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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大东坐在门前石阶上。得知母亲的死讯后,春婶领他到妈妈的坟前,他终于忍不住悲从中来嚎啕大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满与悲伤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为什么在他的生命中一切都是这么的来不及,事业的失败,破碎的家庭,母亲的逝世,他的周遭充满了缺陷,连最后的希望都在不经意中被剥夺,更令人痛心的是所有的一切美好他竟都无力挽回。
大东红肿着双眼痛苦的啜泣,即使是事业与家庭方面的挫折都未曾使他感到如此痛心,欲养而亲不在的悲伤现在仿佛是一把利刃在他心头千刀万剐,这世界上唯一使他缅怀的亲情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良久,他勉力的回到屋内,呆立在母亲的梳妆台前。妈妈在梳妆台前梳理的情景历历在现,她总是边梳发边问他:“这样子好看吗?”
“妈妈最漂亮了。”不管他回答过几次,她都不厌其烦的问他同样的问题。即使他烦了,不想回答,妈妈也从不生气。在这个乡下地方,妈妈无疑是最美的女人。在大东心目中,妈妈不仅美丽,更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女人。
母亲生性善解人意,从不对他严声厉色,就算是跟邻居孩子打架这种蠢事,妈妈也只是担心的问:“痛吗?有没有哪里疼了?”
往事不堪回首,这些记忆现在就像鞭子不断在他身上挥舞,大东不禁跪倒,哽咽的忏悔自白:“可是,我却不曾问你,甚至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真是不孝子妈,原谅我,请你原谅我,如果我当年不离开你,也许”
大东忽地止住,他猛然想起妈妈这一生只有一次严肃的对他耳提面命,那是他即将远行的前一天晚上。
那一晚的母亲跟往常决然不同,因为如此,他始终记忆深刻。他准备好行囊之后,妈妈来到他房间,母子两人分坐在床缘肩倚着肩。妈妈表情严肃,顿了一顿才说:“孩子,明天你就要去寻找自己的人生了。
你会决定这么做,一切都是因为命中的安排,我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够伸展抱负,我也知道有一天你会离开我,这是打你出生那天我就知道的。”
“妈”妈妈把手放在他嘴边:“听我把话说完”她望着儿子继续说:“你长大了,该去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但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成功的过程难免充满挫折,遇到不如意要忍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记住我的话,明天离开这里之后不要再回来,记住!不要回来看我。”
“妈,这是为什么?”“你答应我!”母亲正经而坚决的口吻让大东相当错愕,那瞬间他不知该怎么反应。“孩子,答应我!”“我我答应就是了。”听到儿子的承诺,母亲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当下仿佛老了许多。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傻孩子,我不说是因为你现在还不懂。
但是有一天直到那一天到来之前,你都不需要了解,时候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母亲恢复慈蔼的笑容,摸摸他的脸万分不舍的说:“我当然舍不得你,不是妈妈无情,我只是希望你能毫无罣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会照顾我自己,你不用担心。”妈妈说完就回到自己房里。
大东那个晚上彻夜难眠,母亲的话让他耿耿于怀。翌日,他万万想不到那是母子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临别之际,母亲不经意的说:“下次见面的时候,要像个大男人了。”然而,大东此时只能望着空荡荡的房子与冰冷的墓碑。
大东一早就来到母亲坟前,他前脚刚到,春婶随后也来到这座小丘。十几年的岁月算是虚掷了,一如母亲所预料,奋斗过程其中的辛酸又岂能向外人道之,而自己也辜负了妈妈的期望。所以他不打算拿这个当作跟春婶叙旧的话题,不过对于母亲这几年的生活,他有很多疑问要问问春婶。
“淑静是个认命的女人,你离开之后她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邻居间照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每次碰面,看起来都是那么安静。”
“安静?”“是啊,安安静静的,不多说什么,其实街坊邻居大家都知道淑静是因为太思念你了。”大东心头一阵抽痛。
“唉天下父母心,这我都了解。她是表面坚强,私底下却很难受的。”“是吗”他望着冰冷的墓碑痴痴的问:“妈过的不好吗?”
春婶发皱的手挥舞着:“唉呀,一个人的生活怎么会好过呢?这村子就这么点大,晚上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到,更何况她念经诵文,求个心安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他这才恍然,原来妈妈这几年是靠宗教信仰撑下去的“她都念些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不过念来念去就是那几句倒是很容易生厌,我挺佩服她就是。”“我妈是怎么死的?”“没痛没病,医生说是忧郁过度,唉,还这么年轻真是可惜。”听到“忧郁过度”四个字,大东的眼泪不听使唤的夺眶而出。
两人之间接着陷入短暂的沉默,不一会儿春婶奋身站起对他说:“淑静死前几乎天天关在房里,我想大概是闷出病来才会这样。”
春婶向来时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交代几句:“你妈的事已成事实,想太多于事无补,要懂得节哀,你如果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有空就来我家坐坐,记得喔!”说完,她踏着蹒跚的步伐逐渐消失在山丘小径的尽头。
大东在慈母坟前耗了半天才自小丘走回老家,乡下村子不比都市生活资源丰富,没有电器设备等于没有各种现代化的娱乐,他只好到村口的便利商店重温文明气息。
由于地处偏远加上人口稀疏,店内的商品虽不如市区充足但也不虞匮乏。店长叫阿雄,住在村子另一头。
对于自己能在冷气房里上班不经意表现出些许优越感。两人的话题南辕北辙少有交集,阿雄不是健谈的人,大东半个小时就待不住回到老家。他开始体会到妈妈的生活就像这个样子平淡而无趣。
午后微风徐徐,睡意渐浓,他盼望能在梦里见到母亲,于是趴在梳妆台上很快就睡着。
醒来时已是夜幕低垂,母亲并未出现在他的梦里,大东感到些许失落。简单的晚饭之后,又是另一段无趣的时间,他突然想起春婶说起母亲念经的事,心想:“也许这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经本会放在哪里?”
他四处翻箱倒柜并未发现什么类似经文的书,仔细一想也许经本伴随母亲葬在土里了,这么推测倒也合情合理,正当他打算放弃搜寻之际,不经意在梳妆镜后方隐约看到几行字。
大东兴奋的推开梳妆台,两行潦草字体横书并排刻画在老旧的墙上,上行写着:“日十第八杏陵焚”下段则是:“其客典目明石稍”他的心直往下沉,这两段字句如果是经文未免太深奥,说是诗词的话也不成韵,字迹也不像是母亲所写。
但这里过去十几年只有母亲在这,没道理她不知道才对。大东呆望着墙上的字体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熟悉感,一时之间也无法具体描绘出什么轮廓。屋内屋外他都找遍。
除了这两行字没有任何书本,除非确实有另外的经本随着母亲下葬,否则这十四个字在这面墙上应当有其意义才是。
他在行李箱内找出纸笔按墙上字体排列抄下,端详许久,虽然经文多半是音韵组合先求发音上口而实质字义却可能来自外来语言,其中解译的困难度可高可低,但有关于母亲的一切,他仍旧兴致勃勃。次日,大东怀着希望把那两行字拿给春婶。
心想老人家对这种东西可能比较有涉猎,但春婶却皱着眉摇着头:“这是什么经来着?春婶大字不识几个,我帮不上忙哩!”
大东又不厌其烦把每个字的发音照念了一遍,春婶还是一脸茫然。春婶索性找来几个邻居,其中虽不乏对此有些研究的人,但大家仍是一筹莫展。“这看起来不像经文,倒挺像灯谜之类的东西。”
“应该不是,说不定是咒语。”几个人七嘴八舌一番讨论后仍然没有定论,大东无奈的回到老家凝视着那面墙,几经对照也确定与纸张上的小抄并无二致,但这两行字对母亲到底有什么含义呢?
“如果妈妈日夜都念,这肯定有什么意义。”思索越久他越是心烦意乱,随手就把小抄掷在桌上,他刚想去外头喘口气,脑海忽地念头一闪,发现一件怪事。
“咦!真的很像。”他拾起小抄再度与墙上的字迹对照,双手莫名的颤抖起来“这怎么可能?太太像了。”大东瞪大着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嚷:“这字迹跟我写在纸张上的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