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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青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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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王出征后不久, 宁王一派的人便提出要派一名监军前去辅助周棠。

    说这样的话,他们自然是想要推举己方的人, 但此事遭到了洛副使的极力反对。

    “人都已经走远了,这时候再派监军追过去, 难免有疑心将帅的嫌疑。当然,越王首次出征,确实不太让人放心,遣人去照应着也无可厚非。但就算要派一位监军,也不该是由宁王定夺,该由陛下指名才是。越俎代庖,恐怕不合规矩。”

    洛平一张利嘴, 退一步, 进百步,直把宁王逼得哑口无言。

    此次越王回京述职,虽说停留时间很短,但宁王亦察觉到他的剧变。一个任性软弱的孩子,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突然长成如此卓绝的男人, 这让他们深感不安。

    如今四五皇子偏安一隅,不涉朝政,六皇子禁为人质,三皇子被迫守陵,二皇子原本以为只需安心对付小皇侄即可,孰料半路杀出一个越王,令他如鲠在喉。

    偏偏他要在越王身边安插自己眼线的计划, 也被洛平扼杀了。

    ——诸事不顺。

    最后小皇帝钦点了一名骁骑尉带了任命书前往漠州。

    退朝时宁王望了洛平一眼,神色阴鹜。

    洛平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送他出了真央殿的大门。

    漠州。校场。

    池廷正带着刚从越州转移而来的南山军进行编队训练。

    南山军获得小皇帝首肯后正式进编,目前这一千人被归为定北军的先锋之中,连同原来的定北军,归属越王即现在的定北大将军管辖。

    方晋从定北将军府出来,一路行至校场去寻自家王爷。

    问池廷,池廷指了指靶场。

    方晋前去一看,只见越王除了外袍,赤裸上身,身上汗水在烈日下淋漓而落,臂上肌肉绷紧,拉弓搭箭,弦如满月……

    咻地一声,箭矢破空飞出,射的却不是场中标靶,而是南方高天。

    方晋阖扇笑道:“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王爷好身姿,只是这一箭既高且远,要是射中无辜百姓,王爷可就麻烦了。”

    越王冷哼一声:“此处千里戈壁,哪里来的无辜百姓。”

    “莫非王爷是想猎鹰?”

    越王不答,收了弓箭径自回府。

    方晋望着他笔直的背脊,摇头哂笑:“恁是你有再大的臂力,这一箭也射不回秣城,射不到那人的心上啊。”

    越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有劳方军师把本王的箭拾回来。”

    方晋暗叹,这主子倒是会找人撒气。

    寻着箭矢轨迹,方晋向着南方走了数百米,待看清眼前所见,不禁愕然。

    一株枯朽的老树上,钉着一条黄斑大蛇,蛇尾挣扎扭动,看它绞着的那根箭羽,正是越王射出的那支箭。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方晋一边感慨,一边把黄斑蛇丢给了定北军的火夫:“王爷猎的,给大家补补。”

    临近饭点,士兵们闻到蛇肉的香味,兴奋得嗷嗷叫。

    侍卫盛了一碗蛇羹给越王送过去,被越王冰冷的眼神吓了出来。

    众人问起怎么了。

    他答:“王爷说他最讨厌蛇,看也不想看见。”

    于是众人哄抢着把那碗蛇羹分了。

    营帐外吵吵嚷嚷的声音,丝毫没有阻断周棠的思绪。

    他对着墙上一张老旧的乌木弓,始终默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晋来问:“王爷今日又不回府了吗!这营帐哪有将军府住得舒服。”

    周棠摆摆手:“我一个人住那,有什么意思。”

    方晋无语,敢情王爷从来没把他当人么。

    讪讪告退出帐,听见越王恍惚地喃喃:“没有他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方晋摇头叹息:“王爷,没有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的。”

    慕权啊慕权,你可知这小子离了你,难伺候多了啊。

    “先皇当真料事如神。”洛平看完礼官呈上来的朝贺清单,深深慨叹。

    “是,皇爷爷交到朕手上的社稷,许多事都已安排得好好的了。”

    先皇知道自己驾崩之后,北凌必然不得安分,于是早早就给皇太孙留下了遗诏,漠州边境的兵力也都调配妥当,只等着与北凌正式宣战了。

    果然,在此次为新皇登基而进贡的贺礼中,北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西昭和南莱一如既往地送来了贺礼,往日北凌虽然逐年削减贡品,但好歹还上得了台面,而这次……

    随北凌使者而来的只有一只重逾十斤的铁匣,里面锁着的,是北凌王蒙苏答的战书。

    小皇帝凛然回复:“尔等要战,我大承自当奉陪到底!”

    遣回来使后,小皇帝立刻下旨,让越王好好备战,同时命令漠州、砾州、琼州三州将士全部听命于越王,定要痛击北寇,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再不敢来犯大承天威!

    眼看圣旨拟好,洛平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如今那三州的将士加起来足有二十万,相当于整个大承兵力的三分之一,周棠得此兵权,便是得到了大展拳脚的筹码。

    小皇帝放下朱笔,关切道:“洛卿,朕见你眉头深锁,是有什么烦恼么?”

    洛平躬身:“微臣有一事想请求陛下。”

    小皇帝笑起来:“此处无外人,有什么事爱卿直说就是。”

    “微臣请求皇上,将北凌盛装战书的铁匣熔了。”

    “嗯?铁匣?那铁匣怎么了?”

    “陛下,那铁匣是北凌寒玄铁所锻,北凌用它来送战书,旨在彰显其兵力雄厚,装备精良,这本身就是一种挑衅。陛下不妨把这种挑衅换个形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洛卿的意思是?”

    “将其熔了,重铸成一柄利剑赠予定北大将军,以示圣恩。令大将军以此剑斩杀北凌王蒙苏答,代天子行天道。”

    “好!洛卿说的深得朕意!就这么办,朕立即让最好的工匠打造此剑!”

    “陛下圣明。”

    洛平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佞臣了,就和当年一样。

    监军见了越王以后,受到了很高的礼遇。

    越王亲自带他巡视练兵,带他参观军营,尊重他的意见,还让他督战了一场定北军击溃北凌游兵的小战役。

    此战中定北军应激迅速,调度合理,在极短的时间内俘虏了大部分游兵,令那位监军深为满意,回禀给小皇帝的折子中对越王大加赞赏。

    那日皇上的圣旨送到,周棠领旨之后,被交与一柄三尺长剑。

    此剑通体银白,剑锋雪亮如有寒气,削铁如泥,断口齐整,是把难得的神兵。

    周棠一眼就认出来:“寒玄铁?”

    传令官道:“大将军好眼光,此剑乃是北凌寒玄铁所铸,皇上交托于将军,望将军用其斩尽北寇,不负皇恩。”

    “那是自然。”周棠执剑欣赏,颇为中意,“不知皇上赐予此剑何名?”

    “名字倒不是皇上取的。”传令官直言,“因为是洛大人的提议,皇上便让洛大人为此剑命名,洛大人取名为‘寸雪’。”

    周棠抚剑的手一顿,很快掩饰起来,只应了声:“哦。”

    传令官走后,监军望着寸雪剑很是羡慕:“洛大人虽是文官,对北凌战事却很是上心呢。为了让将军安心应敌,也是他力排众议,让下官换下了宁王的心腹。”

    周棠挑眉:“大人这样说话,似有不妥。”

    监军坦然:“下官对将军敬重,也很信任将军,有些事便不需隐瞒了。朝中宁王一派实是希望将军战死沙场的,若不是洛大人出面争取,此时来的监军,恐怕能把将军烦死。”

    “是么。”周棠不置可否。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在小皇帝身边的仕途?

    “哎,只是洛大人锋芒太露,下官倒是有点担心他会被宁王整治。将军有所不知,现下宁王可是把洛大人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啊。”

    周棠吞下那句“你有什么资格担心他”,阴沉着脸走入主帅营帐。

    与方晋等人商讨完偷袭与宣战之事,已近二更。

    周棠回到自己帐中,寸雪呛啷出鞘,随手劈了一张案几。

    余怒未消,他把宝剑往地上狠狠一掷,再不去看它一眼,躺到蹋上蒙头就睡。

    睡到半夜却又醒了。

    地上银光闪烁。

    周棠梦游一般走过去,捡起宝剑收在怀里,反复摩挲。

    ——青裳寸雪曳昆仑……小夫子,我知道这句诗的意思了!

    ——说来听听。

    少年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又拽住男子的衣袖:“我是青裳,小夫子是寸雪,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可以搞得天翻地覆!”

    男子哭笑不得:“搞什么搞,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诗是太祖皇帝北征时所做,当年太祖皇帝率兵至西北昆仑,夜里梦见昆仑神女一袭青裳踏雪而来……”

    是夜,越王与寸雪同枕,浅浅入眠。

    黎明时分,忽闻帐外一阵骚乱,周棠即刻惊醒。

    探子来报:“将军,北寇半夜压境,铁骑一千,步兵两千,偷袭边月关,边月守将折损一千士卒,向我军请求增援!”

    监军急道:“怎么会这么快!”

    方晋道:“北凌马匹行军速度甚快,只一夜就悄然逼近了三十里路,看来他们这次是势在必得。”

    “那我们快调兵啊!”

    “不,将军……”

    周棠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果断下令:“弃边月,退守夜郎!”

    “将军?!”

    监军很是惊讶,然而方晋却露出了笑容。

    周棠冷笑道:“让他们一座关卡又如何?既然他们要玩偷袭,本王就陪他们好好玩玩!拨两千虎贲军给我!本王让他们进得来,出不去!”

    通政司。

    一盏孤灯犹自亮着。

    灯下的人提笔书写,好似打好腹稿一般,笔端如行云流水,娓娓道来——

    安世元年,北凌进犯。

    边月关遭敌军夜袭,越王执天子剑孤军入漠,杀入敌军后方,迅速反扑。

    火烧边月关,城墙熏至焦黑,关中北寇被困。

    越王一举斩北寇将领古阿里,缴马匹一百一十五匹,折敌军七百余人。

    首战告捷。

    然……

    洛平默写《承天通鉴》到这里,顿住了。

    他有理不清的结。这一世,总归会有变数。

    想了想,他把纸张在烛火上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