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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两人还是没能在那棵银杏树下挖出那坛埋了十几年的好酒。
自己挖的坑,当然还是得自己来填,任知节背着重四十六斤的傲雪贪狼枪,弯着腰用铁锹将挖出的土又给填回去,完了之后还站上去跳了跳,然后用手擦了擦汗,在脸上留下几道灰黑是色的印子,她一手撑着树干,朗声笑着说:“怎么样,填的毫无痕迹,毫无瑕疵,就像你这树下从没有被人挖过坑。”
杨青月看她那灰头土脸的样子,挑了挑眉:“若是有朝一日你离开了天策府,定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
被强行转职的任知节:“……”
杨青月煞有介事地说:“傍山村还有好些田地正荒着,挺适合你的,要不我跟逸飞说说,让他留几亩地给你,说不定你还能悟出一套不逊于梅花枪法的青菜锄法,嗯,挺让人期待的。”
任知节:“……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期待啊,呵呵。”
冬日天黑得早,不多时,天色隐隐见黑,气温也降了些许,任知节穿得单薄,身上只穿了红色战袍与银色甲胄,之前她仗着身体好,并未在意,如今却有些扛不住江南带着潮气的寒意。
她缩了缩肩膀,想到怀仁斋中任栋烧得暖烘烘的炉子,便说:“那我先回怀仁斋了,我出来许久了,再不回去爷爷估计就要以为我迷失在长歌门的道路上了。”
杨青月略一沉吟,便说:“知节稍等片刻。”
说完,便径自进了屋去,任知节有些好奇,但也不好跟着进屋,便在院中银杏树下跳着脚取暖,寒风凛凛,卷起银杏树上最后一片颤巍巍的树叶,吹在了她的脸上,她将脸上的叶片拂去,忽然感觉到鼻尖有一丝凉意,她抬起头,却见已经变成深蓝色的天幕降下了纷纷扬扬的小雪。
雪片不大,随着风缓缓飘下,点点洒落在她的面颊,偶有几片落在她的眼睫上,她睁大了眼睛,眼睛眨也不眨,生怕一眨眼,便将这纯白无暇的小精灵抖落下去。
她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她还未回头,眼帘中便闯入了一把绘着红梅傲雪图案的罗伞一角,伞上的梅花开得极好,与深棕的树枝点缀了伞中一片皑皑雪景,极为喜人。
她扭过头,杨青月持伞站在她身后,原本披散的头发束了冠,身上系了件黑色大氅,他将伞推到任知节一边,自己半边身子还露在伞外,簌簌小雪在他的肩头堆积起来。他手腕上还搭着一件正红色的大氅,似乎在箱子里积了许久,衣料上还有些折痕。
红色在满目蓝绿的长歌门并不常见,任知节被这红色给映了满眼,觉得似乎身周的寒意也被这火一般的红色给驱了走。
杨青月一抖手中的红色大氅,递到了任知节手中:“这是我少时吉婆婆做给我的,对你来说估计还有些短,便将就着先披上吧。”他轻飘飘说着,“我送你回去。”
任知节披上他递过来的大氅,只觉得整个人似乎掉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她看了看这一身红,再看向杨青月,总觉得这件红色大氅怎么看都跟他画风不符。
想到年少时披着正红色大氅的杨青月……任知节只有满脑子的福娃。
因为下了雪,往日窝在屋子里烤炉子的长歌门人都从屋中走了出来,雪还不大,却已经能听见人们在各自院子里咯咯的笑声,那条院墙之间载满了柳树的石板小道已经被雪浸湿,照出模模糊糊的人影。
院墙外灯笼的黄色暖光隐隐投在杨青月手中的伞面上,任知节透过伞面能感觉到他们走过了一盏盏灯笼,那些笑声从传至她的耳边,再到被他们抛到身后,似乎经过了很长时间。她侧头看向杨青月,他呼吸之间带出一缕缕白气,撑着伞的手也被冻得通红。
她想了想,说:“我来撑伞吧。”
杨青月看向她,双眼半闭半睁,似乎没睡醒一样:“不用。”
她拍拍胸脯:“你不用把我当女人看……”她顿了顿,呸了一声,然后说,“你不用把我当成柔弱无依的女人看。”
杨青月瞥了她一眼,眼角带着笑意:“我知道。”他看向身前,雪越下越大,在长歌门那些青色瓦片上堆起了薄薄的一层。
“今年的雪来的挺早。”他说。
任知节不知道千岛湖什么时候下雪。
她在逻些城住过三年,吐蕃虽冷,却很少有雪,一下雪,漫山遍野都是皑皑一片白,吐蕃民众帐篷间飘扬的风马旗都似乎被凝固住一般,牦牛、黄牛、羊在牧场之中一群一群凑在一起取暖,高原上的天还是蓝的,总是绷着脸的李倓也会在流露出少年心性,与李复在雪地里设陷阱捉雀鸟,她就坐在屋檐下看,然后掳开袖子架柴烧火烤鸟,三人为了那么点儿烤鸟打得不可开交。
虽然最后总是她赢。
她跟着杨青月一起望着天空中山簌簌飘下的雪片,然后问:“长歌门的雪会下多大?”
“很大,就像瓦片跟墙都变成了一种颜色。”杨青月简单地说道,然后看向任知节,“来年,傍山村也会有个好收成。”
任知节:“……”
一提到傍山村,她就想到自己扛着锄头下田,或者赶着牛犁地。
杨青月看她瞬间黑下来的脸,笑了几声,笑声清朗,在她脸黑如锅底之前止住了笑声,然后说:“长歌门人大多自幼苦读儒家经典,心系朝廷,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得以报效国家。我因幼年隐疾不得与他人接触,只得将自己关在院子里,读着所谓的圣贤书,却不知读来何用。”他看向任知节,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所以,知节,我可是很羡慕你的。”
任知节愣了愣,正要出言安慰他,他却又笑了起来,笑声中并无任何怨懑自艾之情,任知节抽了抽嘴角,只觉得刚才觉得这家伙可怜的自己才是真的可怜。
他们缓步走了许久,才终于走到了怀仁斋门口,半月拱门的两边亮起了黄色的灯笼,光亮所经之处还能看见飘扬的雪片,任知节看着院中并没有那群爱凑热闹的老人跑出来玩雪,松下一口气,便转过身朝杨青月道:“杨大哥,你先回去吧。”
杨青月点点头,任知节双手抱着头,从他伞下跑出来,站在拱门下,说:“雪下大了,路上可能会有些滑,一定要小心。”说着她看杨青月仍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又加了一句,“万一不小心,第二天整个长歌门都会知道杨家大爷滑进湖里去的。”
杨青月挑了挑眉:“我会水。”
“这不是重点。”任知节扶额。
杨青月笑了笑,他的声音一如往日地轻,似乎睡在半空中,没有着力点,他看着任知节,说:“我说的向逸飞在傍山村给你讨几亩地不是说着玩的。”
任知节抬头看他,他的面颊轮廓在灯笼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眼睛下的黑眼圈显得整个人疲惫而羸弱,然而眼中的笑意却如同这灯笼的光一样,带着并不灼人的暖意。
“你……”任知节眨眨眼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下去。
他也眨了眨眼睛,喉咙中逸出一声笑:“你来种地的话,傍山村的收成一定更好。”
任知节:“……”
等不到傍山村的收成好了,她现在就想一锄头敲死这货。
有气无力地挥别杨青月,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撑着红梅傲雪的罗伞拐出了载满柳树的小路,任知节才转身走进怀仁斋,在路过院中央那棵银杏树时,她忽然想到杨青月院子树下那坛不知道埋到了哪里的好酒。
她走到树下转了一圈,然后听见一声厉喝:“哪里来的恶徒,想砍我的树吗?”
她扭过头,看见站在屋门口怒目圆睁的祖父任栋。
被当成砍树贼的任知节:“……”
看见孙女儿出门一个样儿回来一个样儿的任栋:“……你身上这件大氅有点眼熟。”
任知节:“咳咳……这是……”
任栋恍然大悟:“有一年除夕青月穿着这件大氅来讨过红包!”
任知节:“……”
任栋:“知节……你跟青月……”
任知节尔康手:“不!爷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任栋:“噢,虽然过不久就是除夕了,但是爷爷不会因为你穿了这件大氅就会给你红包的。”
任知节的手无力垂下:“不……爷爷,也不是你想的这样……”
……
第二天任知节醒来时,便听见窗外边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她一听便知道昨晚雪下得很大,她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支起了窗户,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白,连院中央那棵银杏的树枝上都堆了一层雪,几只鸟雀在雪地上蹦跶,往雪层中伸出尖喙,想啄食雪层下的草叶子,她笑了笑,朝外边洒了一把松子,很快便聚起了一群灰扑扑的鸟雀。
她正看鸟啄食松子,忽然听见外边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白色袄子的人快步踏过松软的积雪,往她的屋子走来,惊飞了那一地的鸟雀。
任知节伸长了脖子,探出头往外看去,还未看见那人模样,那人便已经走到了她门前,开始拍门。她也来不及去换衣服,便直接去开了门,房门一开,一股冷气钻入烧了炉子暖烘烘的屋子,她打了个冷颤,门外那人便接下了身上的袄子,披在了她身上,然后钻进屋子里,将雪后寒意隔绝在了屋外。
她裹着袄子打了个喷嚏,吸着鼻涕抬起头,看见头顶一层薄薄白雪的周宋,周宋的眉毛上还凝着一层寒霜,他皱着眉,说道:“怎么在屋子里都会着凉。”
任知节正要说话,一个喷嚏又将她的话给截了下去。
反正都是杨青月的锅。
她伸手擦了擦鼻子,看向周宋,问:“师兄,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周宋从腰间掏出一封信,递给任知节,说:“这是我父亲差人从鄯州寄过来的信。”
周墨?
“师父居然还在鄯州啊。”任知节接过信,并未急着拆信,而是迎周宋坐下,便准备去找些吃的来招待这个小师兄。
然而周宋并不打算坐下,他一把拦住准备去找食物的任知节,说:“我爹说,吐蕃大将莽布支率三万大军进犯陇右,与皇甫将军交战。”
任知节一听周宋说到吐蕃进犯陇右,便立即扭过头去看他,却见周宋眉头紧皱,一张娃娃脸上表情严肃,不见平时的活泼笑意。
“我爹信上说,我们走后不久,皇甫将军便与吐蕃军交战过一次,大获全胜,前几日,莽布支又率三万大军犯境,这次军中还有吐蕃赞普之子琅支……”
周宋还未说完话,任知节便急急忙忙跑回卧房抱出自己的盔甲,他看向任知节四处收拾衣物,有些奇怪,问道:“师妹,你这是……”
“我要回去。”任知节换好战袍与盔甲,隔着帘子说,“赞普之子也凑了进来,吐蕃是玩真的。”
“可是……”周宋本想说,还有几日就到除夕了,让她留下来过完元宵节再走,话刚开口,却见战甲披身的任知节从帐中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那柄傲雪贪狼枪,便要冲出们去。
“师妹!”
任知节听他喊了一声,推门的动作顿了顿,还未扭头,便感觉到□□的肩头一阵温暖,她转过头,看见周宋将昨天杨青月给她的红色大氅披在了她的肩上。
“外边冷,可别还没到鄯州人就先倒了。”周宋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我陪你去御射场取青海骢,然后送你出千岛湖。”
任知节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