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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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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课的最后一个星期,系里四个班的班长开始准备誓师大会。

    这个誓师大会是中文系的传统。实习前参加,庆祝大家一脚踏入社会。而毕业时反倒没有这种东西,因为家近家远各不相同,办完所有事,悄无声息地就各自走了。

    誓师大会名字起得冠冕堂皇,似乎还要每人做个激情演讲似的,实际上只是所有学生一起吃顿饭。班长们定好地方,联系辅导员,还会联系曾经教过中文四个班的老师们。四大名捕也在联系范围之内。

    陈进特别爽快,乐乐呵呵地直接答应了。张子翔等人被连坐法足足祸害了一年,一听他来,不是上课都肝颤。同时正好有空的还有其他几名老师,杨求是出个短差,正好回不来。朱炳南比较忙,貌似最近正埋在故纸堆里查着什么。梁则正不知是怎么回事,班长那边没有准信,似乎也没打算去。

    张子翔本来打算问问梁则正到底是没时间还是根本没人敢像逼孙坚似的逼他来,是不是他太高冷,随口说个没空班长们就哆嗦着放弃了。后来一想,除了自己貌似整个中文系都没人欣赏得了梁则正的这种美妙的高冷,还是不强把他拉来吓唬无辜群众的好。

    星期五下午七八节课上完,全体学生聚在文科楼门口,浩浩荡荡往西门走。中文系一共四个班,全体学生加起来不过才一百零三人,彼此都认识。张子翔特意离杨佳远点,跟李磊他们一起走。向笑天落在最后,不知道在问孙坚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一班班长遥遥喊:“梁老师!”

    张子翔顺着班长跑过去的方向抬头一看,梁则正刚好抱着一大摞书从图书馆那边走过来,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写着不知如何是好。

    之前关于梁则正的见人恐慌张子翔还偷着笑过。他理解不了怎么会有那么多麻烦,梁则正就特别详细地给他解释:“比如两个人离得很远就看见了对方,那时候是该先打招呼还是先装作没看见到近处再打招呼?如果视线已经有了交汇没办法装作没看见,那是该一路对视着走过去,还是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如果选择对视,那走过去的过程中要不要说话?目不斜视的话,是不是该先打个招呼然后目不斜视,等到距离近了再次目视对方打招呼?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难怪他一直都那么马克思主义。这就是智商太高的缺点,叫他一想,一根直线的事都开叉。张子翔说:“你真纠结。”

    不过被梁则正这么一说,张子翔也有点纠结了。回来的时候他把话原封不动地安在自己身上去问舍友,李磊说:“远点挥手,想说话就喊,或者直接跑过去就完了呗。纠结是病,得治。”

    然后张子翔想起来很早之前有一次他在通往图书馆的近道上碰见过梁则正,他停下了,梁则正加快脚步向他走过来。他又看看梁则正的脸,一边笑一边对李磊说:“你看他哎,他都傻了。”

    李磊正跟吴景男说话,闻言去看梁则正,说:“他怎么傻了?这不是好好往这边走着呢?”

    “不是啊,你看他表情。”

    “不还是那张死人脸吗!”李磊还记仇,依旧讨厌梁则正。

    张子翔自己看看梁则正,明明就是有表情的,大概是在纠结盯着他的学生太多。吴景男在旁边惊诧:“我发现你们班长够强悍的啊,梁则正她都敢强拉?”

    这时梁则正已经跟着一班的班长走到队伍边上。他没教过其他三个班,但选修课当初许多人都选过,都认识他,纷纷跟他打招呼。古文献方向的十九个人比其他人跟梁则正更熟悉一些,此时人多壮胆,全来撺掇梁则正跟他们一起去。

    张子翔在一边听着这些理由。有说缘分的,有说正好碰上是老天爷都想叫他去,各种不着边,但是都特别热情。近百个人叽叽喳喳,梁则正抵抗不住,最后只得点头答应。

    张子翔乐了,果断抛弃同学凑过去,顺便接过梁则正手中一部分书。学生们到底怕梁则正,把他拉进队伍后很快没人敢再跟他多说话,正好便宜张子翔。

    “你忙不?”

    “不忙。”他说。

    “那怎么不来?”

    “来了准会被灌酒。”

    张子翔惊讶:“怎么,让喝酒啊?”

    “管得住你们?”他瞥张子翔一眼说。

    张子翔嘿嘿一笑:“是管不住。听说女生喝起酒来比男生还恐怖呢。所以还是我好,酒精过敏,据说一喝就看着要死,没人敢灌。”

    梁则正点了下头。

    “实习找好了吗?”他又问。

    “还是之前说过那个支教,或者是企业里当文员。”张子翔说,“我还没想好呢,不过都随时能去。”

    “章不是随便盖的。有些单位学校不认。”

    “我知道。”张子翔说,“我看了,那两个都行。”

    誓师大会分桌子的时候并不按班,也不会把老师学生刻意分开。如孙坚这种人气高的老师是学生们争抢的对象,梁则正和陈进这种恐怖分子一般没人敢靠近。于是班长不着痕迹地把梁则正塞给了一路与他言笑晏晏的张子翔,多半是想要叫张子翔中和一下梁则正的气场。

    张子翔说:“他们都躲你呢,好像你是一颗定时炸|弹。真奇怪啊,拉你的时候那么热情干吗?”

    梁则正看看张子翔,笑了下。

    当时不知怎么的,有不少人在看着他们。梁则正这一笑好像炸弹爆炸了一样,周围一片沸腾。

    “平时不笑的人一笑真好看啊!”

    “百花齐放。”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屁!一笑直接倾人国。”

    “我瞎了!!”

    “什么!!他笑了?我居然没看见!有前情回放不?哎哟我这不争气的狗眼!”

    “六宫粉黛无颜色……”

    张子翔尴尬起来,说:“我不该逗你。”

    梁则正收了笑,淡定道:“没事。”

    梁则正一笑的结果就是许多学生试着来敬酒。辅导员严令禁止喝白酒,只能喝啤酒。既然来了,梁则正也格外好脾气,连续喝下去七八瓶。

    李磊坐在张子翔边上。有人看张子翔一个大男人手边一杯橙汁,想要张子翔喝酒,张子翔死活不喝。李磊就给他作证。

    “真别让他喝。他真过敏,而且不只是过敏,是一口就倒,半杯就疯。大一时候有一次远处有个挺有名的特色饭馆,我们一寝室一起去的,那时候都不信他真喝不了酒,非叫他喝,他就喝了。半杯就不对劲了,我们不让他喝,但是那时候拦已经都拦不住了,喝了一玻璃杯,脸红得跟螃蟹煮熟了似的,吓得我们不行。吃完饭走回学校,回来路过南边那个大桥,他爬上栏杆脱衣服,非要跳下去给我们表演游泳。谁要欣赏他游泳啊!一个人拉不住,最后我们三个换着手给他按在地上,躺了一个半小时。”

    张子翔这事男生们都知道,女生不知道。听着李磊绘声绘色地描述张子翔当年的惨状,一个个都笑得直不起腰。

    梁则正也笑,抿着嘴。刚才李磊描述的过程中他又被别桌过来的人灌下去好几杯,大概真是到量了,脸颊和耳朵都染上了一层薄浅的绯色,衬得眼睛特别亮。

    张子翔看他一手支着头的样子有点担心,偷偷问他:“一会你怎么回去?”

    “今天东西多,开车了。”

    “你这样怎么开车?”

    “人少,没事。”

    张子翔抬头环顾四周,老师们基本都喝差不多了。陈进似乎酒量不错,苦苦支撑,他那边还有一堆学生围着。张子翔阴暗地猜想,陈进人缘哪有这么好,说不定大家都是在报仇。

    张子翔把梁则正椅子边的空酒瓶一瓶瓶地拿上来戳在桌面上,数一数,竟然戳了十瓶。他向来不喜欢酒这个东西,见梁则正竟然不知不觉被灌这么多酒,有点生气,还有谁敢来敬酒,一概瞪回去。然后他拿自己没用过的茶杯涮一涮,给梁则正倒上一杯橙汁,梁则正看他做这一切,不说话。

    张子翔被梁则正注视着,感到压力山大。他想到了贵妃醉酒,还幻想梁则正侧身支着头人鱼躺,那样子真是绝顶诱惑。想着想着,倒橙汁的手开始哆嗦,说:“喝不喝?喝了吧?”

    梁则正看着他,拿起橙汁喝掉,起身去洗手间。他起身时候稍稍有些摇晃,撑了下桌面,不过真正走起路时还是很稳。张子翔本来想跟他出去,可李磊也有点多了,在一边没心没肺地笑张子翔护犊子。张子翔被他这么一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能看着梁则正一个人走出去。

    此时大家都已经闹得差不多,准备撤离饭店去唱歌。辅导员没喝多,安排学生们把喝倒了的同学送回学校。老师们都还清醒,陈进笑眯眯,大概是终于松了口气。

    梁则正就在这时走回来,张子翔手里抱着他的书,说:“你这样没法开车,我把你送回去。”

    “车本拿了吗?”他并没拒绝。

    “一直钱包里塞着呢。”

    梁则正点头。

    李磊喝多了,张子翔就跟向笑天说了一声,又去告诉辅导员两人的去向,接着跟梁则正一起走出去。晚上外面起了点风,有点凉。梁则正或许是喝多了感觉热,拿着外套,衬衫袖子并没放下去。张子翔跟在他后面,看得两眼发直。

    因为很久没摸过车了,张子翔一路上开得很慢。梁则正坐在副驾驶,闭着眼睛,似乎不是很舒服。可是临下车时,他却又把眼睛睁开了,彻底断了张子翔上楼时借机会抱他的念想。张子翔遗憾地说:“你今天看不了书了吧。书我给你拿上去。”

    梁则正关上车门,说:“你怎么不去唱歌?”

    “我五音不全,不爱去。”

    “明天有事吗?”他看看表说。

    “星期六,没有。”

    “那住下吧。晚了,不安全。”

    地下车库的光有点昏暗,空气里弥漫着车库特有的汽油和轮胎的气味。张子翔闻着这个味道,不知为什么有点躁动。梁则正袖子挽得比较高,戴着表的手腕特别好看,他甚至感到移开视线都艰难。

    张子翔不敢说话了,他别着头,也不敢看梁则正。从电梯出去,一路进到家里,放下书,他说:“要不你先去躺会吧。”

    梁则正低低嗯了一声。似乎因为走进家门放松下来,一直压抑的晕眩感上浮,他锁上门,靠着墙站了会。张子翔就走上去握住他手腕,半牵半扶地带他往卧室走。

    事实上,梁则正的手腕他并不是第一次抓。有一次,他闹梁则正要学摔人,梁则正就给他示范。温热的手指握着张子翔手腕,告诉他:“从前方过去。抓手,手腕要这么转。”

    梁则正教完,张子翔握住梁则正的手试动作。他低头看看,几秒后,松开手说:“算了,我不学了。”

    梁则正的体温本来就比张子翔稍低,喝过酒又降低了一些,此时握上去有些凉。他坐在床边,右手抬起来捏了下自己鼻梁,大概是刚发现张子翔还没有松开手,便去看他。

    他抬头时抿了下嘴,薄薄的嘴唇形状特别好看。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张子翔已经把梁则正推倒在床上,倾身吻了上去。或许是因为张子翔压在身上太重,不好使力,也或许是因为喝多了酒反应变慢,梁则正并没有躲开。

    张子翔按着梁则正的手。一吻结束稍稍撤身的时候,他发现梁则正的眼睛实际很清醒。那一刻,在四月初的夜晚寒冷的空气里,他突然开始出汗。

    他微微颤抖着,伸手去取下梁则正的眼镜。梁则正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把眼睛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