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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佳晟站在院中的桃花树下,看着碧叶中小小的青桃发呆,春浅心慌意乱,她不知道是该安慰他,还是掉头离开。
顾佳晟似乎才看到春浅,他苍白的唇有种破碎的颤抖,茫然的焦距慢慢聚焦到春浅的脸上,他伸出手捂住春浅的眼睛,“这般干净的颜色——”
春浅眨巴眼睛,睫毛扫在顾佳晟冰凉的手指上,她扇动睫毛,最终闭上眼睛,冰凉的温度顺着眼皮传到眼眸中,她觉得眼睛发酸,悲凉涌上心头。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这样仓促的、龌龊的带着报复摧残的尴尬事件,他很难一时间接受。
顾佳晟松开手,尽量放松语气,脸色也渐渐平和,“春浅,今天的事不要跟人说,我去竹林时,看见竹屋里有两条野猫打架,我怕你一个小姑娘害怕,所以——”他语气艰涩,但尽力编织他能想到的谎话,“我也有点害怕,表哥不想被人知道有过害怕的时候,所以你要忘记了这件事。”
春浅装出懵懂模样,点头再点头,拍着胸脯道:“原来是两只夜猫,叫唤像人一样,吓坏我了,表哥我一定不会说出去,也会忘了的。”
顾佳晟瞧着春浅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底纯洁无暇,他对于自己这种欺骗小孩子的卑劣有些自责,但又不得已为之。
顾佳晟支走春浅,走向母亲房里,顾姨妈正与长山婶说事,见顾佳晟进来,便不说了,长山婶欲出去,顾佳晟喊住她,“婶子你也在,正好我有事说呢!”
长山婶站住,顾佳晟对顾姨妈道:“刚才我剪柳条时碰见初云叔,他说今年雨水不足,节后要下稻子种怕是要接水,有的忙乎。我想着长山叔是下种子的能手,哪里都离不开他,节后母亲要让他去后山县,再耽搁几天,怕是赶不及下种子的大事。倒不如早些让他们走,早去早回。”
长山婶拍手道:“可不是,我刚还跟大嫂说这事呢,桂儿那丫头不本分,我日日看着她还跑了出去,这早晚得出事,不如早去早回。”顾姨妈看了她一眼,长山婶意识到自己跟顾佳晟说这个不合适,赶紧道:“都说大少爷是读书人,不懂庄稼活,我瞧着大少爷这是万事通呢,连今年下谷子的事都清楚。我这就是跟我家那位说,这就喂马,收拾东西马上出发。”
顾姨妈拉了顾佳晟的手,仔细瞧他的脸色,“这是哪里受了气?眼睛都红了。”
顾佳晟忍住落泪的冲动,强笑道:“刚才剪柳条时,被灰迷了眼,没受气。”
顾姨妈摩挲着他的手,“那就好,家里的事不要操心,有奶奶在呢!你有什么委屈跟娘说,我总会为你想的。桂儿的事我知道你心里苦,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不是我们家的姑娘,在庄里总会被人排挤,若是出个什么事,我们也不好跟刘家交代,你脸上也不好看。”
“母亲,我都明白,你不用跟我解释,也不用担心我会委屈,桂姐的事本就该如此处理,是莲姐不懂事,给你惹麻烦,她那边我会劝她。就算她还是不懂事,你只管拿主母的规矩来,教训她就是了,不用看我的脸色。我是母亲的儿子,没有不偏疼母亲,帮着外人的理。”
顾佳晟这番话把顾姨妈的泪都勾了出来,顾佳晟拿了手绢给她擦泪,一再软语安慰她,顾姨妈本就是没什么主见的人,没一会儿便被顾佳晟哄好了。顾佳晟从母亲房中出来,脚步刚开始还有迟疑,但越走越快,他走到后院偏房,进到莲姐房间。
莲姐刚拉了桂儿进屋,桂儿一脸慵懒,托着腮对着窗户发呆,任由莲姐数落。
“大早上的你死哪里去了,一个姑娘家,衣装不整的,瞧瞧你的这头发都乱成什么样子。”
桂儿摸着头发,懒懒道:“娘,你给我拿梳子,帮我篦头吧,头发痒。”
顾佳晟一声不吭,顺手拿了梳妆台的梳子递了过去,莲姐见到顾佳晟,眼睛一亮,“大少爷,你怎么过来了,快坐,快坐,不敢劳动你。死丫头,快起来,大少爷来了。”
桂儿不情愿地站起来,勾了一眼顾佳晟,顾佳晟便坐到她方才坐的椅子上,拿眼觑着她,那是一双带着妩媚的眼,眼尾上挑,欲说还休,少女的娇羞兼着少妇的风情,顾佳晟还是少年,不懂桂儿那双氤氲的眼底眉尖是怎样一种味道,但他也能分辨出那不同于青春少女的味道。他的嘴角发苦,对莲姐道:“你给她把头发梳一梳吧!”
莲姐错愕,这个亲生儿子,自小就跟她不亲,总是不远不近,几乎不到她房间来,这第一遭来,不阴不阳,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但她自小就怕他,不敢忤逆他任何意思,只得拿了梳子解开桂儿的发辫,给桂儿梳头。
莲姐麻利地给桂儿重新梳理了两条辫子,结上红绳,顾佳晟望着窗外的杏子绿荫,悠悠道:“长山叔已经套好了车,你这就家去,不要再回来了。”
莲姐诧异道:“不是过完清明再走吗,怎么今天就要走?奶奶怎么改主意了,我这还没收拾完呢,不行,我得去问问奶奶。”
“不用问了,是我的主意。”顾佳晟看向莲姐,斜勾的眼角微微湿润,“你也不用收拾了,你不要走,我这几天心口有些疼,需要人照顾,你来我院子照顾我饮食吧!”
莲姐见顾佳晟眼角湿润,顿时心软,一边心疼儿子,一边顾及女儿,女儿同李家的亲事还得她回去主持呢,可是儿子从来没求过她什么事,这心口疼多大的事,求她照顾她能说不吗?
桂儿从小户农家姑娘出来,自小只有不争气的爹,没有娘,还要受人白眼,被各方人等骂有娘生没娘养,所以她的性格自然是野性十足,攻击性也很强,规矩什么的在她心中根本就不算什么,在顾家养了几年,这野性未收敛多少,倒是叛逆心十足十地,她听着顾佳晟这么一说,把那桃花眼一瞪,嚷道:“大少爷,你这是故意治死我的吧?你身体好着呢,什么时候有心口疼的病了?就算是有病,多少人等着伺候你,哪里轮得上我娘,你什么时候拿眼睛瞧我们母女俩一眼了?你有什么算计,就冲我来吧,反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离开顾家,回到后山县嫁给那李家老不死的,让人整死我。你是巴不得我死呢?我到李家去死,受那慢慢煎熬,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我要让大家都看看,我的亲兄弟怎么整治死我的。”那桂儿可不是什么善茬,说着便哭天抢地,抹眼泪打滚了来,跪在地上,扯住顾佳晟的裤脚,哭得肝肠寸断。
“我不走,你们叫我去死,倒不如现在拿绳子勒死我。”
莲姐手足无措,一边拉桂儿,一边扶着顾佳晟,一边骂人,“死丫头,你作什么死,快松开大少爷。”
“什么大少爷,都是一个娘肚子出来的,凭什么他就高高在上,我就这样命苦,被人作践!呜呜——”
顾佳晟阴沉着脸,看着桂儿表演,脸色由白到红再涨得发紫,他捏着拳头,咬着牙,面色狰狞。
桂儿可不怕他,只顾揉搓,反正是打定主意不走,她见惯的顾佳晟都是和风细雨,从不跟人大声讲话的,料想他刚才那番话定是受到奶奶的撺掇,故而只想将顾佳晟的心扳回来。
不想她根本就找错了方向,顾佳晟现在是满心地将她送走,并不是受了什么人撺掇。以前他顾着姐弟血缘,对她多有容忍,即使桂儿在家闹什么别扭,或者撺掇莲姐起什么幺蛾子,他都是避而不理,任由大人处理,是避嫌,也是给亲生母亲一点脸面。可如今,他亲眼撞见桂儿做的那些事,如果还留着这样一个丫头在顾家,说近了家里还有佳昕,远了有春深还有顾庄大小的未嫁姑娘,桂儿做的丑事若闹出来,这些姑娘家将来还怎么作亲?
桂儿说的话越来越不堪,那声音足够大到后院的奶奶和母亲能听到动静,顾佳晟站起来,大喝一声,“够了,松开!”
桂儿抱着他的腿越发紧了,嚎得更大声,顾佳晟额头青筋暴跳,他抬脚狠狠踢开桂儿,力气之大把单薄的少女摔到一边,额头撞上桌子腿,桂儿的哭声哑在嗓子里,头一歪晕了过去。
张老太太坐在顾佳晟身边,摸着他的额头,擦掉他额头的汗,“乖孙儿,别怕,奶奶在呢,桂儿只是一时昏迷,有方医生诊治,会没事的。”
“奶奶——”顾佳晟握住张老太太的手,声音颤抖,“我不是有意踢她,她抱着我不放,还使劲哭。”
“我都知道。”张老太太用她平和的声音安抚孙子,她平静的面容让顾佳晟安心,“现在跟奶奶说说,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顾佳晟的声音哑在嗓子里,他低下头,不敢看张老太太的眼睛。
张老太太叹了口气,“我听小毛说,你早起剪完柳条,去山上竹林寻春浅,回来后就脸色不对,直接冲进你母亲房里,让长山家的立马将桂儿送走。我猜想,你在竹林那边是不是碰见什么事了?”
顾佳晟抬眼,震惊地看着张老太太,张老太太一笑,“我这般年纪了,独自主持顾家三十年,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你不说也不打紧,我去问春浅——”
“不关春浅的事,奶奶,你千万不要将春浅扯进来,她还小,况且是个小姑娘——”
“你也知道她是姑娘家,那你遇事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奶奶?这种事,你一个孩子,就能独自处理吗?你打算怎么善后?”张老太太提高声调,凌厉地看着顾佳晟。
顾佳晟起身,跪倒在张老太太脚边,“奶奶,我、全凭你做主,我不知道。”
“这事——”张老太太未说完,顾姨爹初英掀开帘子进来,满脸怒气,身后跟着脸色发白的顾姨妈。
顾初英进门就拍了一把桌子,“可恨,可耻,可悲!都是你管的好家。”他指着身后的顾姨妈,横眉冷竖。
张老太太不悦道:“这是什么话,当着我和孩子的面就发作你堂客,你这是冲我呢,还是冲她?”
这话重了,顾初英想给母亲赔礼,但一时间拉不回脸,他对顾佳晟道:“你先出去。”
顾佳晟给父母行礼出门,刚踏出门槛,就听见顾初英道:“你来说,你跟母亲说!”
顾姨妈不敢不说,捏着嗓子道:“是桂儿,桂儿——”
“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死了吗?”张老太太提高嗓门,“就算是死了,我还怕赔不起她这个人不成?”
“不是。”顾姨妈语气凝滞,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她也带了激愤,声音尖刻起来,“桂儿有身子了。”
张老太太掉了手里的茶盅,站了起来,顾初英赶紧扶住母亲,“娘,我不是骂四儿,她这个当家主母到底怎么管着家人的,出了这样的事,这可怎么跟刘家交代?你叫莲姐带桂儿回后山县,就这样让她嫁给李家?那不是要她的命!”
“你还说!”张老太太推开儿子,“什么事都怪到你媳妇头上,自己怎么不想想,当初是谁使劲要接她们母女俩来家的?是你!”
“我、我是接了她们来,可是这照看家里,照顾内院的事可都是四儿来管的,她怎么、到底怎么管的嘛,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这突然有了身子,叫人怎么说?”
顾佳晟站在门后,悄悄离开了堂屋,出了门,仰望着蓝湛湛的天,神思恍惚。
“表哥。”春浅拉住顾佳晟的衣摆,“午饭你也没吃,我包了粽子,你帮我试试煮好了没有?”她提着一只竹粽,递到顾佳晟面前,清澈的眸子不掺任何杂质,澄净透明。
顾佳晟看着她的眼睛,勉强笑了笑,到底不忍拂了她的心意,接了竹粽,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剥开,清香的粽叶,洁白的糯米,嵌着一颗玛瑙般鲜红的大枣,粽香弥漫,犹如忘川之水萦绕鼻端,顾佳晟只觉得胸口那股抑郁之气散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