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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魔族战俘,是帝君抓来天界的俘虏!你想我放你走?”姝裳警觉,略略退后几步,“不,不可能……这种事我做不来,就算为了姐姐也……”
“实在做不成苏芳王,我也不介意成为你们的帝后。”上官绛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低头玩弄指甲,语含挑衅,“想来姝裳神女也听过我在苏芳城的传闻罢?对付男人我可是很有一套的,你姐姐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将墨丞从我身边抢走吗?”
粉衣神女咬紧下唇,紧握的掌中沁出冷汗。
“你姐姐要的是墨丞,是凌玄帝后的位置,我要的……”她深深望她一眼,“只是自由。”
玉池桃园每年都会有大片大片的桃花盛开,美得胜过佳人双颊。花开一季,然后零落成泥,结出可口无比的果实。桃花一年胜过一年艳丽,果实一年胜过一年甘甜,穿梭在花海中的娇俏女子,却一年比一年心寒。
“你……要我怎么帮你?”
花落平湖,一语漾出层层涟漪。
似是下定决心,姝裳有意往四下寻望了一番,见无人在旁,便凑近床榻些许,“要我放你走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可不敢做违逆帝君的事。”
上官绛镇定一语,“不用你做那些,你只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就好。”
去哪里?姝裳神女惴惴不安,蹙着眉小心询问。
“流离岛。”终是舒展开笑容,苏芳王说得无比笃定,“我要见霁威将军,戎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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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之神比不自古尚武的魔族,心眼儿多得如牛毛。晌午姝裳神女来这么一遭,到了晚上墨丞归来竟没有一个人敢多嘴一句,那些留守在凌玄殿的仙娥天兵都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规矩,主子不问,那就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上官绛不动声色地笑,回忆起与姝裳神女的约定,心思早早飞回了苏芳城,连墨丞喂进她口中的响油鳝糊一时都忘了去咀嚼。
见她有些魂不守舍,他蹙着眉问,“不合口味吗?”
语罢竟是等不及就着喂她的小勺自己吃了一口,咂摸几下作自我肯定,“……我觉得我这道菜做的还可以啊,是甜了么?不会啊,我练习过很多次,味道……应该不会有太大偏差才是。”
啊抱歉,很好吃的。
她回过神来急忙道歉,忽然觉得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不像是敌对双方,自己的待遇也越来越不像是个被抓来的战俘:昨夜他带了白日没有处理完的书卷回房翻看,遇到棘手事务竟毫不遮掩地说出来要与她一起商讨,还连连称赞她的提议很有道理,末了,就着她的想法作了批阅;今日他又带了几份折子回来,似乎仍想听听她的意见。
好像是找到了新的乐子,又好像是故意来探她的底。
不过,能借机了解更多天界之事,又能打发时间,上官绛也乐得与他逞一逞口舌之快,可她就像是一只被囚禁的鸟雀,在凌玄帝君的庇佑下每日活得滋润,却愈发思念天空的味道和树林间的那些同胞。
他搁下碗碟,“你有心事么?”
想出去。她直言不讳。
墨丞笑了笑,“那明日我中午便回来,抱你出去晒晒太阳?”
被这意味不明的熟络弄得有些膈应,上官绛垂眼又言,“我身为战俘,提这种要求似乎有些可笑:帝君不让我与部下相见,我不敢置喙;不许我在天界随意走动,我亦无话可说;可你伤我双足,不许医仙对我用治愈的术法,让我连这小小卧榻都下不去……”
双眸剪水,她故作心伤望他一眼,难得地柔了语气,“……若我在这天界能有机会与凌玄帝君策马扬鞭,云海中好好较量一番,倒也不负此生为苏芳之王。”
他哑然,沉默着再也没有说话。
凌玄帝君那一夜几乎未眠,睁眼闭眼全是上官绛嗔责眼色。
墨丞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究竟是哪里不正常,聪明如他,却是百般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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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如既往,上官绛醒来就已见不到墨丞影子。
未及中午,便有人送来了一张轮椅,她在流萤的帮助下上去试了试,倒也勉强能够在屋中自由行动——与预想的有些差池,她本以为墨丞会速速请月弄影替她治伤,没想到竟是送来了这劳什子。她撇嘴,有这个总比什么都没有被困在床榻上强。
这个凌玄帝君,倒也并非她之前所想那般冷酷人情。
像是一只外表绘着奇怪图案的长颈瓶子,可一旦进去内部,就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午时刚过,姝裳神女如约而来,见上官绛坐在轮椅上一身红衣仍旧如火,她屏退流萤,快步走过去,“我已经查过了,你说的没错,确实有苏芳城的魔物被囚在流离岛上,我这便带你过去。”
“你帮我去见部下一事,姝华神女不知道罢?”
“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她的。”姝裳摇摇头,说得十分肯定,“姐姐与我不同,比起将你赶回苏芳城,她更希望你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触怒帝君,然后永远从这世上消失。”
上官绛一挑眉,“喔?姝华神女当真这般希望?”
“姐姐便是这种性子,我也劝不来。”提及姝华,姝裳眉宇间似有哀愁,很快又被她遮掩过去,“苏芳王请先回答我,你去见霁威将军是要做什么,是要放他回苏芳城么?”
“霁威将军是一定要先回魔域的,然后才是我。可我若眼下就放走他,你我行径皆会被凌玄帝君所发觉——你肯帮我,我定然不能害你。我族与神仙不同,我们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讲义气。”
姝裳哼笑一声,那我先谢过苏芳王了。
上官绛勾起唇角,“我今日去只是想与他说几句话,不管日后发生什么,都与姝裳神女无关。”
好吧,便就帮你这一次。粉衣神女阖眼一叹,手中凝出一个法诀,上官绛轮椅四下地面隐隐浮出一个符阵,姝裳口中又念法诀,两人很快便笼罩在一阵淡粉色的烟雾中……
眼前透着香气的迷雾散尽,二人已置身在一荒芜之地。
凌玄殿中正当白日,这里却是月色皎皎,目光所及之处,过膝野草随风招摇,间或一两声鸦鸣更显流离岛幽静空旷。废置的宫殿许久没有人来,远远望去,灰黑色墙壁与朦胧夜色交融在一起,分不清轮廓。
上官绛有些语噎,她从不知那么美的天界,竟也有这等令人唏嘘风景。
姝裳推着她自拱门而入,绕过曲曲折折窄道,忽然出声,“就是那个男人,对吧?”
窄道尽头囚着一人,双手被锈迹斑斑的枷锁束缚在身前。男子依靠墙壁就那么坐着,身上的紫玉蛟龙铠残破不堪。即便如此,他周身散发出的凶戾气息却足以将人逼退数尺,好似一块磐石,暗含着浑然天成的神秘力量,迫使人不得不对其心生畏惧。
戎苑。是他。上官绛一眼便认出来。
姝裳见她不否定,又将轮椅往前送了送,继而止住步伐,“你有什么话去与他说罢,我不听。”
上官绛怔了怔,张口道一句多谢。
姝裳欲走,想了想却又转身,“其实我不讨厌你的,甚至还有点儿佩服你:相比之下,洛水一族如今要靠着姐姐攀附帝君去求天界庇佑,我们才是真窝囊。你不要觉得我没出息,同为女人,我与姐姐是差你许多,但这些都是身不由己……嗨,我与你说这些作甚,想来你这样的魔物也不会理解的,这样罢,苏芳王若还有需的我帮忙的事,只要不牵连姐姐,我倒是可以尽量……”
她说得诚心,上官绛有些动容,“有劳姝裳神女,我还有一部下唤作燕宣,人称‘雪豹子’,他右眼下有两点泪痣,不知眼下身在何处……”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我这就去附近找找,说不定能寻到……流离岛虽然与天界隔绝,却也有天兵把守,你们时间不多,快些过去罢。”
上官绛推着木质双轮缓缓前行,终是在戎苑面前停定,轻唤了他一声。
有着铜色肤色的高大男子缓缓抬眼,目光有些涣散,见一袭红衣惹眼,只当是梦。
她的心狠狠被揪起,俯身抬手摸摸戎苑满是胡渣的脸,那轮廓似乎比往日更加坚毅,“……我来了,怎么,不向苏芳王问安吗?”
女子柔荑的触感真实而温暖,霁威将军刀眉一蹙,终是意识到那不是幻象,脱口便呼了她的名字,“阿绛?”语罢才觉失言,自眼前女子成为苏芳王后,他再未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她,失神片刻,又有二字从他口中念出:王上。
敌营久别重逢,他的目光热烈而多情,恨不能解开手中桎梏将她好好拥在怀中。
惊觉她正坐于轮椅之上,他几乎是呼出声,“你的腿——”
闻人紫的影子恍惚间附着在上官绛身上。“失去双足”这四个字如同梦魇,已经折磨他太久太久,他害怕自己深爱的女子重蹈覆辙,像那个深爱自己的女子一般,永世再无缘战马和沙场,唯有借助轮椅,才能看见外面远处的风景。
他深深恐惧着,无法保护好另一个。
“无碍的。”她向前探了探身子,好离戎苑更近一些,眼中氤氲出薄薄水雾,“只是点皮外伤,已经上了药……墨丞想要暂时牵制我的行动,便伤了我双足,将我囚在他的寝殿。”
墨丞。墨丞。戎苑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兽,狠狠咀嚼着敌人的名字。
“你呢,你没事罢?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都是被擒来时伤的,墨丞那混账没有再为难我——可恶!那日我与弟兄们在红岩溶洞外遭到伏击,那些杂碎……哼!我们本在上风,可墨丞中途出现,竟用你的性命相逼,我、我只能……”戎苑冷眸中杀意弥漫,牙齿咬合出声响,胸口因气愤而起伏甚大,“也不知墨丞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战局一下子被扭转了过去,苏芳城一共被俘一百一十三人,连燕宣也……”
他重重一叹,没有说下去。
“是我自负轻敌,是我对不住你们:月弄影是天界派来的细作,从被俘为我疗伤到对我动情、叛降苏芳城、告知我凌玄帝君的行动与弱点……甚至连那支令我中毒的箭矢,这些都是墨丞事先一手安排好的一场戏,只为引我一人出战!他在红岩洞窟中设下了埋伏,我算计不过他,连累了你们。”她垂下长睫,眼中万般悔恨,“我真是……愧对‘苏芳王’这三字……”
墨丞这家伙实在是太难对付了。戎苑无力地向身后石壁上一靠,不知苏芳城还能撑多久。
“他暂时没有下令攻城,城中还有飞沙和闻人紫,只要闭门不出,应该能抵挡一阵子。”上官绛双手搁在冰冷的锁链之上,又宽慰他,“你我如今皆是战俘身份,能活着相见便是万幸……你当初怎么对待天界战俘,苏芳城暗牢中,你我又严刑拷问过多少天兵,流了多少鲜血,堆起多少尸骨……你都还记得吗?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换做我们成了他们的阶下囚……凌玄帝君能待我们如此,算是仁至义尽。”
她从不否认自己双手染血,对待敌人毒如蛇蝎……本不祈求被命运饶恕,然而被囚禁后墨丞对她的态度,所为的一举一动,才会格外令人迷惑与不安。
男子偏过脸来,“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墨丞当真送了我说的那些菜给你吃?”
“是。我猜想是你暗中想要向我透露什么,便暗暗记下了那些菜名,今日在姝裳神女的帮助下终于找来了这里。”上官绛长长一叹,强忍着内心苦楚扯出一个笑容,“你放心,我没事,我很好,我们一定有办法回去的。”
嗯。戎苑点点头,目光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她想了想,又问,“燕宣呢?他被关在哪里?”
“燕宣他……”
提及“雪豹子”,戎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几近是从牙间挤出两个字: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