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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薛宝钗,倒也真真是个可怜的,才五岁上下,便死了父亲,余下她与寡母兄长一块儿过活。偏其兄长又是个不成器的,成日价不说帮衬寡母掌管家计,打理生意,反而惟知斗鸡走马、眠花宿柳,以致老大无成也。没奈何,宝钗只得帮衬着母亲,掌管起家计生意,甚至于抛头露面会经纪谈生意,以期能为母亲分忧解劳。
先几年因着年小,宝钗尚未觉着每日里抛头露面有什么不好,只偶尔会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翻着李太白杜工部等大家的诗书暗自伤感,但那亦仅仅是偶尔罢了。及至到她渐渐长大,并渐知人事后,她方意识到,自己再要如此下去,此生只怕是再难有跻身上流社会,每日里只看看书弄弄花儿的机会了!
彼时她心里方着了忙,暗悔上天既然给了自己如此的倾城之貌,可不是给算盘账本儿看的!因言语隐晦、旁敲侧击的向母亲提及了自己要跻身上流社会的想法儿。她母亲亦非那愚钝之人,自然立时意会到了她的意思,她原就一向爱怜这个女儿,近来又愧疚自己与儿子不中用,反倒要让女儿一个闺阁千金去操心家族生意,一旦意会到她的意思后,一来为让女儿高兴,二来想着若女儿真嫁入贵族之家,自己家亦能得到不少好处儿,忙不迭便为其奔走忙活儿了起来。
孰料金陵城内但凡传了几代的钟鸣鼎食一家,一闻得宝钗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后,便立时大摇其头,任凭她自诩有着绝世的美貌和超凡的才情,——毕竟贵族们都是极看重门第脸面的,果真娶进一个商贾之女,徒惹人笑话儿不说,便是将来生下的孩子,亦会因血统不正,而被人耻笑,甚至影响到将来的命运——,只除了那些个欲娶其进门填房或是作妾的。
宝钗生来心高气傲惯了,又自诩有冠绝天下的美貌才情,岂能受得了这般奇耻大辱?当下便将自己屋里一应物品摆设摔了个粉碎,之后便埋怨天埋怨地埋怨父母,缘何要让自己生在商人之家?埋怨完了,又成日价自怜自艾起来,连带的把家里生意亦不闻不问了。
她母亲薛姨妈自是又忧又急,因昼思夜想甚至于废寝忘食,幸得真想出了一个主意来,遂未先与女儿商量,便命人连夜赶制出了一块儿金锁儿来。就在她拿了金锁儿,欲找女儿言明自己的主意时,事情却忽然有了转机,他们家听差领内帑钱粮、采办杂料的顶头上峰户部尚书程大人,竟主动找上他们家,问他们可否愿意追随大皇子,为大皇子效力?
如此从天而降、以往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大好喜事儿,直把薛姨妈母子三人喜得屁滚尿流,又岂会有那拒绝之意?忙不迭便应了,想着自此便可以真正的飞黄腾达,亦顾不得程大人让他们做的都是些儿上不得台面儿之事,更顾不得如此忙活儿,实际并未得到多少好处儿,反而自己家一直在不住倒往外贴钱了,惟愿那日程大人见他们办事儿得力,能将他们引荐与大皇子。
尤其宝钗,更是如见到了观世音菩萨下凡一般,喜得无可无不可,想着只要能得见大皇子,凭自己的美貌,还怕作不得王妃娘娘的?因示意薛姨妈与薛蟠明里暗里向程大人示意了许多次,到底说得那程大人松了口,只说自己要先见过了宝钗,才能决定到究与不与她奔走?
一见宝钗,程大人的眼珠儿便不会转了,若非顾念着自己朝廷二品大员的身份,只怕连口水亦要掉下来了。
宝钗被他这么一看,心里虽得意于自己美貌的巨大杀人力,更多的却是不舒服甚至恶心,毕竟换了谁被那么一个年过半百、比自己父亲年纪儿还要大的老头儿那样儿直勾勾的盯着,亦是会觉着恶心的。偏还不敢表露出丝毫儿来,说不得一面强笑着应付他,一面不着痕迹的向一旁的薛姨妈使眼色儿。
未待薛姨妈说出与宝钗解围的话儿来,程大人已恬不知耻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令爱的确天姿国色,然要放到大皇子府上,如此姿色儿,却是一抓一大把,只怕难有出头之日。依本官说,倒不如跟了本官的好,本官虽及不上大皇子那般尊贵,却亦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管保让你们一家一辈子受用不尽,何如?”
一席话儿说得薛姨妈与宝钗都怔住了,半晌,还是薛姨妈先回过神儿来,因讪笑着说,“大人您言重了。”脑子却飞速的转动起来,惟愿能尽快想出一个法子来,打发掉眼前这个无耻的老不修。
宝钗更是急红了眼,生恐母亲找不到合适的推脱之词,以致程大人软硬兼施的带了自己去,心里更是对自己此番引狼入室的愚蠢行为,几乎悔青了肠子。正心急如焚之时,就听她母亲赔笑道:“能得大人青眼有加,是小女的福气儿,只是……,实不相瞒大人,小女早已许了人家了,就是京城荣国公府的小少爷,当今贤贵嫔娘娘的胞弟……”
话未说完,已被程大人冷笑着打断,“既已许了人家,缘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本官引荐与大皇子?将来一旦事发,岂非要陷本官在大皇子面前于不忠不查之罪?别是为了回绝本官,而随意找的借口罢!”
又道:“别以为你们搬出了荣国公府、搬出了贤贵嫔娘娘,本官就会怕了,本官是不若大皇子天生的皇子贵胄,要整治区区一个商贾之家,亦是易如反掌的。”
薛姨妈原以为搬出了自己姐姐家还有宫里的贤贵嫔,程大人便会知难而退了,却不想他竟是毫不畏怯,自己反倒没了底气儿,因思索了片刻,方嗫嚅着道:“并不敢欺瞒大人,实在是先前小女小人儿家家的不懂事儿,以为大皇子那样儿的尊贵人,是她高攀得起的,故生出了一些糊涂的想法儿来,如今既闻得大人您说小女之姿色不过尔尔,自然断了念想儿,不敢再有此奢望。至于小女与家外甥的婚事儿,原是当年二人尚在襁褓中之时,小妇人与家姐口头儿定下,并以小女之金锁儿与家外甥之宝玉儿为信物,称作‘金玉良缘’的。因当时两个孩子都还小,家姐便与小妇人商量待他们年纪儿大了再议此事,故小妇人一直未与小女提及过,亦因此而让她生出了一些儿不该有的想法儿来,还请大人恕罪!”
说完忙拉了旁边儿一直低垂着头的宝钗与自己一块儿跪下,又一叠声儿的道:“恳请大人恕罪,恳请大人恕罪……”
那程大人面儿上虽一副不惧宁荣国府、不惧贤贵嫔的模样儿,实则心里早已打开了鼓,他与宁荣二府的贾赦贾政贾珍等人既同时效力于大皇子水澈,自然知道水澈虽更为倚重他,却亦素来很看重贾赦等人,倘明儿真将此事儿闹到大皇子跟前儿,只怕自己亦讨不到什么便宜去,因冷笑着扔下一句:“贤贵嫔娘娘的姨妈,本官如何敢怪责?”便拂袖去了。
余下薛姨妈宝钗母女又跪了半晌,方回过神儿来,因忙就着丫头的手起得身,对坐着发起愁来。
最后,还是薛姨妈将自己先前命人打造金锁儿,欲择日阖家进京,与自己胞姐王夫人之子联姻的主意大略说了一遍,又命人赶着去取了金锁儿来与宝钗戴上后,宝钗方明白过来母亲的良苦用心。心里虽不十分乐意,生恐母亲口中赞不绝口的那位姨妈之子,系与自己哥哥相差无几甚至更不堪的纨绔子弟,只如今事已至此,自己那位表弟便是再不好了,至少亦能为她解去燃眉之急,且果真能嫁入荣国公府,亦算是显赫非常了,说不得默许了母亲的主意。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着便算是了了,却不想事情远远还未完。几日过后,便有消息传来,薛蟠因争夺一个丫头,打死了人命,被衙门当场拘住,下了大狱。这样儿小事若是放到以前,薛姨妈与宝钗是决然不会放到心上的,不过打死一个人命罢了,至多多赔几两银子也就罢了。因只唤了管家去打点,便各忙各事去了。
谁曾想管家倒是很快回来了,却并未将薛蟠一并带回来,而是带回了其在狱中受刑的消息。薛姨妈母女自是又惊又痛,忙又命管家备了更重的厚礼去求见府尹贾大人,孰料仍只带回了贾大人悄悄儿透露的‘上头有令重惩,下官只能照办’的口信儿。
薛姨妈母女系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立时便猜出了所谓的“上头”是那个,心里虽深恨程大人的公报私仇,奈何“人在强权下,焉能不低头”?说不得另谋他法以救薛蟠了。
幸得彼时薛姨妈之兄长王子腾整好儿升作了九省检点,再兼之有荣国府的暗中斡旋,薛蟠方被无罪释放了出来,只人亦受了许多罪罢了。
经过此番波折,宝钗那颗原本对大皇子死了心的心,复又活络了起来。她想的是,程大人先前缘何敢那般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仗的不过就是自己手中的权势罢了。而之后他又为什么收手?所忌惮的,也不过是自己舅舅和姨夫们手里的权利罢了。
由此可见,权利真真是个好东西,不但能要人死便死,还能要人生便生。既是如此,她就更该把握住一切机会,将其牢牢抓在手心里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