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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鲁,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牛眼高兴地说着,随手揭开自己带来的柳条筐,里面四只小猪仔正在里面趴着睡觉,李榆一脸的苦相,这位老哥真会挑东西,二妞梦寐以求的猪圈修定了。
铁矛捅了李榆一下:“这可是好东西,要过日子就别想偷懒。”
老王家的把饭菜摆上桌子,李榆看到居然还有一盆子肉,就问孟克、哈达里跑哪去了,老王家的说孟克先吃了饭带着哈达里和院子里的孩子,还有对面贝勒爷家的博洛出去玩了,今天孟克出城打了两只兔子,正好有肉吃,就是酒都被那个贝勒爷偷喝光了。
牛眼笑着说:“这年头有肉吃就是好日子,酒就别想了,有钱都买不到,这位贝勒爷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三个人坐下就吃了起来,李榆问起牛眼的日子过得怎么样,牛眼乐呵呵地说,肯定比不上他能当兵的时候了,不过吃饱饭没问题,他过去有军功,家里除了计丁授田时分的地,还有赏赐的土地、牲口和阿哈,日子比其他旗丁好多了,那些家伙是真吃不饱饭。
牛眼说完自己,又说起李榆的拖克索离他住村子不远,他专门去看过,周围田里的庄稼都不如李榆家的庄稼长得好,估计李榆的拖克索每亩地能多出一斗多的粮。李榆也高兴了,前些日子老王、老赵托人带话来,就说自家地里的庄稼长得好,等收完粮食至少可以运来五十石米,李榆算了一下他这里三个人加上老王、老赵两家的大人、孩子五口人,再算上喂牲口和应急的粮,五十石足够用了。
牛眼和铁矛对视了一眼,牛眼说道:“兄弟,这不是件好事,老哥正要跟你好好说说这事,你家的那套规矩对庄丁们有好处,可别人不满意,你得把规矩改了,要不你可要把人得罪尽了。”
李榆听了一头的雾水,牛眼和铁矛只好耐心给他解释,大金的拖克索每庄十三丁、牛七头,有地一百垧,二十垧收成归主子,八十垧归壮丁自用,每季收成下来,先交主子那份,剩下的才由壮丁分配,辽东天寒地冻,一年只能收一季,亩产不过七、八斗,遇到今年又是干旱又是水涝,能有五斗就很不错了,可主子们管不了这些,定死了庄丁每季所交的粮,从八十到一百石都有,庄丁带着一家老小在地里劳作一年都得不到多少,遇上天灾人祸粮食减产,还要忍饥挨饿,所以庄丁们干活出工不出力是常事,有的庄丁还会举家逃亡,拖克索的粮食产量因此比其他田地都低,但主子们无所谓,该收的粮食一粒都不会少,庄丁跑了就再抓人顶上,大家都已经习惯这样了。但李榆一来就把大家的规矩破坏了,他只要够吃就行了,其他的都交给庄丁们分,连侍候他的正副庄头两家人的粮他也一起管了,这样一来庄丁们好处大了干活也卖力,前些日子地里遭了水灾,别人家的庄丁想的就是偷懒或逃跑,他家的庄丁还跟着庄头没日没夜地在地里排涝保庄稼,他家地里的庄稼当然长得好,产量自然也比别家高,李榆自己高兴了,却不顾别人的死活,人就怕比啊,看到李榆家的庄丁过得好,别人家的庄丁就更不愿意干活了,有的甚至开始壮起胆子和主子讨价还价,这不是反了吗?铁岭的拖克索主子们把李榆恨上了,有人商量着要把李榆的庄子烧了,甚至有人打算到沈阳告状了。
牛眼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但做好人也不能坏规矩,你家人口少没负担,有点粮食就能过,别人不行啊,哪家不是老婆孩子一大堆,做主子的好不容易积攒军功得座拖克索,都指望着日子过好一些,凭什么你一来就让大家为难,就拿老哥我来说吧,我家对阿哈也不错,有我的饭吃就不会让他们饿着,冬天冷了他们挤到我的炕上睡都行,但他们要分我的粮不行,我也要养一大家子人啊。”
铁矛点头说道:“额鲁,这事是你错了,现在你没负担,连你和孟克、哈达里就三口人想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以后你有了老婆、小妾,养了一堆孩子怎么办,你还能让庄丁分你的粮?”
李榆沉默了,他从没想过太远的事,更没想到会给大家添麻烦,看来这事做的太莽撞了,但要他看着跟自己的人挨饿那也是绝不可能的。李榆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哥哥,这事我做的莽撞了,容我再想想怎么办。”
牛眼点头道:“你也别急,你那庄子我帮你看着,谁要想动粗也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三人吃完饭又闲聊了一会儿,牛眼和铁矛要告辞了,李榆很不高兴,牛眼腿不方便,走这么远来,怎么也得住在家里,牛眼坚决不肯,他要住到铁矛那里,牛眼说道,大家虽然是兄弟,但额鲁毕竟是有官身的人了,做兄弟的也绝不能丢你的面子,就比如图赖,大家上了战场一样是好兄弟,但回到家里该摆架子还得摆,咱们不能让别人笑话你。
李榆留不住牛眼,只好出门送他们一程,李榆很奇怪怎么图赖这帮镶黄旗的护军没有陪老汗去清河,铁矛悄悄说,他也不清楚,两黄旗的精锐护军这次大部分没去清河,反倒是二贝勒的镶蓝旗护军去了不少。
牛眼提醒李榆:“兄弟,哥哥给你一句话,这大汗和贝勒们之间的事,咱们千万别掺和,你是大汗身边的人可得小心,实在不行找个借口躲几天都行,铁岭有哥哥在你就尽管来。”
拖克索的事比较头疼,李榆还没想出办法,二妞就插手了,她早就想把拖克索的事抓到自己手里——咱家的粮食本来就不该分给那些庄丁,既然惹了众怒,那就把规矩改回去,别人家收多少咱家就收多少。
李榆现在都懒得纠正她了,任她随便叫“咱家”,只是脸色很难看,二妞扑哧一笑说:“你这做主子的心善,等粮食收上来后,再给他们每家多赏赐些不就行了吗?咱家的财物愿意赏给奴才一些,别家也没话可说。”
李榆这才点头同意,二妞随后又提出一个主意,今年庄子的粮不但不能少收,而且要尽量多收,实在不行就算先借用庄丁的份粮,反正他们一时半时也不会饿死,秋后市面上粮价肯定大涨,说不定是个天价,咱们盯着几家贝勒府,他们卖粮咱们也卖,等闹得不像话了,大衙门肯定要出手平抑粮价,那时我们低价把粮食买回来,这一出一进,咱家白捞一笔钱。
李榆忍无可忍了,严肃地说:“格格,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别整天把我家说成咱家,我家的事得我做主。”
进入八月间,老汗还留在清河不回来,大贝勒带着三贝勒、四贝勒去清河看望,却被老汗莫名其妙地赶回沈阳,他们回来都说老汗身板硬朗,吃什么都香,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大妃却有点心绪不安,每日必焚香祷告,祈求大汗早日康复。
大妃和阿济格母子这段时间好像闹别扭,老汗去清河后,阿济格就很少来看大妃,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要吵架,走的时候也是气呼呼的,留守宫中的内大臣吴拜悄悄告诉李榆,大妃与阿济格老早就不和了,当初大妃落难时被大汗赶出宫,阿济格这家伙恨他额娘毁了他前程,不愿帮家里干活还尽跟老娘吵架,大妃最苦的时候,独自带着他们三兄弟,住在费阿拉的木屋里,自己洗衣做饭侍候他们三个,直到大妃复位了,阿济格才对大妃好起来。
“这哪是亲儿子做的事?”吴拜一脸不屑地说,他是正白旗的人,平时和李榆处的不错,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这段时间大概是因为十二爷想当旗主的事,又在怪老娘没帮他说话,这家大业大就是事多。”
李榆来沈阳大半年了,大金国的事也听说不少,他马上知道吴拜在说什么,大汗是两黄旗旗主,又是镶黄旗的旗籍,按这个规矩,以后继任的大汗也应该是入镶黄旗的旗籍,同时兼领正黄、镶黄两旗旗主,阿济格肯定是知道自己不可能继任大汗,又怕大汗许给他的镶黄旗旗主位子跑了,所以催着大妃给大汗吹枕边风,趁老头还有口气,先做实了旗主位子再说,但老汗和大妃最喜欢多铎,为多铎以后着想,他们也不会顺着老十二,母子俩肯定是为这事争吵。
老汗的家事跟李榆无关,他现在是混日子,孟克在城外选的窝点他也去过了,就等着找到时机大家拍屁股走人,现在头疼的是大妃把他抓的太紧,每日必须到宫中应卯,而且金国各地防范严密,没有通关文书寸步难行,这个时机始终没有出现。
这天夜里,轮到李榆当值,他正与几个城门口站岗的两黄旗护军闲聊——老汗一走,来宫里办事的人没几个,他们当值时就是相互聊天打发时间,突然从北边城外驰来几匹战马,马蹄声在夜里显得非常急促响亮,马上的骑士背上都插着三角镶红边的黄龙旗,手里举着火把,老远就向他们挥手。
是自己人,李榆跑上前帮着为首的骑士勒住马,那人顺势从马上滚下来,对着李榆小声说了一句:“你快去准备,马上要出趟差。”说完就向宫门口跑去。
李榆追问了一句:“阿萨里大哥,清河出事了?”阿萨里没有停步,只向他做了个手势,和侍卫们早混熟了的李榆当然明白阿萨里手向上一指又向下一指是什么意思,他的脸色一变,招手喊来正闲得无聊的鳌拜,低声说道:“你到我家叫孟克马上把我那套铁甲和马槊送来,再给我带些衣服和干粮,我可能要出趟差,你回去也顺便告诉卫齐大叔一声,清河那边可能有事,让他心里有个数。”
鳌拜吓了一跳,答应一声拔腿就跑了,一顿饭的功夫,孟克牵着一匹马来了——李榆要的东西都在马上了,孟克一见到李榆就问:“出什么事了,鳌拜这小子话都有点说不清了。”
“我也不知道,阿萨里从清河回来就去见大妃娘娘了,看样子不是好事,我就怕大汗有了事,沈阳城说不定也会有事,我这身份太惹眼了,不能不早作打算,你回去别声张,天一亮就带哈达里出城,先在你那几个蒙古朋友那儿躲几天,别人问就说出城去打猎,我回来后会去找你们,其他人咱们也顾不上,你就把哈达里带好。”
“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哈达里一定没事,你倒是要多个心眼,别让别人把你卖了。”孟克说完就赶紧走了。
阿萨里带来的大汗口谕,急招大妃侍候,并指明要由额鲁带队护送。阿萨里告诉大妃,大汗身体快不行了,急着要回沈阳安排后事,已经乘船从清河顺着太子河向浑河而来,请大妃速去相见,三位阿哥暂留沈阳掌握好各自所领的一旗,务必稳住沈阳的局面。
大妃立即派人把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找来,三位阿哥一听就大惊失色,阿济格马上就要到大衙门报告,气得大妃抬手就给他一巴掌,多尔衮则想起汉官们说过额鲁目无君父有不臣之心,别出心裁提出要扣住李榆的家里人以防不测,阿济格马上点头同意,俩人还提出他们认为可以备选的人——阿巴泰家的二妞、李榆的阿哈孟克和他恩养的那个小孩。
大妃总算明白老汗为什么说老十四读书读傻了,冷冷地问他们,那你们准备扣谁?扣二妞还是扣他的阿哈——那个孩子现在也只能算作受李榆恩养的阿哈。
多铎忍不住了,讥讽起俩哥哥,二妞是我们家的人!你们听说过有抓自己家的人去胁迫别人的吗?二妞可是硬往额鲁的炕上凑的,你们抓她指不定额鲁还偷着乐呢,至于扣李榆的阿哈做人质,亏你们想得出,有拿奴才去威胁主子的吗?额鲁要想图谋不轨还会在乎他们。
多铎说道:“额鲁就是一个光棍,你们别想歪主意了,把额娘交给他比交给你们俩笨蛋还稳当,你们没看见他瞧额娘的眼神,比你们俩还要亲,我猜额鲁准把咱们额娘想成他亲娘了。”
大妃得意地点点头,她早发现额鲁特别听她的话,她对自己还有如此的魅力感到非常骄傲,大妃决定不与阿济格和多尔衮这两个倒霉孩子费事了。
“额鲁这孩子,我也觉得够实诚,你们别胡思乱想了,自己把自己旗看好就行了,就让额鲁陪着我去见大汗,你们哥仨跟其他贝勒说大汗身体大好,要我去接他回来,叫他们老实在沈阳呆着。”大妃嘱咐完,就带着李榆和侍从上路了。
大妃前脚走,贝勒们后脚就找上门来,现在谁也不是傻子,万一老汗有个三长两短,身边只有阿敏和大妃这两个居心叵测的人,沈阳城内又有这哥仨帮衬,把大家的好处都吞了怎么办!
大贝勒和四贝勒商量了一下,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两个和阿济格他们兄弟仨谁也别回家了,都住到大衙门里,早晚就在一起,谁也别想私下做手脚,阿济格和多尔衮费尽口舌也没人理他们,只好同意住到大衙门里,多铎也很不情愿地被拖着进了大衙门。
大衙门很快就热闹了,深更半夜住进一大群贝勒——莽古尔泰闻讯背着铺盖卷也来了,其他贝勒见状,马上一窝蜂地涌进大衙门,这时候想甩掉他们,休想!睡地铺都得凑到一起,谁信得过谁呀!
太子河上,一条宽大的内河船正不紧不慢地顺流而行,船舱里昏睡了一夜的大金国主英明汗**哈赤醒来了,他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吃了几口粥就招来雅荪问大妃来了没有。
“娘娘还没到,不过算日子,今天晚些时候就应该到了。”雅荪揉着眼睛说道,这些日子他也被折腾得够呛,老汗毒疮发作疼得睡不着觉,他只好陪着侍候,昨晚好不容易得空合了一下眼。
“那就派人去接一下,我见不到人总有点心慌,你去把二贝勒叫来跟我说会儿话吧。”老汗今天似乎好了一些,前些日子可把大家折腾坏了,老汗突然开始全身发热胡言乱语,听说狗儿岭方向出现几个明军的游兵散勇,就吓得浑身发抖,硬说是他养的那几个畜生派兵假扮明军要来杀他了,他要回沈阳找他们算账,离开清河没多久,又说沈阳也有人要杀他,一定要大妃接他才能回去,而且要额鲁娃娃也来保护他。
“阿敏,我的孩儿啊!我昨晚又梦见你阿玛了,”老汗见到二贝勒进来,立刻就哭了,“你阿玛饿得受不了,哭着跟我要吃的,我拉着他一起进了林子里,捡了满满一篮子的松子,我们还脱下衣服包了好多又大又圆的蘑菇,你阿玛不哭了,拉着我的手要去马市换吃的,我们换了两个大高粱饼子,你阿玛一口气就吃光了,也没给我留一点。我还梦见明国的狗官逼着我们诸申给他们打仗,让我们冲在最前面,后面的还有明军拿刀看着我们,我们打不过人家,你阿玛被对手围住了,急得大喊‘哥哥,救我’……”
老汗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了,阿敏跟着哼哼唧唧就是挤不出眼泪,老汗到了清河,见到他就把这些事讲一遍,开始他还哭过几回,后来听多了也就麻木了,这些成年旧事在他小的时候,他老爹舒尔哈齐就没少讲,无非就是小时候他们兄弟俩被后娘赶出家门,靠捡松子、采蘑菇换口饭吃,经常受冻挨饿,长成年后到明军混饭吃,又得冲在前面送死,能活到今天如何得不容易,他早就听烦了。
老汗哭伤心了,拉着阿敏到了自己怀中,阿敏心里很不情愿,说实在的老汗现在又脏又臭,身上的流出的脓让人一见就恶心,但老汗表现得如此可怜,他也只有捏着鼻子任他摆布,老汗哭泣着说道:“你阿玛是我亲兄弟,你大哥、三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一想起他们我就难受啊!阿敏,我的孩儿啊,以后大伯不管你了,你想干什么都行,只要你活得高兴,我见到你阿玛也有个交代了。”
阿敏实在受不了了,他看见阿哈又从老汗的后背上擦下一手巾臭烘烘的脓血,一把推开老汗,后退好几步跪倒在地干嚎起来:“侄儿不敢,侄儿以后还要跟着大汗为我大金效力。”
两人就在船舱里胡扯一顿,无论老汗怎么声泪俱下地表现,阿敏再也不敢靠近半步了,就在他考虑如何脱身的时候,岸上有人高喊:“额鲁来了,额鲁巴图鲁来了!”
“额鲁来了!那大妃也快到了,”老汗又兴奋起来,“叫那娃娃进来,我要见他。”
李榆进了船舱,立刻闻到一股恶臭,离开沈阳时那个神采奕奕的大汗现在变成一个瘦骨嶙峋的小老头,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李榆上前禀报道:“大汗,大妃娘娘正乘船向这里赶来,有阿萨里带人护卫着,约莫个把时辰就到,怕您心急先派我走陆路通报一声。”
“娃娃,我不是许你称我父汗了吗?快过来,让父汗瞅瞅你。”老汗眼泪汪汪地对李榆说着,阿敏知道脱身之机来了,一脚把李榆踢到老汗跟前,自己说了声出去看看,就溜出去喘气去了。
“额鲁,我的孩儿啊!”老汗抚摸着李榆的头,一摸才想起这家伙没留辫子,不过他现在不在乎了,“你这辫子不想留就算了,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这大半年太委屈你了,立了这么多大功,却还是个穷光棍,以后父汗给你财物、阿哈,二妞也给你了,父汗还要给你官作,一定是实缺的大官。其实不是父汗不疼你,是父汗害怕你被那些贝勒们坑了,所以哪个旗都不让你去,就想把你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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