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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媳妇三朝回门那天,朝廷任命秋云山为北地都镇抚的正式文书终于下达,着令八月中旬前到任。随文书来的,还有另外一份文书,正式手续一应俱全,只姓名这一栏目空白,仿佛真如祈云所说:伯父推荐即可。送文书的吏部官员也惊讶,这调迁手续一般是返回京师吏部办妥,像如今他这般眼巴巴的千里迢迢送来的倒是罕见,只是他得了人指点,知道这小知县虽然官衔低,却颇有背景,这不,英武将军也在呢!虽有疑惑,却战战兢兢不敢多作揣测,只待秋云山赶紧把事情办妥,把新任知县名字写上去、资料备齐,他拿回吏部备案就可以交差了。不想秋云山把“任命”的任务交给了他:“邹大人,本县写恐怕不大妥当,就劳烦邹大人帮个忙吧。”
那吏部来的官员叫周玉,品级不高,不然这种苦哈哈的任务也落不到他身上。却也有几分伶俐,一直觉得这交接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写个名字没什么,怕就怕以后生出个什么麻烦,于是推拒:“素闻秋大人字画两绝,便是今上也盛赞的,我就不在秋大人跟前弄丑了,还是秋大人来吧。”
却听得一声“碰”声响,却是一旁端坐、气势万千的英武将军,若轻若重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盅,淡淡说道,“邹大人,你就别客气了。”
她这样说,周玉再不情愿也只能写了。他内心泪流满面,有一种被逼上贼船的感觉,无奈地接过毛笔填上了秋云山早写好示意的新任县官的名字。写完,他拈着毛笔,陡地生出一种“天啊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啊”的悲怆感——
新任县令宣清章是秋云山颇欣赏的一能干文吏,这知县头衔对他犹如天降馅饼,先前做梦也不敢想象,现今馅饼在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恭敬的行过礼、接过任命书,从此以后,他就是平安县的知县,皇帝默许培养的太子一系的人了。
皇帝自然是讨厌拉帮结派结党的,只是前皇帝时存在的朝廷被民间世族挟持的问题不会因为换了一个皇帝就不存在,反而因为新势力的划分明争暗斗得更厉害,皇帝想要跟这些势力庞大、盘根错节的世族对抗,就只有扶持相应的力量与之抗衡。秋家没什么根基,扶植他没什么作用,但是北平府是皇帝的“大本营”,平安县临近北平府,自然要安插自己人手,皇帝自然不需要做出拉帮结派这种有*份的事情,祈云是太子胞姐,她、她身边的人自然会被划入“太子党”——
太子是他的儿子,他是太子的老子,太子的人,自然就是他的人,道理多简单。
当然,这些是没人会跟宣清章说的,但他是个聪明人,即使没人跟他说道说道,他也不是十分明白,然而却也心知肚明七八分。有了身份的认知,以后该如何做,自然也一水儿清。
只可怜了千里迢迢而来的周玉,不胜惶恐。他不敢多待,文书既交妥,他就要返京复命。却被祈云拜托捎带了三封书函回京:一封皇帝、一封皇后,一封太子,真是一个不落。路上他又觉得能攀上英武将军的粗枝——甚至可能皇帝、皇后,太子的,也不枉他千里迢迢辛苦跑一趟,也就以为秋云山让他写名字不过是一个买好,再没多想。
祈云写给皇帝皇后太子的信倒没什么了不起的内容,大多是讨好卖乖的说话,譬如说写给皇帝,就说“父皇,离京多日,思念父皇甚甚。三娘制的凉糕甚美味,特附配方和做法一份,可让御厨照做,千里与父皇同享也。”然后最后貌似不经心的带一句:因为女儿在北平府一个人太无聊啦,所以把芸娘带回去做伴啦。多了一个人,开支不少啊,父王在钱银上你要多关照你女儿啊!
看得林震威顾不得深思皱眉,嘴角一直抽搐。见了太子,皇帝问:听说你芸姐给你写了封信?
林佑安一脸忧伤,默默的把信给了林震威看,林震威看完,简直无语了。
信是这样写的:弟弟,展信安。西北太热了,简直有点让人受不了,还好三娘每天都做了好吃的,不然都不知道人生有何趣味。然后,两页信纸里有一页大半是描述今天煮了什么,明天煮了什么,叫什么名字,怎么个好吃法......
太子在皇帝同情可怜的眼神里,声音都有些哽咽了,“父皇,你不知道。芸姐打小就这么欺负我.....”接着开始回忆当年他被关在皇宫里,祈云当着他面数了一堆三娘做的好吃的,然后就毫不犹豫的撇下不能出宫的他大模大样地去秋家蹭吃的“悲惨”的往事,听得皇帝看他的眼神又软了三分——
太子自然不差吃的,天下都是他们家的,最好的厨子自然也是他们家的,要什么吃的不能做?这般“可怜”,不过是追昔抚今,增进父子感情。皇帝自然也明白的,两父子好好联系了一番感情,各自十分欢喜。
看完了儿子的信,又联络完感情,林震威就开始琢磨皇后那封信:该不是也是这么废话的吧?于是按捺不住问皇后了,皇后一脸无奈的把信给了林震威——
能让皇后有这么副神情可不容易,林震威忍不住飞快地把信扫了一变,看完,脸都黑了。
给皇后的也是十句话里有九句半废话,总归意思只有一个:我带芸娘回北平府啦,以后母后若有什么好处给我,记得备双份。
真是简直了!
其实,不只林震威、卫皇后,就连芸娘当时看见,也有一种浓烈的不忍卒睹的感觉。
对此,祈云的回答是这样的:你不明了.....他们就爱我撒娇。
芸娘:......
“这叫‘爱撒娇的孩子有糖吃’。”
芸娘哭笑不得,最后只好感叹的说了句:“......你辛苦!”
祈云大言不惭:“还好。”
芸娘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祈云些的那些信,除了她说的撒娇意味外,其实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芸娘我带回北平府了,皇帝(父皇)你就死心吧/皇后(母后)你就放心吧/太子(弟弟)你就安心吧——
真是用心良苦。
也的确是,这样的人,从这样让人不忍卒睹的信上,谁能看出她这样“心思叵测”呢?芸娘觉得,肯定就是因为她这般心思叵测,那天晚上,她才会被她的“甜言蜜语”给骗了。
想起那天晚上的浓烈情意,绵缠悱恻,芸娘不由得脸红心慌,又甜蜜又羞涩。只是想到很快就要跟父母分别,这才控制住了心神,又忧伤起来。
秋家和秋云山属意带走、早早示了意的周典史家早有准备,什物除了一些常用的没收起来,其余的早早早打点妥当,因此,新旧交接不过两日,竟要出发往北地去了。因为秋云山觉得,既然交接妥当,自该早早上新知县上任,而他也想早日到达北地了解更多情况好方便展开政务。他这样说,其余人自然没有异议,因此,在李细梅嫁入秋家的第六天,一行人——秋家要走了,祈云自然也不会多逗留——在前些天县衙公告中得知秋知县要离任的民众的夹道欢送下出了平安县正门,依依惜别后,一行往西北,一行往北地而去,暂别天涯。
章九琳章大娘子和司徒五娘率亲兵迎于半途。两人与芸娘亦算老相识,互相见过礼问好,各有感概。两人对于她们将军竟然把芸娘“拐”回来——那明显是拐啊,不然人家父母亲人健在,怎的就跟了她回北平,正常一点的,都不可能好吗?好吧,这样说好像把芸小娘子也“骂”上了,但,这真的不正常啊!略吃惊,却又有一种“不意外”的奇异感——对芸小娘的执念,她们这几个近身侍奉的侍卫再清楚不过。
四人私下讨论过,都说将军若是男的,恐怕就非卿不娶了。闲暇放松时,也曾这样打趣过祈云,而她们将军对此的反应是:
沉默不语,两眼直视前方,表现呈现出深沉的若有所思——正常的反应是,笑嘻嘻的回答:是啊。或者加上“芸娘这么聪明漂亮,我才瞧不上其他人。”句.....
按照她们对将军气势汹汹拉队去砍山贼被人当场拿住也好意思说趁天气好遛马的尿性的认知,这很不寻常。众人便很聪明的不敢再提了。
所以,对于眼前这种情形,众人虽然意外,其实也不是太意外。
第五天,终于到达北平府,时近晌午。候了一上去,早被热得死去活来、浑身火烧火燎的官员也精神一阵,忙敛衣整容,等候拜见。
祈云少不得一顿应付。待回到以前的镇南王府现在的将军府时,已经近黄昏。
伺奉祈云的依旧是王听事。王听事虽然是个太监,可却颇有些武艺,北平府大战中,他也加入了战斗,后来更随祈云一路厮杀,颇得祈云信任,祈云请旨回封地,他也随大部队回到了北平府,依旧待在府内伺奉。
他看见芸娘下轿,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当年这小娘子可是从他管事下的院子被人带走,然后发生那种事.....他自然知道祈云对她的情谊非比寻常,可是那毕竟隔得远,现在来了府里——“会不会秋后算账?”这种疑惑浮现在他心底。他当下面上不露,恭敬的迎接两人入府,上茶奉食,准备得妥当规整,然后才恭敬的问安排芸娘住哪里,祈云大手一挥,“不多事,就与我住以前的院子。”
王听事亦不算意外,毕竟,以往芸小娘子来也是与她同住一处。当下去安排妥当,新增了伺奉的人手,又添置若干甚物。芸娘看着王听事离去,又让祈云把左右侍候的摒退,才低声问:“是否不妥?”
祈云笑了笑,亲自给她盛了一碗清热去暑健脾胃的汤放到她跟前,“有何不妥,若我三不五时宿你房里才是不妥。这府是我的府,人是我的人,若是谁个多嘴饶舌,只管拔掉舌根就是了。”她漫不经心的笑着说,“若是我的东西,亦要小心翼翼侍候、对付,要之何用,不如早早除去。”
芸娘先是被她的“宿你房里”羞得满脸通红,嗔她一眼作罢,不想与她计较口舌,只不作声,继而一凛——
“实力这种东西就是用来碾压的。”
祈云说得掷地有声,芸娘却听得深有感触:作为皇帝的爱女,她自然有资格说这样威武霸气的说话。她手握重权,身份高贵,不管发生什么事,哪怕是违反阳阳人伦礼法也不会祸及她。而她呢?她拥有的不过是祈云的爱惜,可皇帝皇后不会对她这般感情。若皇帝皇后知道她们的感情会如何反应?她不过是一个根基浅薄的五品臣子的女儿,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一把匕首就能了解——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不过如蝼蚁一般弱小。
又,即便她有强大的实力——她能有什么强大的实力?天家要弄死她,也是轻易而举的事,病死、意外,手段多得很,甚至对她费心都是一种“恩赐”了。这个世上,能保护她的,还真只有祈云。可是,那种保护,也不是绝对的——任何人,即使祈云,也无法对抗皇帝的权威。
那个才是绝对的实力。
她该怎么办呢?碰触到祈云疑惑关心的眼神,她勉强收敛心神,微笑应道:“好。我明白了。”
她的确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