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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目醒来,就看到屋梁上的蜘蛛正挂在一条蛛丝上,慢吞吞地往上爬,丝的尽头是一张网,看规模,织得有段时间了。
刘念慢慢地转了转眼珠,斜眼扫过屋内陈设。
这间屋子不大,七八尺长,五六尺宽,墙上污渍斑斑,窗纸旧得发黄。除了身下的床,屋里只摆着张连漆都未上的木桌,桌上空无一物。
环境如此陌生简陋,任何人都无法与美好扯上关系,但是对刘念来说,却如仙境一般美妙。
他徐徐地、徐徐地舒出一口气,将紧绷的心弦缓慢地松弛了下来。
自爆金丹的那一刻,他本已做好魂飞魄散的觉悟,谁想,竟真的让他搏出微不可见的一线生机,用阴阳玄罗盘找到了方圆三百里之内刚刚逝去,余温未散又不排斥他的身体,在最后时刻夺舍成功,绝处逢生!
霹雳火丹爆炸时的声响与火焰依旧在脑海中回旋,与眼前的宁静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从激动与后怕中平静下来,蕴藏在金丹内的元气已自发地顺着经络运行,调理身体。
调理中,他发现这具身体除双腿骨折,久未进食外,并没有其他伤病,想来是无法行走,活活饿死的,自己以金丹养着,不出几日就能复原。
仓促间能寻到这样的身体,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万万幸。
此时此刻,残存在刘念心底的最后一丝遗憾也已烟消云散。
修炼是夺天地造化之功,夺舍更是逆生死伦常之法,本是九死一生的险路,苍天却厚待如斯,与之相比,自己经受的磨难何值一提?
元气运行三周天,窗外天色全黑。
刘念动了动手脚,慢慢地坐了起来,小腿骨折处隐隐作痛,要三日方能痊愈,腹中饥渴却是一刻也不能忍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寻找“拐杖”。屋中仅两件大器,木桌太短,只有打床的主意。
翻开褥子,一股霉味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未几,门被悄悄推开,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闪了进来。
“二少爷。”来人伸出手,往床的方向摸去。
刘念不动声色地躺回床上。
来人摸到床边,在褥子上摸索了会儿,突然哽咽道:“二少爷,苦了你了。往日里,日子再苦再难,你也没有遭过这样的罪,如今却饿得吃起褥子来了。要是姨奶奶和老爷在天有灵,不知该有多么难过!”
刘念:“……”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
“这个院子荒废了这么多年,褥子不好吃的,来,嬷嬷给你带了又甜又香的红糖馒头,你吃一个。”她掏出馒头来,香气扑鼻。
刘念肚子咕噜了一声,忍不住抬起手接了一块,低声道:“多谢。”红糖馒头入口即化,只留下红糖的甜味和新鲜出炉的馒头的香气,饶是他辟谷多年,也抵受不住诱惑,连吃了两个。
嬷嬷惊喜地说:“二少爷,你,你是不是原谅嬷嬷了?”
刘念不敢随意开口。
他听说过,其他修真者夺舍成功后,会立刻做法超度原主,对方无牵无挂是最好,为他立个衣冠冢,每年清明上两柱香,就两清了,若对方有心愿未了,死不瞑目,尚在人间逗留,自己就要为他了结心愿,送他上路,以作借尸的回报。
他现在受身体所限,无法收集做法用具,只好以后再说。
“二少爷,你不要怪嬷嬷狠心,嬷嬷也是为了你好。这个家现在是大少爷做主,夫人把持,老夫人又完全站在大少爷这一边,二少爷你是孤掌难鸣啊!听嬷嬷的,明儿一早给大少爷服个软,让他给你安排个差事,不管做什么,以后都算有着落了。”
嬷嬷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仿佛他不答应,就一直念叨下去,刘念无奈,只好应承下来。
嬷嬷不胜欢喜:“二少爷,你想开就好了。夫人是原配夫人,大少爷是嫡子,这个家由他继承也是天经地义的。”
遇到靳重焰之前,刘念就是个农村小破孩,见到的都是一个糙汉一婆娘,遇到靳重焰之后,刘念是上仙小金童的小奶爹,见到的不是靳重焰的正面就是靳重焰的背影,哪里知道什么原配姨娘嫡子庶子的。她这么说,他只能一点头二点头地胡乱应和。
嬷嬷见他如此合作,喜得合不拢嘴:“二少爷想通就好了。我明早过来接你,一起去给大少爷赔罪。”
刘念道:“有一事想请嬷嬷帮忙。”
嬷嬷呆了呆道:“什么事?二少爷,你,你可不要又做傻事啊!你串通外人讹诈大少爷的事还没有过去,老夫人、夫人和大少爷都在气头上,你可要安分些!”
听她的口气,这位二少爷怕是含冤而故,多半还在这世上。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猜测着这位二少爷是否就在屋里看着自己。纵是修士,与鬼魂打交道也需要媒介。他道:“嬷嬷放心,我只是记挂母亲,想为她烧些纸钱。”他报了个清单。
嬷嬷道:“难为二少爷一片孝心,不过天色太晚,一时弄不齐全,等明日再说罢。”
刘念道:“好。”
嬷嬷又殷殷嘱咐他莫忘了明日早上去找大少爷,他都一一答应。
嬷嬷走后没多久,天就渐渐亮了。
刘念正闭目修炼,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一脚踢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捧着脸盘往桌上重重地一放,绞了把脸帕,丢到刘念脸上,催促道:“手脚利索些,大少爷在前头等着呢!”
刘念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道:“你背我去吗?”
少年瞪大眼睛:“我背你?我是大少爷的书童,别说现在,就是以前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要人背,你找青苗去!”
刘念也不恼,淡然地说:“我双腿断了,下不了地。”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转头拿了一对拐子来,丢在床前:“用这个。这个用不了,你就爬着去吧!”他本以为对反会恼,做好了回嘴的准备,谁知他低头捡起拐杖,慢慢吞吞地下了床。
“带路吧。”刘念道。
少年奇怪地看着他,出门看,路上看,进屋还看,看得刘念忍不住脸红。他羞涩的模样落到文锦和王夫人眼中,都是一怔。
王夫人看向文锦,似在问:这个刁骨头又在耍什么花腔?
文锦轻轻地摇摇头,对刘念道:“二弟,这几日休息得还好?”
刘念疼得脸色发白,忙扶着椅子坐下来:“都好。只是没人搭理,每日用膳不大方便。”他并非计较,而是依照二少爷的处境说点符合人物身份的话。
只是他揣摩了处境,却没有揣摩到性格。
文锦和王夫人见他受了委屈还这般平和,反倒暗暗留心。
文锦看向带路的少年。少年一拍自己的脑袋说:“呀,我忘了,青苗走了,二少爷的衣食住行可就不是没人打理了吗?”
他随口一解释,竟也没人往下接,文锦紧接着就说起了文家,暗示原主与外人勾结,使文家大不如前,处境堪忧。
文锦见刘念默不作声,不由露出嘲讽和轻蔑,却没有接着往下说。王夫人见儿子久久扯不到正题,焦急地接下去道:“老二,改过自新是好事,但将功补过才是正理。现在的文家可不是当初的文家了,要是没有一座强硬的靠山在背后撑腰,不出一个月就要被章家和郭家联手吞噬了。”
刘念只好道:“请夫人明示。”
王夫人道:“摩云崖又遣人来收弟子。你也知道,除了先前的青苗之外,家中只有你与锦儿有灵根。锦儿是一家之主,家中需他坐镇,想来想去,这份机缘只能落在你身上。摩云老祖是仙家大能,文家二少爷拜入他的门下,章、郭两家必不敢再来惹事。”
刘念虽是修士,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纯修士,对摩云崖摩云老祖一无所知,闻言倒是生出一番感慨:常道仙缘难寻。没想到自己夺舍重生之后,又有一份仙缘摆在眼前。
他察觉王夫人急于将自己送到摩云崖,却也没有多想,垂耳下首地答应了。
王夫人和文锦见他如此乖顺,一时惊疑不定。
刘念趁机将昨日向嬷嬷罗列的清单又报了一遍。
王夫人道:“怎么好端端地想起祭拜的事了?”
刘念道:“即将远行,好歹要与父母亲说一声。”
王夫人无话可说了,只好叫人去准备,等他一走,立刻说:“青苗与他最好,保不齐在摩云崖学了什么害人的法术暗地里教给了他,要使到我们头上。”叫先前带路的少年盯着他。
文锦道:“未必如此。”
王夫人追问原因,他却没有说。
刘念走到一半,少年追上来,带他去了另一个院子。
这座院落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进了主屋才知,这里本就是原主住的。想来是原主勾结外人得罪了大少爷,才被发落到之前的破屋子里。
刘念转了一圈,翻出几套旧物,等少年将他要的东西都送来之后,立刻摆案做法。
少年在旁看着他捣鼓,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
“祭拜亡魂自然要毕恭毕敬。”刘念将原主用秃了的毛笔丢入火盆子里。
少年道:“烧东西给老爷应当寄好的才是,这么根秃笔,谁稀罕啊!”
刘念见烧了许久周围的红线都没有动静,又丢了一本书进去。
少年又道:“老爷过世的时候都四十好几了,你竟然丢一本《三字经》?难道还指望老爷与姨娘在下面生个鬼娃娃不成?”
刘念置若罔闻。《三字经》之后,他又丢了几本书进去,红线突然就动了一下。刘念抬起头,将兑了牛泪的水往眼里一弹,就看到一个姿容不俗却神情阴暗的青年站在香案前,恶狠狠地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