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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阴沉,乌云蔽月,风吹得院中树木婆娑作响,任知节跃至屋顶,战靴踏在瓦片上发出轻微的响动,而这些声音亦湮没在声声蝉鸣之中。她方站稳,还未观察四周,便听见脚下屋子纠缠在一起,一声高过一声的女子呻/吟与男子喘息。
任知节嘴角抽搐,想堵耳朵,然而武者听觉又极为重要,只有硬着头皮听墙角。
据说源氏公子身体稍微好些,便离开了住所二条院,前去拜访友人。任知节本觉得既然源氏公子身体好些了,便没有必要再去他的居所探查了,然而晴明一边观测天相,一边漫不经心说道:“乌云蔽月之夜,少不得百鬼夜行。”
所谓百鬼夜行,就是妖魔聚集在一起穿过平安京走入鬼门,而这时在街道上遇见百鬼团体的人,一般都会在瞬间被吞噬成一具骸骨。百鬼聚集,是阴阳师都难以对抗的,所以一般人都会在乌云蔽月的夏日晚上选择闭门不出,以免遇见百鬼夜行。
源氏公子身体刚好些,便踏夜访友,甚至出门也不抬头看看天色。
任知节心中给这位勇敢的斗士竖了个大拇指。
晴明挑唇笑笑,道:“你去看看那位身份尊贵的源氏公子有没有被百鬼吞噬吧。”
任知节只得一身盔甲,扛着钓竿,前去源氏公子那位友人位于西洞院大路的居所,院外夕颜花方才开过,屋中烛影幢幢,乌云蔽月之夜出门访友的源氏公子不仅没有被百鬼吞噬,反而过了销/魂一夜,丝毫不似日前坊间所传的一病不起。
待屋中男女声响渐歇,任知节才松了一口气,她想着源氏公子今夜该是夜宿红罗帐,不会贸然出门,便起身准备回晴明宅邸去。
而这时,她忽然听见院中传来一声女子狞笑,在午夜之中显得犹为可怖,她握紧了手中钓竿,便见走廊下蹿出一个长发飘飘的身影,手脚并用地往屋内爬去。而屋中的人显然也听见了声音,那方才发出销/魂□□的女声一声惨叫,而源氏公子已厉喝出声:“什么人!”
任知节从屋顶一跃而下,身上盔甲在夜色之中闪过一抹银魂,而此时屋前苇帘被人一把掀开,那人还未看清事态,便看见一身银甲的任知节从天而降,长长的马尾飞扬在脑后,手中鱼竿高高扬起,将那几乎要爬到屋前的女鬼一招拍散。
任知节将女鬼驱走之后,转过头,正与那掀着苇帘的男子对视,那男子一头长发披散,身上只披了一件松散的外衣,露出了白皙而略覆薄汗的胸口,他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任知节,黑色的瞳仁在烛光的映照出溢出暖色光彩,五官俊美,身姿优雅,此等风姿,自然是令平安京众贵女朝思暮想的源氏公子。
而他身后凑过一名妙龄女子,娇美的面庞之上满是慌乱,圆润的肩头微微颤抖,她将手搭在男子肩头,在看见任知节后眼中略有诧异。
任知节将玉荻钓竿扛回肩上,望着那惊惶未退的女子,笑道:“魔物已除,今夜姬君大可放心安睡。”
烛光照亮她半张脸颊,五官秀美,气质却极为英武飒爽,令人顿生好感。
那女子看得微愣,随即脸上浮起淡淡红晕,一脸娇羞地躲到了源氏公子身后。
任知节:“……”
姑娘你别这样,我有点方。
源氏公子却并无发觉两个女人之间微妙的变化,只是上下打量了任知节,笑着开口:“这位姬君……”
他话还未说完,忽地平地刮起一阵妖风,吹得院内树叶不安作响,任知节捋了捋被吹乱的头发,抬头望向天空,之前天穹之上依稀可见月光,现在却漆黑一片,她想到晴明之前所说,便转头对源氏公子说道:“当时百鬼夜行,源氏公子与姬君就待在房中,切莫出门。”说完,也不看两人脸色,一脚踏于走廊,远远跃出,不一会儿便翻出了围墙。
而源氏公子与情人则坐在苇帘之下,望着那手持钓竿,一身银甲的女将离开,眼中皆有莫名情绪流动。
任知节本想趁百鬼夜行之前回到晴明宅邸,然而刚出了院子,便觉得宽阔的西洞院大路阴森得诡异,远处尚有几声犬吠,而片刻之后,便什么声响也没了。
她跃至一处宅邸的高墙,眺望远处,无月之夜的平安京并无任何人影,犹如一座死城,这样的寂静持续不久,她便看见西洞院大路尽头一团冲天黑气快速袭来,其间还可见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鬼物脸孔。
任知节握着手中钓竿,正要离开之时,却见一个人影从空中坠下,直直坠入百鬼夜行的那团黑雾之中。
她不暇多想,一脚使力,从围墙之上跃起,手中钓竿高高挥起,鱼线连带着钓钩舞出老远,钓钩所经之处,鬼怪纷纷惨嚎,她趁势跃进百鬼夜行之中,鬼怪从她身侧呼啸而过,她不以为意,伸手抓住了那陷入众鬼之间的人的衣裳。
那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头发却是惨白,虽闭着眼,却可见五官极为英武俊朗,不像整日吟诗唱曲的贵族,倒像武士出身。只是他身上的布袍已旧,还布满裂痕与血迹,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他身上的衣料已被百鬼啃噬了些许,露出衣衫下伤痕满布的古铜肌肤。
任知节看得心惊,只怕再耽搁会儿,百鬼便要将他啃噬成一堆枯骨,便手下使力,要将他拖出百鬼夜行,而这时,他却忽然睁开眼,看向任知节,那双眼睛竟是一双赤红色竖瞳,犹如爬行动物一般令人觉得胆寒。
任知节一愣,只怕此人被妖物附体,便道:“此处危险,我先将你救出去。”
那人却不言不语,一双赤红竖瞳直直盯着任知节,良久,忽然伸出双手放在她肩上,任知节还未反应过来,那人手上用劲,便将她用力推了出去。
任知节被他推出百鬼夜行,正要再入之际,忽然听见期间鬼怪忽地一阵惨嚎,那团阴森的黑雾竟慢慢缩小,那些面像凶恶的鬼怪似乎被其中一物所吞噬。待刺耳的惨嚎与雾气逐渐消散,宽阔的西洞院大街便只余任知节,与那白发男子。
那白发男子站在街道中央,红色竖瞳紧紧盯着任知节,他身上的衣衫仍然十分破旧,只是那些原本□□出的肌肤之上已经不见了伤痕。
任知节再傻,这知道这人吞噬了百鬼。
能吞噬百鬼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她与白发男子遥遥相对,一手紧握钓竿,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而对方却仅仅只是看着她,并未有任何动作。过了许久,连任知节都没耐心想上前与对方战个痛时,他却忽然转过身,再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身影消失在重重夜色之中。
任知节紧握钓竿的手松了松,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放了下来。
她没有把握能将对方拿下。
待她回到晴明位于土御门路及西洞院路交叉处的宅邸时,天边已见微光,她推开那扇陈旧的大门,踏过及人高的草丛,却见晴明一身素衣,倚坐在廊柱下,正望着天边那抹将黑夜驱散的光亮。
半晌,他望向任知节,弯弯的眉眼中带了些许调侃的笑意:“怎地天亮才回来?”
源氏公子声名在外,所谓探友不过是寻芳,京中大多知晓,晴明心眼贼坏,前一日调侃了博雅,现在又在调侃任知节听了一夜壁角。
任知节挑了挑眉,坐到了他对面的廊柱下,说:“遇见了意外。”
晴明点点头,缓缓打开了蝙蝠扇,道:“可是遇见故人?”
任知节皱了皱眉:“只是一陌生人而已,并不是故人。”她顿了顿,然后将遇见百鬼夜行连同那奇怪的白发男子一同说与了晴明听。
晴明听完,笑了几声,道:“对方吞百鬼之前还把你推得远远的,说不定还真是故人。”
任知节想了想,还是摇头:“我居住于仙界,并不认识此等妖魔。”
两人又在檐下坐了会儿,待到天色大亮,坐了半宿的任知节便要起身去睡个回笼觉,此时院门外的戾桥上传来快马踏过的声响,她还想着今日博雅下了清凉殿居然不乘牛车改骑马了,尚还坐在廊下的晴明便笑了一声,道:“知节的客人来访。”
“我的客人?”任知节眨了眨眼睛,她刚来平安京,哪里来的客人。
这时,那扇腐朽的大门传来阵阵敲门声:“敢问可是安倍晴明大人宅邸?”
任知节看晴明笑得一脸狐狸样,只有自己走到门口,将那扇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仆人打扮的小青年,见开门之人是一身披甲胄的妙龄女子,顿了顿,问:“请问姬君名讳可为知节?”
任知节点点头。
那小仆笑了起来,将一封书信递到任知节面前:“这时我家主人写予姬君的。”
书信乃陆奥纸写就,是夏日葛花的颜色,任知节还未接过,便嗅到了信上淡淡的熏香,她一边拆开书信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家主人是谁啊。”
“我家主人乃是源氏公子。”
小仆笑着回答,而任知节也看见信上一行优美的字迹:
葛花空自开,不结果实;孰此为恋,我却心迷。
任知节:“……”
那小仆问道:“姬君可有话传于我家主人?”
任知节干笑几声:“呵……呵,没。”
任知节拿着那封信一脸懵逼地走回廊下,晴明以蝙蝠扇掩住嘴唇,笑道:“可是收到了源氏公子的书信?”
任知节一手扶额:“……爱情线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昨天还听了壁角,今天就收到了主角之一的告白信,平安京,真是到处充满了爱啊,任知节金馆长脸。
这是任知节爱情线通得最为顺利的一次,只是想想打通的是传说中的平安京大众情人源氏公子线,她就不由得泪流满面。
而那百鬼夜行之中的白发男子,却是早被她甩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