门不见。我想,老太爷……应该不肯投效樾寇。”
“现在可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林枢皱眉思索,“听乔老太爷说起这稻草砖的语气,好像这砖头有什么致命的弱点。只要咱们找出来,就可以摧毁城墙,一举夺回揽江大营。依我之见,既然是泥土和稻草做成,又未曾经过烧制,稻草惧火,泥土惧水,只要向将军以水火攻之,应该便可破解。”
“林大夫言之有理!”士兵们道,“敌人挡在我军和大青河之间,要水攻,只怕还有些困难。不过火攻却很容易。咱们就用火箭射上城去,把他们都烧熟烤焦!”
“水攻也并非不可能。”林枢道,“只要设法去上游捣毁堤坝,现在大青河正值汛期,岂不就可以把这稻草砖变成烂泥巴?玉旒云东征郑国,就是毁坏堤防,淹没了许多州县。现在正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果然如此!”士兵们赞同,“事不宜迟,我等这就回去复命。”当下,和林枢告别,又赶回揽江大营去。
“林大夫……咱们还继续找端木姑娘吗?”张云喜问。
林枢怔了怔——方才那一打岔,他几乎把端木槿的事给忘记了,只想着要让敌人葬身洪水烈火之中。此刻,张云喜一提醒,心中的激动与畅快便又被阴霾取代:“当然要找……不过……你们都有伤在身,还是先歇歇吧。我自己再去附近找一圈。”
“林大夫也要自己多保重。”张云喜道,“不必太过担忧了。端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林枢点点头,多谢张云喜的宽慰。不过心中却想:他们几乎把附近的山林都翻过来了,也未见到端木槿,多半是被樾寇掳走。揽江大营正在鏖战,此外楚国境内唯一的樾寇据点就是揽江城,多半是把端木槿带到那里去了吧。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也要去找找。
当下,回头看看伤兵营地,见军医们都各司其职在忙碌着,就迈开步子朝揽江城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