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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小云就算没受伤, 她也逃不出几十个人的追捕,更何况她的腿伤到了,跑不快。
乔小姐轻轻松就将她的小胳膊给拧到了后面。
大家都有种见到曙光的激动。
关小云没死, 这个结果让多数人意想不到, 少数人有预料,但猜测是猜测,亲眼所见是亲眼所见,两回事。
不管怎么说,抓到她的这一刻,他们四舍五入等于是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可以先让自己放松放松。
多道手电的光集中在关小云身上, 她紧闭双眼,挺薄的两片唇抿在一起,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陈仰打量关小云,脏兮兮的脸上有几处细小划痕, 马尾凌乱,冲锋衣上有一股子馊味,像是在垃圾堆里待过。
凌晨那会儿,陈仰和其他人把纪念馆找了个遍,没看见她, 不知道藏哪儿了。
要不是那傻子……
陈仰举着手机扫了扫,他发现傻子坐在地上,一条腿的裤子撸上去,露出白得发光的小胖腿。
张琦正在给傻子吹吹, 他就跟带儿子似的,看过去的眼神充满父爱。
陈仰的耳边响起低低的声音:“你以前也给我吹吹。”
“……”陈仰的嘴角轻抽了几下,脸颊跟耳朵都有些红, “我那是逗你玩。”
“我知道。”朝简说,“那你什么时候逗我?”
陈仰连脖子都红了,他用只有朝简一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等完成任务,我天天逗你。”
“好,天天给我吹。”朝简吐气。
陈仰:嗯???开车了吗?错觉吧,一定是。
风往陈仰燥热的满脑上吹,他凉了一点,思绪回到原来的轨迹上面,傻子在假山那说“抓到你了”的时候,大家去看了,发现假山里面什么都没,以为傻子在玩。
现在陈仰有了另一种推测,那是关小云之前的藏身地,她后来换地儿了,傻子不知道,还去老地方找她。
傻子没找到人就四处乱跑,他对这里太熟悉了,最后还是让他找到了。
至于天一黑,傻子突然吵着要躲猫猫……
搞不好傻子第一次发现关小云的时候,关小云就以“躲猫猫”为由支开了他。
陈仰把手电的光从傻子那里移到关小云身上,傻子虽然没告诉他们,是谁把程金吊起来的,但他找出了关小云。
由关小云来说那些事,也是一样的。
不对,不一样,陈仰摇头,关小云是当事人之一,她知道的比傻子多多了。
陈仰朝着关小云迈近,他礼貌又客气地喊道:“关小姐。”
一直闭着眼,拒绝交流的关小云睁开了眼睛。
急得没办法的任务者们都有些惊喜,陈仰也有点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特殊待遇,他又走近了几寸距离,闻到了她呼吸里的腥味,她把嘴咬破了。
关小云的眼睛渐渐瞪大,或许是她气陈仰在那样的情况下都能飞速认出自己,她急促喘息着,狠狠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陈仰反应灵敏地躲开了,他抓住朝简发抖的手,强行将人拉到不远处哄去了。
接下来的事,有队友们。
陈仰站在一个既可以观察队伍的情况,又能不被打扰的角度,轻声安抚浑身低气压的朝简:“好了没事了。”
朝简的情绪很差,他背靠雕花窗,喉咙里发出被刮到逆鳞一般的低喘,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你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弄死。”
“对,”陈仰说,“吐不到我身上的,我能躲得掉。”
朝简的阈值高低都跟陈仰一个人有关,现在看他差点被欺负,朝简的阈值就骤然低了一大截。
“烦。”朝简控制不住自己,他又怕做出什么事影响到陈仰,只好拿出药瓶,咽了两粒药片。
陈仰心说,我也烦得很,我想喝啤酒吃炸鸡,睡觉看电影,不想提着脑袋查线索看死人做任务了。
越到结尾,心态崩得越快。
陈仰蹭着朝简面颊的指尖蓦地一凉,同一时间,队伍里爆出一声叫喊:“下雪了!”
降温了,穿的少的都赶紧找地儿躲,做任务期间生病了遭罪,哪怕只是一个普通感冒。
细碎的雪花从天而降,悉悉索索地拥住整个纪念馆。
陈仰呵口气:“不知道虚假世界的三连桥有没有下雪。”
“季节同步。”朝简说。
陈仰“哦”了声:“那就是下了啊。”
“03怕雪花,它肯定又要咬着它的窝往客厅跑,有妮妮那个小姐姐在,估计它也不会无聊,还有文青呢,文青挺喜欢03的,搞不好会带上他们下楼堆雪人……”
朝简打断陈仰的碎碎叨叨:“小雪,堆不了。”
“也是。”陈仰抓着朝简的手臂,把眼泪擦在他冰凉的袖子上面。
朝简皱紧眉头:“你想他们了。”
“想了。”陈仰拽了拽朝简的袖口,手指钻进去,蹭上他温热的皮肤,但我不会后退不会动摇,我会冲向你,你接好我就行。
雪慢慢大起来,大家都将战场转移到了一个前厅。
傻子已经窝在角落里睡着了,他的两只手合在一起枕在脸下,小宝宝睡觉一样。
而关小云的嘴还跟蚌壳似的,撬不开。
那一口唾沫要是再来一次,很有可能会引发血案,陈仰是没办法靠近关小云了,问话的活只能交给其他人,他一边这么想,一边着急焦躁。
大部分队友陈仰都不熟悉,不清楚深浅,他往老队友那看,试图催一下。
结果发现老队友们全站在外围,就没一个想要上前尝试尝试的。
陈仰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里,朝简怕他后背,给他顺了顺。
“你妈的,不如打一顿!”队伍里有人吼了出来,好几个跟着附和。
关小云无动于衷。
“乖乖,好冷啊。”江江搓着手凑近任务目标,“姐姐,你配合一下,大家都能早点完事,多好啊,求你了。”
关小云行尸走肉的姿态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愣愣地看着江江。
江江刷地扭头对大家使眼色,这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看上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要出卖色相吗?卖|身我不会啊!
陈仰看了眼旁边的张琦,张琦会意地走到江江身边,小声说:“你好像和叶宇是一个类型。”
江江:“……搜噶。”他转过身,对着手心呸呸两下,自我感觉良好地把手往头上抹了抹,“看我的。”
下一刻,大家就听到江江对着关小云,甜腻腻地喊了声:“小云~”
他们有点想吐,但关小云的眼睑颤了颤,气息变得柔软了不少。
众人:“……”好吧,是他们不懂。
不一会,经过一场暗中商议,诺大的前厅只剩下江江和关小云,大家都在外面等着。
江江的同伴蹲在门口嗑瓜子。
陈仰:“你不担心?”
“担心啊。”他把怀里的小包洽洽瓜子拿出来,“要吃不?”
陈仰没忍住地要了一点瓜子,转手就给了朝简。
朝简剥一个,他吃一个。
厅外风吹雪花飘,天寒地冻,厅里弥漫着一股子家庭和睦的温馨味道。
江江虚虚地扶着关小云的胳膊,体贴道:“小云,咱去椅子上坐着说。”
关小云看着他的眼神发直,俨然是一副深陷儿女情长的可怜模样。
江江还没走两步,他的余光里就捕捉到一道寒光。
那刀片在距离江江脖子动脉一寸时停住,无论关小云怎么使劲,都不能前进分毫。
江江的身手算不上多强,对付普通女孩子绰绰有余。
“你以为我的朋友们为什么要让我和你独处?”江江瞥了眼女人受伤的腿,告诉她残酷的现状,“前厅的出口就一个,你是逃不出去的,省点力气吧。”
关小云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江江,抓着刀片的手还在不死心地用力挣扎。
“窗外也会有人把守。”江江轻松扣下她的刀片,找纸巾包起来塞口袋里,“而且我的部分朋友对血腥味十分过敏,这么说吧,你要是前一秒给我划拉出口子,他们下一秒就能冲进来了,无论如何你都逃不了。”
“我们又不会害你。”江江甩了甩后脑勺的小老鼠尾巴,“大家坐下来聊聊就好了,这么多。”
关小云没了刀片,她脏污的脸上就涌出了一片死灰之气。
“你同事程金就死在这儿的钟楼二楼,挂大钟边上了,这个事你知道的吧。”江江心里急得跟热锅上屁股烧起来的蚂蚁似的,他把手指环节捏的“咯咯”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控制不住地给这个女人一拳。
关小云又闭起了眼睛。
“吊死鬼好可怕,舌头吐出来,像这样。”江江伸舌头,故意掐自己脖子发出呼吸受阻的声音,“呃……”
关小云有点抖。
“你同事的眼睛往外突,死不瞑目。”江江用鬼故事的标准音量说,“而且很臭,那味道就像是……夏天买回来的猪肉,忘了放冰箱,闷在扎紧的袋子里一整天的味道。”
关小云抖得幅度大了一点。
就在江江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角落里突兀地响起了一串傻兮兮的笑声。
“嘿嘿……嘿嘿嘿……”
傻子还在那窝着呼呼大睡,大家出去的时候,把他落那儿了。
“傻子都是傻子,这时候还睡得那么香。”江江佩服又羡慕。
“傻子怎么了!”关小云脱口而出,“要不是他,我也死了。是他帮我引开了那些人。”
江江耳朵一动:“他们是谁。”
关小云猛然抿住没有血色的嘴唇。
“是你的其他同事?刘值他们吗?”江江的眼里流出睿智之色,“刘值让我们调查你们的失踪一事,你们留下的遗书里有提到一句‘他们盯上我了’,一模一样的内容,所以其实是,他们盯上你们了,只是你们不知道对方也被盯上了而已。”
关小云的嘴唇轻微发颤。
江江不假思索道:“现在你的同事程金死了,叶宇死了,只剩下你……”
门外的众人徒然听见了一道崩溃的尖叫。
“啊!!!”
他们冲进来就看到江江从后面箍住关小云,嘴里骂骂嚷嚷着什么。
而关小云一改之前的样子,她的马尾松开了,头发因为挣扎披散在眼前,神情悲痛,满脸鼻涕眼泪,嘴角流着口水。
“她突然发疯,我怕她咬舌自尽,情急之下就卸掉了她的下巴。”江江手忙脚乱地捞着关小云,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女孩子这么近,他感觉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傻逼,不会直接打晕啊?”老肖看不下去地走到江江身边,手成刀砍在了关小云的后颈。
“……忘了。”江江怀里的关小云停止哭叫,她闭着双眼,身子往下跌。
陈仰问道:“江江,她为什么突然发疯?”
周围人也通通看向江江,对啊,为什么?目标不是把你当替身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谈崩?
一下子成了焦点,江江心虚地躲开大家的视线,他把关小云放在椅子上面,弱弱道:“可能,也许,大概,嗯,呵呵,是我跟她说了叶宇的死。”
“……”
陈仰掐了掐眉心,男朋友的死讯给了关小云一记重击。这是能料到的场面,也跳不过去,只是来的有些早。
“你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陈仰看江江。
“我才开了个头。”江江往他的小同伴身后躲。
有人气的咆哮:“那你他妈的刺激她干什么?”
江江下意识想还嘴,同伴抢先说:“他傻白甜,做事不过脑,仗着自己有点帅就放弃了智商,我替他像你们道歉。对不起,是我的小伙伴愧对组织的信任,给组织添麻烦了。”
说着就按住他的头,弯腰鞠躬。
众人:“……”
氛围从剑拔弩张的群殴开场变得微妙,多数人觉得算了,这一环节翻篇,少数还要揍人。
于是前厅里就吵闹起来了。
张琦把烟屁股丢地上,鞋底碾碾:“老弟,现在怎么整?”
七点了,任务时限还剩四小时。张琦感受到了上学时期考试交卷的心慌,可考试不交卷顶多被老师跟家长骂,任务是要死人的,他想砸点什么东西解解压。
陈仰沉吟道:“去她家吧。”
“那不是更刺激?”张琦不明白。
“节奏已经乱了,只能一乱到底。”郑之覃越过他们出去。
张琦眼里的迷糊退散了一些,他好像懂了。
大家一起走目标太大,会引起游客们的好奇和紧张,他们只好分开走,在关小云家集合。
下雪了,景区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热闹。
陈仰和朝简穿过小巷走上主干道,游客接踵而来,小吃的香味飘了一路。
关小云由几个任务者负责带去目的地,他们主动接下的那个活,有郑之覃跟队,他的实力陈仰是信得过的,不担心会出意外。
有游客抱着关东煮从陈仰身边经过,他的肚子叫得更响。
陈仰还没说什么,朝简就给他买关东煮去了。
前面有骚动,陈仰匆匆跟朝简打了招呼就去查看情况。
一对年轻夫妇正在吵架,吵得不可开交,陈仰听他们翻旧账,陈芝麻烂谷子全都往外抖,他不明所以,还是围观群众告诉他说,孩子丢了。
不找孩子,在这吵什么呢,翻来翻去一笔烂账,陈仰心头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嘴上还在积极帮忙解决问题:“女士,先生,你们说一下孩子的特征,穿什么衣服,多大,留的什么发型,手上有没有拿东西,我帮你们找找。
那对夫妇停下争吵,他们一致的将矛头对准陈仰这个外人。
“就你一个怎么找?还不快去叫你的同事!”
完了就继续对吵。
“我说不想来青城旅行,你非要来,现在好了,豆豆丢了。”
“是我要来吗,我比你还不想出来玩,要不是你妈跟豆豆提什么旅游节,他上了心,吵着要看,我能订机票?你妈不知道,你能不知道吗,我忙得要死,为了这趟旅行,我熬夜赶了好几天工!”
“所以呢?这跟你没看好豆豆有什么关系?”
“我赶工不累啊?我走路都犯晕,你让我看豆豆,你怎么不带他?!”
“我懒得跟你吵,来之前我就跟你说我做了梦,噩梦,凶兆,青城三连桥不能来,你觉得我是在放屁,结果呢,我们今天下午才到这里,晚上一转眼豆豆就没了,你从来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但凡你信我一点,我们这会就不会在这里……”
“……”
陈仰感觉自己的脑子成了一个木鱼,被人不停地敲啊敲,敲啊敲,快要裂了,他扭头找围观群众搜集孩子的信息。
还没搜集完,陈仰就见钱秦牵着一个男孩往这边来,那男孩和群众描述的一样。
围观的站开点,有人大喊:“两口子还吵啥啊,你们家娃被好心人送过来了!”
男孩攥着钱秦的手,不往爸妈那跑。
他妈妈哭叫着扑了过去,一把抱紧他,连声问他跑哪去了,为什么不听话。
“行了,豆豆没事就好了。”当爸爸的没那么情绪化。
“我们今晚就走吧,离开三连桥。”他捂着跳动的右眼皮,“我说真的,我心里头……”
孩子妈打断他,冷笑道:“你要走就自己走,我一个人带豆豆看旅游节。”
“又不是只有三连桥有旅游节,其他地方也有,我们可以等别的地方旅游节到了,再去看啊。”孩子爸看她就是不往心里去,气得大吼,“你信我一回行不行!”
年轻女人也是个固执性子,她没搭理丈夫,径自抱起孩子走了。
四周的游客里发出窃窃私语。
“带孩子出来旅行不是挺好的事吗,吵架就没意思了。”
“对啊,真不知道吵什么,的亏孩子没丢,要是丢了,后悔去吧。”
“……”
“来都来了,就看看呗,明天不就是旅游节了吗,也不差一天吧,总|统都没这么忙。”
“……”
“三连桥每年都有旅游节,哪年出过事啊,还凶兆呢,这当爸的真是,为了回去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
“话说三连桥很多年没在旅游节前后下雪了,不知道明天下不下,走了走了。”
“……”
陈仰没再管小插曲的后续会怎样,他退出人群,叫住钱秦。
“幸好你看到了孩子,不然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他,那对夫妇闹起来了,我有可能触犯禁忌。”陈仰跟钱秦道谢。
钱秦白了大半的头发上覆着碎雪,他微微驼背,一只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一只手垂在裤子一侧,还维持着被攥的样子。
“我在你前面碰到的这场闹剧,找孩子不是为了你。”钱秦。
陈仰没改变自己的想法,尽管如此,钱秦还是有帮到他。因为他也碰到了这个事,就也要负责化解。
大晚上的,下着雪,如果钱秦没找回孩子,那还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
平时找就找了,把景区查个底朝天都没问题,可这会不行,第一个任务正在艰难收尾,就很麻烦。
“大哥哥!”
男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把手里的小汽车举高,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钱秦,眼里满是纯真和善意,“这个送给你。”
钱秦一动不动地站了会:“谢谢。”
男孩还想和钱秦待会,他妈妈把他带走了,这次他没有再能跑回头。
陈仰看钱秦蹲下来,按着小汽车在青石板上蹭了蹭,小汽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一段。
钱秦拿起小汽车离开了,他外表有多孤冷沉静,内心的岩浆就烧得有多烫,骨头架子仿佛都在起火。
关东煮的香味从左侧传来,陈仰将视线从钱秦消瘦的背影上收回来。
朝简把纸杯给他。
“景区的事还挺多的。”陈仰捧着纸杯,感受一股股的热气往他手心里钻,他呼出一口气,眼睛扫视红灯笼高挂的三连桥,这块真实世界的碎片随着任务的进度推进,越来越不真实。
“小陈,怎么回事?”人群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陈仰看着向他走来的刘值,脑子里是对方杀人碎尸糊墙的事,他大力咬碎一个牛肉丸:“刚才有个小孩走丢了。”
“什么,孩子走丢了?现在找回来了吗?”刘值脸上的温和瞬间就不见了。
陈仰点头:“找回来了。”
“那就好。”刘值又恢复成原来的神态,“十一点开会,没忘吧。”
陈仰说没忘。
刘值也没问查得怎么样了,只是叮嘱了一遍。
陈仰一直戒备地盯着刘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道:“快走。”
朝简带他抄近路。
陈仰吃关东煮吃得烫嘴,他不耐烦了,没吃几个就给了朝简。
陈仰到关小云家的时候,只有小部分任务者到了,大部分还在路上。
第一波到的任务者都在堂屋的屋檐下待着,没进屋。
男同志们的眼睛跟着朝简手里的关东煮转,几个女同志的眼里没有关东煮,只有吃关东煮的帅哥。
陈仰进了堂屋,开灯,他等了会,队友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人数和纪念馆的时候不相符,少了十来个,其中就有郑之覃的辅导员。
这个现象让队伍里的气氛变得紧绷。
“我,我来的路上听到几个游客讨论,说是有游客不满意还有三个景点没开放,和管理处的人吵起来了。”一个小个子男生犹豫着开口。
那十来个应该是急着往关小云家赶,没管纠纷,或是彼此都抱着别人会搞定的心态,最后触犯禁忌死了。
陈仰扫了眼背对着他,站在院里抽烟的郑之覃。
那辅导员当时是和新认识的同龄女士一道走的,没和郑之覃同路,要是他们一块儿的话……
烟味混着寒气往陈仰的鼻息里扑,他的眼前浮现出郑之覃站在潘霖的尸体边抽烟的画面,以及那声“小朋友,走好”,他无声地扯扯嘴角,脚步迈了出去。
“你要不要去找找你辅导员,也许她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来晚了。”陈仰停在郑之覃身旁。
郑之覃弹了弹烟灰:“我看到她的尸体了。”
陈仰不再多言。按照年龄,他应该喊那位辅导员一声阿姨,她给的那袋大枣还在他床头放着,没吃。
他能记得的就是她的脸很素,干练清瘦,下巴正中间有颗痣。
这还是接触过的,像那些没接触过的死了,陈仰都没印象,只会觉得,又少人了。
百人任务,百人……几乎都是几条人命,十几条人命的减少,就像是单纯的数字一样。
陈仰返回堂屋,他拐到楼梯口,脚步不停地直奔二楼。
二楼的楼梯口有个门,打开进去会有几个屋子,其中一个是关小云的房间,后来他们为了找线索,把墙壁和地板全砸烂了。
陈仰走那天将二楼的所有门窗都关了起来,有个屋子里面放着一具年轻人的尸体,一具老年人的尸体,还有一具碎尸,那味道无法形容。
陈仰戴着口罩进去,快速开窗散味。
等味道没那么冲了,他才让队友把关小云背上来。
关小云还没醒,或者说她不肯醒,不愿意面对现实,这状态跟武玉有点类似。
“按穴位吧,按她的人中,中泉,涌泉三处。”一个任务者说。
“她不是突发性昏厥,是被敲晕的,哪能晕这么久,早该醒了。”队伍里有不同的声音。
乔小姐将关小云提到自己跟前,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关小云的眼皮直抖。
“醒了。”乔小姐轻笑。
刚才她说的是:你不想见见你男朋友吗,他连个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呢。
关小云看着堵在楼梯口那扇门前的一伙人,嘶哑地问道:“他在哪?我男朋友在哪?”
“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就让你见他!”江江高喊。
关小云用一种要吃了他的眼神看他。
江江往同伴身边缩了缩,这女人爷爷的事,他是绝对绝对不敢说漏嘴了,怕她想不开,什么都没说就自杀了。
关小云垂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大家渐渐开始不耐的时候,她才慢慢开口。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关小云两只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揪住一把,“我没想到程哥和阿宇竟然也……我不知道……阿宇为什么……呜呜……”
楼梯上的女人失声痛哭起来,这起悲剧跨度的时间很短,就是上周的事。
上周关小云跟往常一下在景区巡逻,她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口的信箱里有一封匿名信,信上说只要她答应做一件事,就会支付她一笔钱。
关小云以为是骗子就把信丢了,谁知当天晚上,她收到信息提示,卡里突然多了十万。
很快她就收到了第二封信,那个匿名人士透露,十万只是诚意,她开始信了。
“我起先没想答应的……”关小云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那笔钱我几辈子都赚不到……我只是想过得轻松一点,有错吗,我有错吗……”
听她说的这些,众人不言而喻,她这是被金钱诱惑了。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错没错都是相对应的,他们是旁观者,不好评价。
“我不明白,阿宇为什么要和我走上一样的路。”关小云蹲下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陈仰隔着点距离,俯视她的绝望:“你明白的吧。”
关小云的身子一震。
“他妹妹的婚姻是个灾难,她想开个店换种生活方式,可是开店需要本钱。”陈仰略微一顿,“他也有了喜欢的姑娘,要为他们的将来做打算。”
关小云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肩膀抖个不停。
“程金也差不多吧,”陈仰说。孩子要出生了,有个可以摆脱困境的机会掉在了自己面前,只要抓住了,一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他即便明知有危险,还是会抱着侥幸的心理赌一把。
陈仰深吸一口气,之前郑之覃告诉他说“程关叶三人的共同点是穷”,当时他还不以为意,他认为三连桥有不少家庭的条件都差,那不算特点。
现在想来,那就是共同点,只不过人生翻盘的机会没有分散在所有疲于生机的人身上,只给了他们三人。
没谁关心所谓的报酬是多少,也不管匿名人士是猎奇还是出于什么想法,他们只想知道,关小云做了什么事。
然而关小云又不配合了。
“叮”楼梯上响起一声金属轻响,乔小姐扣动打火机的盖帽,“妹妹。”
关小云没反应。
乔小姐给她烟:“要吗?”
关小云接过烟,乔小姐弯腰给她点燃。
“程金偷的梳妆盒是干什么用的?”乔小姐倚着墙壁,旗袍开叉处的风光若隐若现,既有韵味又火辣利落,她不招手,就没人看靠近。
关小云第一次抽烟,才抽一口就咳嗖不止,她咳了会继续抽烟,第二口好了一点:“大家在管理处上班,成天的围绕着这些景点,会听到些迷信类的东西。
“传言那梳妆盒的主人生前是个待嫁的女子,她被情郎背叛,自杀了,一直住在盒子里,只要谁拿走盒子供起来,女鬼就会报恩。”关小云说,“程大哥指着女鬼保护他的老婆孩子。”
“假的。”她笑出声,泪流满脸。
乔小姐轻啧了一声:“不但可怜,还蠢。”
关小云蹬过去。
“还是个善良的人。”乔小姐挑眉。
关小云徒然变色,她颤着手狠狠抽烟,边抽边笑:“我不善良,我自私,哈哈,我会天打雷劈。”
乔小姐扫了扫等结果的众人,她见实际差不多了,就进入正题:“你究竟做了什么事?”
关小云抽了好几口,她张张嘴,缓慢地蹦出三个字:“体验馆。”
大家一片哗然,体验馆?景区有那个景点吗?没有吧?
陈仰欲要找朝简求证,他的头皮猛地一阵颤栗,当初火车站的任务期间,他翻看的那本杂志是青城旅游攻略,而其中的三连桥比虚拟世界的三连桥多了个地方。
陈仰进来这里以后,他试图回想那个多出来的地方是哪,可他怎么都记不起来了,那部分记忆如同被全部抠掉了。
现在陈仰想起来了,那个多出来的地方就是体验馆!
他想起来了!
陈仰心跳加速,头皮颤栗,他将抿白的唇贴在朝简耳边,呼吸急促:“你记忆里的三连桥也有体验馆?”
朝简道:“没有。”
那一瞬间,陈仰的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流星雨似的划过去了,没留下痕迹。
陈仰听见队友们闹起来,七嘴八舌,他也听见关小云说:“封起来了,很多年前就封起来了。”
“它的位置在哪?”乔小姐懒洋洋的语调和周围的紧张格格不入。
关小云不出声。
陈仰冷不丁道:“位置是不是在管理处?”
关小云放在膝盖上的手剧烈一缩。
陈仰猜对了,不出意外的话,入口就在那个小门后面。可惜他们拿不到刘值的钥匙,不能进去探个究竟。
“是在管理处,地下。”关小云望着虚空,“要走通道,很长。”
她说体验馆原本只是一个普通景点,在地下一层,会在旅游节当天开放,游客们进去听旧时代的声音,体验过去。
某一年,体验馆发生异变,从那以后就被封了,也成了三连桥的禁忌。
她记事起,那个地方就是一块空地,靠着纪念馆西边。
关小云要做的事就是进体验馆,转开一个圆盘,全程打开视频将一切录下来,信上的人叮嘱她小心看守者们,她不当回事。她在三连桥出生长大,就没听过见过什么看守者。
体验馆也只在奶奶留下的日记里看到过,很普通的一个景点。
至于异变,奶奶没有记录多少,只写了四个字。
关小云说不清自己是为了钱,还是有好奇的成分在里面,她按照奶奶日记里的信息找到一个入口,偷偷进了体验馆。
在那之前,关小云都没想过会有生命危险,她只当是有钱人差遣穷人,找乐子玩。
直到她走下台阶,穿过地下通道,走了不知道多久,看见那个她以为不会有的圆盘,她不自觉地靠近。
大家听到这,都屏住了呼吸。
“我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很诡异,就跑了,我没碰圆盘。”关小云继续往下说。她回家发现手机都没开,视频也没录,但她不想再去第二趟了。
十万块已经花没了一万多,关小云想办法凑齐放在卡里,她想的是,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穷就穷吧,至少安全。尝过害怕以后,她知道,没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了。
可事情没有让关小云如愿,她的生活回不去平淡的时候了,因为有人盯上了她,还不止一个。
关小云怀疑盯上她的就是那些看守者,她想报警,但如果报警,就会牵扯出她收过的信和钱,况且她也交代不出匿名人士的任何信息,她开始犹豫挣扎。
没有人可以商量,关小云焦躁神经质地到处写“他们盯上我了!”,写了很多。
那群看守者盯得很紧,关小云想逃跑,可景区前后门都有人盯守,根本逃不出去。她只能先躲起来再想办法。
那时候关小云还天真的以为,看守者们只是盯着她,不会杀人灭口。后面的事都是她没有想到的,一步错步步错。
关小云因为一念之差害了自己,她躲藏的这段时间后悔不已,程金被杀的那时候,她怕得要死,更是想过自杀。
但她没那么做,她不在了,爷爷怎么办。
关小云突然站起来:“我爷爷呢?”
众人在忙着梳理关小云所说,他们闻言,都没和她对视。
“我爷爷呢?!”关小云被不好的预感充斥,她煞白着脸,哭红的眼睛瞪大,“啊!我爷爷去哪了?”
“死啦!”有人火爆地吼道。
关小云呆滞地看过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推开几个人,往对方那边去,结果还没走两步就往楼下栽。
张琦及时把人接住:“晕了。”
陈仰说:“先放着吧,我们理一理线索。”
楼梯上的众人以小队或个人模式散开,陈仰拧开楼梯口的门走进去,他把尸体往外拖了拖,放在门口。
“解题的方向错了。”陈仰自言自语,“我还以为遗书里的‘他们’是指管理处的刘值等人。”
“体验馆,体验旧时代的声音,是有画面可以观看,还是用耳朵听?看守者是当年目睹异变的那群老家伙吗?也有可能是他们的后人。”
陈仰捋着思绪,目前的进展全部推向了明天的旅游节。关小云没碰圆盘,体验馆还是封起来的样子,那明天会有意外吗?
叶宇和程金都死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关小云一样,进去发现不对劲就跑了。
陈仰随便在地上坐下来,他让朝简检测自己的体温和心跳:“我感觉我的阈值升上去了。”因为现在的他挺平静的。
朝简检测了一番:“没事,有波动是正常的,不用管。”
陈仰把手给朝简,让他捏。
楼道里隐隐有细碎声音,陈仰很熟悉,那是药片在瓶子里碰撞的声音,他往楼下探了探头,发现乔小姐在吃药。
陈仰忍不住出声,关心地询问:“乔姐,你怎么了?”
乔小姐咽下药片:“治|性||瘾的。”
这回答直白到了极点,陈仰听得抽口气。怪不得她在这里没有和哪个任务者纠|缠,也没接近npc们……
毕竟不论是痕迹,气味,还是状态都能看得出来。
乔小姐收起药瓶,手指在卷发里穿梭,指甲油换成了正红色,被她雪白的肤色一衬托,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本来她是个享乐主义,命运给什么就接什么,权当是放松解压了。
去年年底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床伴的老妈找侦探查到她的住处,要给她下跪,求她放过自己儿子。
那儿子也给她下跪,求她别不要自己。
乔小姐突然就厌倦了那种生活,厌倦了以|性||爱的奴||隶生活,她想看看瘾能不能戒掉。
医生很温柔,药也不难吃,于是乔小姐开始接受治疗,渐渐的,药物和生长在她骨子里的欲望产生了斗争。
陈仰抓捕到乔小姐眼里一闪而过的躁郁,他怀疑是那药的副作用把她送进了这个审核任务。
“我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乔小姐悠悠道,“小仰仰,你是我闺蜜。”
陈仰:“……”
“这次醒得倒是很快。”乔小姐刚说完,墙边的关小云就踉跄着朝门口跑来。
“啊——”关小云撕心裂肺地大叫。
陈仰的耳膜有点疼,他的阈值又下降了,现在的他也想叫两声。
关小云瘫坐在爱人和亲人的尸体中间,她疯疯癫癫的,嘴边挂着血丝,嘴里神神叨叨个不停,一会说“阿宇肯定是来找我的”,一会又说“爷爷走了,我错了”,后来就不知道念的什么了。
陈仰凑过去才听清她说的是:我撒谎了。
“什么?你撒了什么谎?”陈仰不知怎么有点慌,他捉紧朝简的手,眼睛锁住关小云。
关小云挨个看陈仰几人,又去看闻声跑上来的其他人,她怜悯地看着他们,眼里还有几分歉意,之后变成漠然。
“我其实打开了……”
关小云的脸白得跟鬼一样,那晚她被迷失了心智,受到了蛊|惑,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转开了圆盘。
“报应来了,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关小云躺在亲人跟爱人的尸体身边,扭曲着脸哈哈大笑,泪流不止,“要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打开就会再现异变,那就一起死吧,都别活了……我打开了,来不及了……完了……”
“别吵。”乔小姐给了她一耳光,“你打开了什么?”
关小云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她闭上眼睛,大大地咧着嘴,一字一顿:“黑色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