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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扬只听见他们握枪的手喀喀作响,仿佛子弹随时都可能从枪膛里飞出。他苍白的脸色,迅速转成毫无血色的惨淡,可他脸颊处,有被冷风吹出两片潮红,配着惨白的脸色,竟有说不出的诡异。熙扬再没有犹疑,握着藏宝图的手,笔直伸向沐昭:“图我交给你,你要放她和我一同离去……”话没说完,熙扬哑了声音,他的嗓子干涩异常,好似有无数利刺哽在咽喉,吐不出也吞不下。沐昭浮出一个明了的、胜利的笑:“果然是情深义重,为了她,你什么都肯做,把图给了我这日本人也不在乎。”丝娆怒视熙扬,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不顾身后的枪口,冲到熙扬身边,一把就抢下那张图。
那两人,立即看向沐昭,看她是否下令开枪。沐昭挥手让身后的两人退下,自己抽出手枪,对着丝娆,笑道:“丝娆,把图给我,否则……”“否则怎样?”丝娆一面说,一面微笑,不停地向后退,“杀了我?”
谁都料不到,丝娆在问完这话之后,会向后一扬身,坠入海中。沐昭来不及开枪,熙扬也来不及阻止,只听得一声响亮的水声,冰凉的海水四散飞溅,丝娆就已没入浪涛之中,没了踪影。熙扬冲到船舷,向下看去,却只看到激荡的水纹慢慢恢复平静。海水在白沁沁的晨光中,生出冷而硬的尖利棱角,一点一点刺着、磨着熙扬的心,那股无法言喻的酸楚和悸痛,快速窜出,蔓延全身。他再也抑制不住,立即重重地咳起来。沐昭现出懊恼的神情,她故意将交换的地点选在海上,是为了防备熙扬利用岛上的势力想办法救人,却不曾料到丝娆会这样结束一切。
就在沐昭闪神的当口,熙扬突然纵身跳入海中,顷刻不见人影。沐昭气急败坏,赶紧招呼人下水,去寻两人。她实在是太过自信和大意,丢了真正的宝图不说,竟连眼前活的宝图也给丢了。晴衡从舱底上来,看着沐昭指挥众人下水,一言不发。
沐昭盯着晴衡,像是自言自语:“反正我就没打算要放过他们,尤其是范丝娆!这下正好,我们只需要找到两人尸体,再拿回那张图就好。”晴衡一笑,轻声道:“你下手一向狠辣,我猜你也不会放了他们。但是,他们这一跳海,也未见得就死了。”
果然,沐昭指挥人找了几天,就不见丝娆和熙扬的人。万般无奈之下,沐昭只得想个权宜之计,晴衡带着一拨人继续寻找,她则拿着从丝娆那得来图,先回上海向夫人禀明经过,并请夫人责罚。
晴衡一直仔细听沐昭的安排,只在最后道:“不,我跟你一块回去。”沐昭不答应,但晴衡坚持,她也只能略略交代一下,与晴衡一同回返上海。
上了船,沐昭与晴衡一路无话,快到上海时,她突然问晴衡:“你为何要陪我?你明明知道,是我把她推下海的,你为什么还要陪我一道?”晴衡只是不答,细长的眼睛殊无笑意。他也问过自己,为何要陪她回来,存了一份帮她之心,难道他就一点不恨她?可归到底,正如他在沧芸出事时就明白的道理一样,他们都不过是傀儡,真正该恨该怨的,他承受不起。
沐昭忽然笑起来,明媚而温暖的笑容,从眼睛深处逐渐扩散到整张脸:“我还问你做什么!你肯陪着我回去,我何必要知道是什么因由。”
晴衡恻然,深深看了一眼沐沼:“你把心,托错了人,沐沼。”晴衡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从嘴里迸出来,铿锵有力,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沐沼耳边。“我叫木野昭子,不叫沐昭。”沐昭也学着晴衡的语调,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石川君,你最好记得我的名字。”
她故意又提起晴衡的日本姓氏,并且加重了这三个字的语气,仿佛是要向他宣示,她是以木野昭子的身份,爱着一个叫石川晴衡的男子,而不是以沐昭的身份,喜欢上了曾晴衡。
晴衡怅然不语,沐昭实在太过执迷不悟。如果,选择叫什么名字,就可以改变血统、改变身份,那么,他宁可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财富、名誉、地位,也要换一个清清白白、普普通通的名字。张阿牛、李二狗……甚至没有姓氏也可以,就叫牛娃、狗子,也好过现在身不由己,爱,无从爱,恨,更无从恨。
沐昭虽不知道晴衡的这份心思,却也看出,她不该说那样的话,惹得晴衡不高兴。可是,她又如何能忍得下,晴衡以托错人的借口来拒绝她。她有没有托错人,不是由他说了决定,而是她的意志决定!
一时,两人又沉默了,只见到上海五色的霓虹,透过船壁的小窗,射到两人之间的空地,晕出一圈迷离的流光。
船靠在码头,沐昭和晴衡偕同下船,早有人迎上来,恭敬却没有感情地说:“夫人命我来为两位引路。”二人跟在那人身后,钻进停在码头边的一辆黑色汽车,绝尘而去。
不大一会,汽车驶进惠民路一座幽深的宅院,停在高拱的廊前。沐昭晴衡同时下车,快步穿过那道拱廊,轻轻推开拱廊尽头沉厚的木门。“昭子,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夫人冷冷的语声,空空地回荡在偌大的厅中。
“母亲,不是她的错,是我疏忽了。”晴衡不等沐昭开口,就截了话头。夫人愠道:“我没问你,晴衡。”沐昭立即单膝跪在夫人面前:“夫人,不关石川君的事,是我大意,才让他们有机会跳海。昭子自知,罪不容恕,请夫人开恩,准许昭子以光荣的方式向天皇陛下谢罪。”说完,沐昭就双膝跪地,向着夫人磕头。
晴衡正要再说,夫人却换了一付笑脸,扶起沐昭:“做什么这样,昭子。你跟我也有好些年了,我可舍不得责罚你。”晴衡的面色刹时凝重起来,他看过太多次这样的笑,在那温醇的笑容背后,永远是最严苛的惩罚。
沐昭只得顺势站起,低着头恭身立在夫人身后。夫人越发笑得开心:“昭子,放松些,就当回上海来玩玩,叫晴衡陪你到处走走。”晴衡眉头深锁,有些摸不透夫人的意思,反是沐昭绽出一抹浅笑,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