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小说网 www.baidubo.org,最快更新大汉帝国 !
代国是汉帝国最靠北的诸侯国,其地方北到大漠,南到雁门关,西到黄河,东与燕国接壤,境内有恒山、五台山之险,地方大约五百里,与匈奴非常接近,甚至比燕国还要靠近匈奴,可谓是汉帝国内最险要的诸侯国。
自代王刘仲弃代而逃之后,紧接着代国就爆发了陈豨之乱,平定了陈豨之乱后,刘邦为了磨练幼小的皇子刘恒,就将还是幼儿的刘恒封为代王,让他去统辖这么一片极为凶险的地方。
匈奴大军再次叩关,代国当然是首当其冲之地。眼下匈奴骑军以王信所统帅的一部已经突破了代国的边关防线,如今正在向都城平城汹汹而来。
代国,平城,王宫,偏室内。
偏室内的铺陈摆设很简单,只有几张桌案而已,刘恒还小,没有独断国事的能力,因此这个狭小的偏室就成了薄太后和代国重臣商议政事的地方。眼下匈奴大军已突破代国防线,正向平城汹汹而来。闻听斥候此报,薄太后一时没了主意,就忙召见代国大将军柴武,自己的弟弟代国车骑将军薄昭,代国中尉宋昌,代国郎中令张武四人前来偏室共筹对策。
薄太后抱着幼小的刘恒坐在正中的案前,尽管是坐着,但却是如坐针毡一般,只见薄太后低沉着头说道:“这匈奴人,连高皇帝亲率的大军都没能打败他们。如今他们兵犯代国,这可怎么办啊......”
四位代国重臣都看出了薄太后惊慌的神情,薄太后的亲弟弟车骑将军薄昭忙先说道:“太后先不必惊慌,匈奴骑军从边境到这还需一段时日,咱们大可从长计议。”
大将军柴武在一旁说道:“只怕是没有时间了,匈奴全部是骑军,且是游牧民族,机动性很强,只怕不日就要到这平城城下了。”
薄昭本想安慰姐姐两句,却不想柴武在一旁直接说出了这样的话,薄昭忙抬头看向薄太后,只见薄太后神情更慌了,只听她带着哭腔说道:“恒儿还小,先帝又已经去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哪守的住这么大一片代地啊。同是先帝的儿子,那些个皇子都被封到了南边,匈奴再怎么闹腾,也闹腾不到他们那去。怎么就偏偏把我们恒儿封到这个地方啊,我们恒儿才只有八岁啊......”
眼见自己的母亲哭了,刘恒忙从薄太后怀中下来,用袖子为母亲擦了擦眼泪说道:“娘你先别哭,听听将军们都怎么说。”
薄太后也忙擦了擦眼泪,抬起头说道:“那你们大家说,怎么个打法?”
听到薄太后询问此战的打法时,三位重臣都忙将目光齐齐的集中在了大将军柴武身上。柴武是一员沙场宿将了,曾追随刘邦参与过多次重大的战役。当年的垓下之战,淮阴侯领前军,孔将军领左军、费将军领右军,柴武便是统领后军,一直护卫在刘邦身旁。垓下之战获胜后,柴武也被刘邦册封为绛侯。因柴武战场经验丰富,刘邦也才将他调往代国任职大将军,来辅佐自己幼小的儿子刘恒。因此,每次遇到重大的事务,大家也总会先听一听柴武的意见。
眼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于是柴武清了清嗓子向薄太后和刘恒一拱手说道:“太后,代王都不必惊慌。具臣所知,此次匈奴叩关,总共分为三路,第一路以匈奴左贤王阿达儿为首,如今正在猛攻燕国。第二路以匈奴右贤王齐吾洛为首,如今正在猛攻赵国。第三路便是以王信为首,正在进攻我代国。”
“王信......”刘恒看向柴武问道:“听这名字,他是个汉人?”
“大王所言丝毫不差。”柴武继续说道:“这个王信本是马邑郡守,高祖七年匈奴围攻马邑,他率军投降于匈奴。”
薄昭在一旁说道:“匈奴让王信这个汉人统帅一路军马,哼,对这个王信倒是很器重啊。”
“这个王信自高祖七年投降匈奴后,屡次为匈奴人出谋划策,深受单于冒顿的宠信,此人如今在匈奴已经是汉械禅王了。”说到这,柴武嘴角微微上扬:“不过臣已听闻,这王信在草原早已病入膏肓了。如今他抱病带兵领军侵犯自己的父母之邦,无非是想以此来还匈奴这个人情罢了。”说着,他向刘恒和薄太后一拱手说道:“此战臣有极大的把握可以获胜,准叫那王信死于这平城城下!”
薄太后忙又问道:“那另外两路,怎么办?”
柴武叹了口气说道:“匈奴人此番进攻,无非是想掠夺财物,压制汉国,逼迫咱们再送公主罢了。至于剩下的那些事,就只有看吕太后和新君怎么处置了。免不了又要再送公主,委屈求和啊......”
“砰”地一声幼小的刘恒一拍桌案,抬起头说道:“匈奴人如此欺负我们,我们为什么不来一次彻底的还击呢!”
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偏室内的所有人都一起看向刘恒。柴武望着幼小的刘恒说道:“大王,想要彻底击垮匈奴决非易事,当年高皇帝三十万大军都没能打败匈奴啊。”
刘恒看着柴武说道:“高皇帝没有击败匈奴,但为何我就也不能击败呢!等我长大了,就要为汉国彻底击败匈奴!”
“好!”偏室内的所有人都齐声赞道。
柴武蹲下身子,笑着看着刘恒说道:“大王小小年纪,就立志要击败匈奴,果然有气魄。等到大王长大了,我柴武还当大王的大将军。”
“好。”刘恒一拍柴武的肩膀:“柴武,这一次寡人命你领代国全境之军,一定要在这平城一举痛击王信所部匈奴!”
“臣柴武领命!”
匈奴骑军机动性果然很强,几日之后匈奴已到达平城地界,匈奴本想先劫掠四周的村庄,可却发现每个村庄都是空的,既没有人口也没有牲畜,原来所有村庄内的百姓早就被柴武转牵到了平城城中了。匈奴人大感恼火,王信忙率匈奴骑军开始围攻平城。
面对汹汹而来的匈奴骑军,本当坚守城池等待救援的汉军,却将所有的军马全部开出平城和来势凶猛的匈奴骑军决一死战。
两军在平城城外对持起来,王信还没见过有敢直接出城和匈奴一战的汉军将领,因此也不敢贸然进攻,他驱马走至阵前说道:“请汉军主将出来答话!”
柴武也驱马来至阵前说道:“代国大将军柴武来也!”
二人纷纷驱马走至两军中间,王信从袖中取出一张用绳子缠着的羊皮递给柴武说道:“这是我们大单于写给汉庭吕太后的信,麻烦柴将军帮忙送到长安吧?”
柴武接过书信,解开绳子,展开羊皮看去,看着看着,柴武抬起头冷笑起来说道:“王信,这是你写的?还是那个冒顿写的?”
王信一拱手说道:“此乃大单于口述,本王执笔。”
“哼哼......”柴武冷冷笑着将羊皮放回自己的衣甲中,抬起头看向王信说道:“王信,你一个汉人,竟能为匈奴写出这样的书信?你当真是厚颜无耻啊。”
“你也不必和我说这些。”王信看着柴武说道:“人活一生,当为自身着想。汉庭不用我,我自当另谋出路。匈奴重用我,我自当为其谋划。”
柴武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指着王信说道:“据在下所知,你本为高皇帝之部将,高皇帝觉你忠厚,才让你驻守马邑。却没想到你为自己性命,在匈奴围攻马邑之时,开城投降,从此就背弃了自己的父母之邦,从此就跟随着匈奴一起去了草原。”
王信正要开口,柴武直接打断接着说道:“你此番亲自领军侵犯自己的故土,无非是想还匈奴一个人情。可孰不知你自己身上已经背了三条大罪,你还能还得干净么?”
王信看向柴武问道:“什么三条大罪?”
柴武冷冷一笑,怒视着王信接着说道:“高皇帝把你从里巷平民中提拔上来,让你任职将军,这对你来说已然是万分荣幸的了。可你呢?当年在荥阳保卫战中,你不能以死效忠,而被项羽所关押,这是你的第一条罪状。后来等到匈奴进犯马邑之时,你不能坚守城池,献城投降。这是你的第二条罪状。如今又反而为敌人带兵,和本将军争战,争这旦夕之间的活头,这是你的第三条罪状。”
柴武的话句句触碰到了王信心中的那根最不能触碰的红线,他不由觉得面红耳赤,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柴武接着说道:“这第一条罪状你不报主恩,你是不忠!第二条罪状你投靠匈奴,宁当这卖国之人,为一己性命,你背弃自己的父母之邦,你是不孝!第三条罪状你如今不思悔改,不觉惭愧,竟还为匈奴引路,竟还为匈奴写这封书信来辱我大汉之国母,你是不义!”柴武一瞪王信,一声怒喝道:“似你这般早已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还有何脸面站在这阵前!还有何脸面和我争战!还有何脸面见九泉之下自己的父母!”
“啊!”王信本就已重病在身,再加上柴武这句句铁证,直刺自己的心口,他只觉的胸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忙捂住心口,紧拽着马绳,尽力的支撑着不让自己从马上摔下来。
“似你这种不折不扣的小人,还有何面目在此逞能!”柴武冷冷一笑,挥了挥手道:“还不速速退去?杀你,污我刀耳!”
王信已经分明觉得自己越来越喘不上气了,他忙勒转马头向身后的匈奴骑军道:“想必汉军早有埋伏,撤!撤!”
匈奴骑军忙纷纷勒转马头,跟着王信向后退去。薄昭在一旁大笑起来,他忙对柴武说道:“将军,咱们不追上去?”
“追什么?”柴武笑着说道:“他们既进了这代地,那他们就走不了了。”
匈奴骑军一路向后而逃,眼见汉军并没有追来,王信也已觉得不行了,只好下令全军缓缓而行。不知不觉众军已行至恒山地界。
恒山位于平城以北,横跨塞外,东连燕山,西跨雁门,南障三晋,北瞰云代,东西绵延五百里,为代国第一大险境。恒山之上苍松翠柏、庙观楼阁、奇花异草、怪石幽洞,构成了这蔚为壮观的恒山。
王信已经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真的正如柴武所言,自己已经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人了,此番自己带病出征,也算是还了匈奴的人情了,自己也没什么脸面死在这里了,不如就翻过这恒山,回草原去吧。
在阵前吐了血,王信骑不了马了,自己只好躺在担架上,由两个匈奴人抬着自己走。恒山地势险要,王信又身体虚弱,众军只好放慢速度缓缓前行。忽然,只听山林之中隐隐传来歌声:
扬之水,白石凿凿。
素衣朱襮,从子于沃。
扬之水,白石粼粼。
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众军停止行军,王信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来,望着四周说道:“是谁在唱我家乡的歌谣......”
忽然只见山林之中早已显出数万汉军,只见他们一个个摇旗呐喊大声喝道:“王信者,背叛国家,背叛父母之小人也!今叫汝死于此处,以谢家乡父老!”
只见代国郎中令张武挎剑站在汉军中间,一指王信怒喝道:“王信,今汝死于此处也!”
望着漫山遍野的汉军,王信一下从担架上翻滚下来,趴在山石上连连咳嗽,终于一口鲜血喷出来,王信仰头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主将已死,匈奴骑军大为惊恐,在山林之中又无法展现骑军的优势,因此匈奴全军早已乱作一团。张武拔出宝剑,一声令下:“众军听令!全歼匈奴!”
四周汉军挥戈杀下来,匈奴士卒毫无还手之力,数千匈奴皆葬身恒山之中。
王信兵败身死,其余两路匈奴大军见势不妙,劫掠了边境一番后,也纷纷撤军返回草原。柴武将王信交给自己的书信带回平城交给了薄太后和刘恒,问如何处置这份书信,要不要将这封信发往长安。薄太后认为绝对不可,可年幼的刘恒却认为应当送往长安,他想看看作为大汉国母的吕太后到底会怎么处置这封书信。
长安,长乐宫,椒房殿。
那件羊皮书信静静的放在桌案上,吕雉坐在案前,面色铁青铁青,只见她的双手正紧紧的捏着茶杯不断的颤抖,她的嘴角也正轻微的抽搐着。面前跪着的萧何,曹参,陈平,周勃,樊哙,审食其,夏侯婴七人都一个个低沉着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啪!”地一声吕雉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砸碎在地上,她尽力的忍住泪水,才没有当着大臣们的面哭出来。见到吕雉摔碎了茶杯,众臣们将头低的更低了。
内侍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小声地向吕雉说道:“启禀太后,陛下到了。”
刘盈刚迈步走进来,便觉得这屋中的气氛颇为严肃,面前端坐着神情严峻的母后,下面是一个个低着头跪着的大臣们,地上还有摔碎的茶杯,刘盈一时不知道这里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上来了?”吕雉看了看走进来的刘盈,站起身说道:“皇上你坐,我收到了匈奴送来的一封信,想让你也听一听。”
众臣一听这话,忙抬起头说道:“太后,此乃国耻啊,臣等已经知道此事,就请太后不要再念出来了。”
“为什么不念?”吕雉看着跪在地上的众臣们,她强力忍住泪水笑了笑道:“写的好,就要念出来!陈平,你来念。”
陈平忙低下头说道:“臣不敢。”
“那......”吕雉看向曹参说道:“曹参,你来念给皇上听。”
曹参也忙低下头:“臣不敢。”
“那......审食其。”吕雉看向审食其说道:“你来念吧。”
“太后。”审食其忙低头说道:“昭昭国耻,臣不敢念。”
“念!”吕雉对着审食其一声怒喝。
审食其只好站起身说道:“是.......臣念......”一边说着,审食其一边走到桌案前,拿起那张羊皮,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滑过脸庞,他深呼一口气,睁开双眼,开口念道:
匈奴冒顿大单于致书汉庭太后吕雉。本单于乃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次领军至边境,诚然愿久游中国。本单于闻高皇帝已崩,而太后独居于长安,甚为孤寂,你我二人都不快乐,何必如此呢?本单于愿以所有,易汝所无。自此之后,你我二人结为夫妻,岂不快哉?
审食其读完了这封书信,转头看向吕雉,只见吕雉眼眶中早已噙满了泪水,只见她缓缓看向刘盈说道:“皇上,匈奴写给我的信你也都听到了。你觉得咱们应该怎么办啊?”
刘盈虽然还未加冠,但他也耳濡目染了很多关于匈奴战斗力如何如何强悍的事情,现在看到自己一向坚毅的母亲如今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忙站起身说道:“母后,匈奴之所以敢这么说话,无非是匈奴强,汉国弱的缘故。咱们如今只有隐忍,继续和匈奴和亲,等汉国强盛之后才能雪今日之耻啊。”
“太后!”樊哙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踢翻一旁的香炉,哭着说道:“太后!匈奴欺人太甚!我樊哙是老了,但是还上的了马!还举得起刀!”说着,他猛地跪下拱手说道:“老臣愿领军三万,直捣大漠,提着那个冒顿的脑袋回来!”
“舞阳侯。”吕雉忍住泪水,走上前扶起樊哙说道:“皇上说的对啊,匈奴强,汉国弱,先帝三十万大军都被围困在了白登山,你又如何能提军三万,直捣大漠呢?先不说咱们正面打得过打不过匈奴,单说这直捣大漠所要花费的财物,咱们汉国都承担不起啊。”
“咳咳咳......”萧何一边咳嗽着一边站起身,撑着病体说道:“太后,汉国的担子很重。匈奴人今日如此侮辱,咱们更不可意气用事,只有暂且隐忍啊......”
吕雉望着萧何说道:“萧大人放心吧,哀家......哀家自有分寸......”说着,吕雉看向众臣们说道:“诸位请回吧,我知道该怎么写这个回信。”
众臣站起身,慢慢退了出去。吕雉对内侍说道:“去,叫史官来。”
内侍走后,吕雉又对刘盈说道:“皇上,今日的耻辱你要铭记在心,等到你加冠成人之后,你就要担起这份天下。”
刘盈缓缓点了点头,吕雉摆了摆手说道:“你也回去吧。”
刘盈站起身退出去后。椒房殿中已经没有人了,吕雉坐下来,呆望着桌案上的那张羊皮信纸,这个一向刚毅的女性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是多么的无助,第一次感受到了刘邦一走,自己的肩膀被压的是多么的疼......现在屋中已经没有人了,吕雉趴在桌案上,放声大哭起来......
不一会,内侍引领着史官走进来,吕雉忙擦了擦泪水,看着史官,慢慢地说道:“写回信吧,哀家念,你来写。”
史官忙摊开笔墨,听等着吕雉的回信。吕雉双眼呆望着前方,缓缓地说道:“谢冒顿大单于赐书于吾,今见此书,吾诚惶诚恐。大单于正当壮年,而老身已年过五十,年老气衰,发齿脱落,行走不便,若是嫁于单于,实在有辱大单于的英风。老身有御车二乘,御马二驷,愿进献单于。另有公主,财物,稍后亦当尽快送于单于处。愿以此,共结汉匈之好。”
当史官按照吕雉所言写完了这封回书后,吕雉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涌眶而出,她看着史官,举起桌案上的那封羊皮信纸,咬着嘴唇说道:“将回书再誊抄一份,连同这封信一起存入国史馆。”她闭上双眼,默默地说道:“告诫后代子孙,勿忘今日之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