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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景色快速过去,马蹄声由急到缓渐渐的停下了动静,敖别在车厢内听得到苏尚翻身下马的声音,随后就见前面的帘子被掀开一点,苏尚的上半个身子就钻到了车厢里面。
敖别伸出双手让他抱着,薄薄的毯子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了他的一些肩头掉落在了车辕处,苏尚看了看又给他拉上,随后拿起一边的衣裳,抱着小小的敖别走到了一边。
敖别左右看了看,这附近是野外的场景,他们从府中出来快马已经骑行了挺长的时间,约莫着也有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而且苏尚带着他左拐右拐的就进到了一边的小路上,随后又是不知道进到了哪里就带着他钻了进去。
这里面倒又像是别有一番天地,温度好像一下子有点冷,可又走过了一段路之后,又像是突然暖和了起来一样,四周都冒着有些热气。
“这里是哪?”敖别小手揪着苏尚的衣襟张头张脑的看了看,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处还冒着热气的池子。
他之前从来都没有那么渴望过沐浴,因为冷水很冷,热水他又抬不动,先前有人在水里下药,热水永远挥发的速度很快,根本防不胜防,也是因此,他那一次几乎就要死掉了。
“这里是一处温泉,平时并没有人来。”苏尚左右看了看,随后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哪家人开采出来沐浴的,只是近些日子看上去并没有人看守,我们倒是捡了一个便宜。”
敖别身上什么衣服都没有穿,他就光溜溜的站在石头上,看着自己和苏尚两相对比,一个白花花的像是小鸡崽,一个就像是温雅的书生一样……差距实在是有些大了。
于是敖别嘟起嘴巴,双手叉腰,看着苏尚一点不见外的在他面前也将自己的衣裳脱下,一直到苏尚先下了水试水温,他才鼻子朝天道:“你就这么把我带了出来,就不怕父亲责罚你吗。”
苏尚顿时一笑,看着小孩儿明显一副想要人哄着的样子,找了一块石头站起来稳住身体,随后抱着他将他带了下去,笑道:“怕呀,那你会去告我的状吗。”
小小的敖别脸颊微红,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这才一副我很大度的样子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
“嗯,对。”敖别眉眼弯弯,嘴巴咧的老大,“你要好好谢谢我才行。”
“那你要我怎么谢你?”苏尚将他的发冠摘下,敖别的柔顺的头发顿时散落了满身,他动作的时候还会带着一丝丝的凉意,随后被水浸透,又有些温热,贴在身上的感觉实在是舒服的不得了。
敖别其实也不知道。
他就是下意识的说出了这么一段话,也并没有什么目的,他只是觉得,只要苏尚一直这么顺着他就好。
什么都不要反驳他,什么都要顺从他。
这样就好了。
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于是敖别仔细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以后也要一直对我这么好。”
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敖别仰躺在大石头上,头枕在苏尚腿上让他给自己按摩着头,看着他专注的眉眼,就这么在心里想着。
其实苏尚应该不会像是那些人一样对他不好,就算他真的背叛了自己,不要自己了,可能他到时候也是舍不得杀掉苏尚的。
苏尚要是就这么没了,他会很难过的。
*
时间渐渐过去,敖别也要去找一位师傅了。
这天清早苏尚比谁都紧张,他慌手慌脚的准备好了敖别所有的东西,然后跟他一起上了马车,准备好了行李,看着后面洋洋洒洒跟着的一群人上了路。
“你的师傅是朝中最出名的内阁老徐先生,他清廉一生,很难收徒,如果拜师礼不过,放眼当下朝中,很难再有谁能与他匹敌了。”苏尚忧心忡忡,敖别年纪渐渐增大,府中教导的先生已然不再能够教导他学习什么东西,可普天之下能够教导如今敖别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更不要说,按照现如今敖奉的想法,他要为王,敖别就一定要是太子。
他必须是太子,也只能是太子。
敖别倒是一点都不担心,靠着软塌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一手还在膝盖上面轻轻敲点着,闻言道:“他即便是不收我又要如何,什么都不会影响。”
苏尚正在给他温茶,冷不防的一扭脸看见敖别这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活像是个小老头一样,一下没憋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担心的情绪倒是也少了很多,“坐好一些,不要让人看到笑话了。”
敖别轻轻哼了一声,伸手接过干果吃了两口,“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都不尊敬我了。”
“哎呀,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小主子呀。”苏尚闷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过后又是担忧,“我只是在担心,我过些日子就要去服役,若是你不能拜入阁老门下成为他老人家入室弟子……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敖别咀嚼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就着透过车帘偶尔进到车内的阳光斑驳下的阴影,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个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
说着,他垂下眼睛轻抿一口茶。
*
衣袂摇曳拖地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苏尚正在车辕上坐着打盹。
跟着他一起来的护卫全数都在林外候着,并没有允许被入内,此刻竹林之间只有他一人,他倒也是胆子大,就这么靠着这里睡了过去。
听到声响的时候,苏尚就清醒了过来,只是步伐熟悉,又不急不缓,一下他也没有着急睁开眼睛,倒是未语先笑,道:“如何了?”
敖别走到他面前才停下脚步,点缀精致的鞋面被长长的服饰掩盖在里面看的不慎分明,他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上面一点笑意都没有,绷的紧紧的。
苏尚顿时心里一紧,随后看着敖别的脸又是一笑,道:“没事,阁老门规甚严,你今年还小,他不收你,我们总能找到合适的老师的。”
“他收下了我。”敖别伸手将苏尚的手拍到了一边,随后转身手指向了另外一边神色落寞,可见的洋洋洒洒又是几个分别离去的队伍道:“那些才是落败的人。”
苏尚眨眨眼,“……”
敖别这才转过头,对着苏尚灿烂一笑,“他们都没有我厉害。”
苏尚这时候才粲然一笑,笑容在夕阳下显得尽是红润的暖意,“对,你是最棒的。”
他说着,就穿过了敖别的腋下要将他抱起来,带他上去收拾一下东西,好让他接下来直接入住,却又被敖别踢着腿打断,于是苏尚又将他放在了车辕上,道:“怎么了?”
敖别不爽的嘟嘴,牵着苏尚的拇指……想了一下,又用自己的手握住了苏尚三根指头,牵着他走到了室内。
竹林的叶子被风拂过时会发出飒飒的声响,在这林间回荡起总有些特殊的意味,门前正有两个梳着发髻的小童在扫着走廊上的落叶,看到敖别的时候顿时鞠躬向后退了一步以示尊卑有别。
敖别伸手推开拉门,门内沉香阵阵,散发出的香气让人一瞬间还有些躁动着的心跳顿时就沉静了下来。
珠帘之后有一老人独坐在一盘器具一侧,看着那盘像是残棋一样的局面盘腿细想着什么,面色庄重。
“老师。”敖别在珠帘前两步的位置停了下来,在苏尚诧异的眼神中说道:“这就是阿尚。”
老人这才微微侧过头,直到这个时候,苏尚才看到,眼前的这位阁老真的很老了。
他挂名在朝中,可无要事轻易不上朝,连任三朝之元老,即便是到了现在,昏庸的皇帝对于这位先生的尊敬都是值得肯定的。
他面上尽是褶皱,可双眼却透露着无法掩藏得精光,双眼弯起,像是年轻时经常会笑的样子,在看到苏尚之后,他也微微眯起了眼睛,伸手招了招,让他进去。
“小子说,这棋局,天下间只有你一人可堪破。老夫不信,在这端详了整整三日都未能参透一丝玄机。”阁老笑着摇头,随后双手抚了一下眼睛,像是有些不适,“就请小先生为老夫破一破这珍珑。”
苏尚怎么当得起他这么大礼,还了礼之后又道,“阁老抬重。”
棋局其实并不难,这是敖别前些日子突然要让他熟记的一盘棋,所有棋路一一给他讲解,几乎是苏尚所能想到、不能想到,甚至是在他来看都有些不可能行得通的路子,都被他一一拆解开后又重新组合,才得了这么一句残棋。
棋路之难,确实是难以找出第二人破解,可敖别这么做……又是有什么用意?
苏尚面色不动,一点点的顺着老人的棋路下,茶过半盏,桌上点着的香渐渐熄灭无烟,老人才终于一叹,笑着扔下了手中的旗子,“就到这吧,老夫已经输了。”
苏尚起身,看着老人被进来的童子扶起走了出去,蹒跚的步子在逆光处显得格外的瘦小。
“先生这是何意?”苏尚有些迷茫,看了一眼敖别。
敖别微微一笑,眸光微闪,随后让苏尚看着棋局,站在几步之外的距离道:“阿尚,你站在我这里再看,这棋路,是什么字。”
“太……平?”苏尚一愣,下意识的读出了这两个由复杂的棋局拼出的字眼。
敖别双手背负在身后,稚嫩的脸上有着不属于他年龄的智慧,“是,老先生人过天命,一生别无所求,只期盼着,在他死前,可以得见这天下间重归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