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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知道祈云要整治张玉衡,可没想到闹得这样大,消息传来的时候,她直觉这件事不能好了,所以下意识的就对祈云进行了“舆论保护”,可北平府的舆论好控制,望京里那些人,却是难了:
首先,张顾安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两人从艰难时共进退到现在,情义非同小可;张顾安的么儿——芸娘也是认识的——张书恒,更是自小被皇帝亲自指给太子当伴读,故而不管张家是不是,都被默认为“□□”,更被认为是太子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可皇帝的闺女、太子的胞姐却杀了皇帝宠臣的亲孙、太子伴读的亲侄子......这怎么看都像是内讧,外人指不得什么想法然后闹出什么风波......
因为祈云让她相信她,所以不管外面闹出什么谣言桃色,芸娘都不闻不问,可事至此却不得不问了;祈云依旧没说出真相:因为张氏母子对她动了龌蹉的利用念头,因为张玉衡对她心有邪念让她很不爽,坚持“军令如山,违令者斩”的说法,便连皇后娘娘派人来问询到底怎么回事也没改口,芸娘自是不相信的:那第一次、第二次的时候怎不见你‘军令如山,违令者斩’?故而对她好一番气恼。
“这个后果太严重了,你有没有考虑过?”芸娘问。
祈云微微一笑,那是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我想得很清楚。你不要担心。”
芸娘只好作罢,可心肝依旧有些微微吊起。不止她,祈云的幕僚亦是如此,将军的举动太出乎人意料了,大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做此番举动,可将军向来聪明的脑袋好像忽然间被什么糊了,不但做了,还做得干净利落,连收尾也弄得漂亮,就好像前两次的放纵只是为了最后这一刀......
太阴谋论了,祈云的幕僚都不敢多想。因为怎么想,都像自家打自家脸啊,将军不可能会这样做,所以,结果真是只是因为“凡事不过三的军规”?!
而祈云此举,也让新加入的侍卫和他们的家人惶惶,怕一个违令自己人头就落地/家里就断了香火,本意是寻个好前程,可家里也没到要用命去相搏的地步,纷纷(让)借口离去,祈云也不拦阻,随他们意,反正本来就是“陪衬”。倒是给了项苹他们这些瞧不过这些“少爷做派”的人一个印证“这些少爷们果然不行啊”的机会,只有那个听到了张氏母女说话的亲卫知道怎么回事,心下悚然,将军对芸娘子的情谊果然非同小可,为了她甚至可以大费周章的杀人。日后看见芸娘,连头也不敢抬,态度越发恭敬。
日子就这样在整体舆论是好的、热闹的,私下里略有波涛地溜过去。五月罢了,六月休,七月艳阳似火,八月桂花飘香,转瞬,又步入九月。
江南的瘟疫得到了控制,受难灾情在有条不絮展开的赈灾工作中也得到了良好的缓和,百姓逐渐回到日常生活,这时候,却传出了大皇子身劳染疾的消息,百姓感其恩德,聚集大皇子所居宅邸为之祈福,更有受惠绣娘呕心沥血为其缝制大慈大悲观音像以三跪九叩至诚的方式请观音像至当地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供奉,为大皇子求长生,消息传到京城,贤妃又欢喜又忧心,欢喜儿子的能干,忧心他的病情,眼圈都不知道红了几次;皇帝更是一日连下三道圣旨嘉勉大皇子,更令国寺的僧侣为他祈福,在大皇子的功德之前,太子似黯然无光,朝中更隐有“国之储君当贤能者居之”的言论传出,只是太子并无大过错,这种言论得不到支持很快销声匿迹,这时候,却有一言官站出来指责太子,称他在声称为江南百姓、大皇子素食祈福的时候食荤并佐以歌舞,言其心意不诚、言行不一,颇不堪为天下表率,皇帝把奏章扔废纸堆里并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并不起眼,却仿佛一个信号,一个接一个的拉响了“□□”不妙处境的奏章。
先是,婉妃的小皇子回到婉妃宫里再次肚泻,被太医验出是因为所服用米糊掺入了性属凉的木薯粉,皇帝下令严查,最后一宫女回忆起取米糊粉之时遇到过皇后宫里的一宫女,两人是同乡,平日有些往来,对方请她去吃果子,还送了她一支簪子,米糊粉就放在外面的桌子,对方有机会动手替换;随后审讯此宫女,宫女耐不住刑讯招出是皇后身边一嫲嫲所为,更供出了此事不止一次,早在小皇子出生没多久前还有过一次,竟似是皇后从小皇子一出生,就处心积虑要害死小皇子,后来因为贤妃接手小皇子,皇后没了机会,小皇子才得以生息,只是皇后死心不息,在小皇子回到婉妃宫里后,再下毒手;更在皇后的寝宫外挖出一只四肢被截断、身躯被火烧灼,以锦盒盛之的死老鼠,死老鼠身下垫着写着大皇子生辰八字的字条,竟似是皇后妒忌大皇子之能以巫蛊之术咀咒大皇子不得好死,皇帝震怒,拂袖而去,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只以处死婉妃、皇后宫中若干宫人为结尾,只是从此以后,皇帝再未踏入景阳宫一步,更没召见过皇后,帝后似离心,太子更多次无故受到斥骂,皇帝虽然对宫内之事下了缄口令以保护皇后声誉,然而事情还是悄悄的流传了出去,一时人心惶惶,各有所思,有人说这是因为英武将军斩杀了张玉衡,张顾安使的报复手段。
然而事情还没了。一名最近声名鹊起的言官上书斥骂祈云斩杀张玉衡乃是私仇公报,真实缘由乃是争风喝醋,其言之凿凿,有理有证,仿佛煞有其事,折子直言:少年慕艾,实属情理,公主亦年长,当堪婚配,免之磋磨——
言下之意就是:祈云公主年纪也老大不少啦,差不多就找个人嫁了吧,免得看见年少英俊的就爱慕,人家不喜欢她,动不动的就找借口杀人,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下就像一滴水落入了热油锅,立马炸了个噼里啪啦,整个朝廷都轰动了,需知自从祈云在京城掌控禁卫军后,就没人敢如此不客气对她说话,更何况她现在手上有整整三十万大兵在握,这番说话,跟直接啪啪直接打脸没两样啊,众人为此言官如此直言不讳、胆大包天心惊胆颤之余,越发相信这是张宰相使的手段——若没有张顾安背后支持,此言官何敢如此大胆?
祈云因手下驯养了大批信鸽,是故信息获取得非常快,知道被人以“争风喝醋、私仇公报”之后,她不怒反乐,神情愉悦,教一批手下幕僚看得惊愕异常,若不是她瞧着神色如常,几乎以为她气疯了。
“将军......”一周姓幕僚率先开口,“此人人分明是红口白牙信口雌黄,目的当是将军手中的兵权,将军宜早做对策,免遭人攻讦。”
祈云停止大笑,流转的明眸看向说话的幕僚含笑点头,“你说得没错,他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先前种种,不过为了现今这一着,然则你以为该如何?”
“第一批官银已经炼制出来,将军当快马加鞭赶送往京城,只要将军出现在京城,这批污蔑将军的小人就不敢再胡言乱语了。”早在皇后太子遭到攻击,手下幕僚就提出此计以解皇后、太子之困,无奈被祁云坚决的拒绝了,他们看到现在也明白了,将军是要看看他们搞这么多到底所为何来,又有多少人是跟她不对付——
祈云心情更好了,“你说得没错。我正有此意。只是来往京城良久,去到京城时,黄花菜都凉了,我却别有打算。”祈云笑容越来越大,那几个幕僚瞧着,不知道怎的,心里直发毛,还是最先发话的人站出来,“敢问将军,有何打算?”
“周先生,你着司徒、大娘子领三万精兵马上赶往平安县运送官银入京,你和廖先生随队。”
大娘子就是章九琳,所有人都那样称呼她,连祈云也不例外,幕僚自然也知道,点头,“那将军呢?”
“我带艳容快马入京。”
众幕僚联系那句“黄花菜都凉了”了然了:打铁趁热,闹事当然也一样。他们将军是要出手了。
只是,众幕僚瞧着他们将军那愉悦到诡异的笑容,不知怎的,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上京后,这里就麻烦诸位先生了。若有什么难以决策的事,听芸娘的吩咐就是了。”
因为以往将军出巡或是去抗击外族,城里的大小事也是芸娘子打理,众幕僚对此已经是习以为常,称是被遣退退下,各司其职。
芸娘听到祈云要入京,心里不舍,“这些人就不能安生些,尽折腾。”什么少年慕艾,当堪婚配,简直混账。芸娘心里很不满,“将军此次回京,当好生教训这些人,便是不把他们舌头割了,也得揍得他们满地打滚,让他们日后听到你的名字就绕道跑。”
祈云大乐,还装模作样,“啊哟,本将军可不是这么粗鲁的人啊。”
芸娘嗔她,“那便当是为芸娘粗鲁吧。”
祈云跪在床上,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亲吻,微笑:“敢不效命!”当天,祈云辞别芸娘,率领一对精悍亲卫以拼命三郎的姿态用了小半月赶到了望京。她没有招摇的入城,而是与十来个亲卫悄悄的入城摸去了说她少年慕艾如何如何的那位言官上下朝必经的路上。
守了老半天,那位出现了。祈云马上命人拦住,打马上前,“这可是周御史的轿子?”
那边呵斥:“何人胆敢拦截朝廷命官去路?”
祈云居高临下慢悠悠的看着对方:“说什么拦路这么难听,本将军少年慕老艾,仰慕周御史得很呢,特意来拜会你,叫他出来。”
周御史听到祈云的说话了,不待家人回禀掀开帘子下轿,见到果真是自己弹劾过的英武将军,差点没小腿打颤,又仗着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对方肯定不能拿自己如何,若是她为难自己,那他可说的更多了。于是正装故作冷静地上前拜见,“参加将军。”
一个将军的职位,自然不能让一个御史下跪,可祈云还是亲王,所以,周御史只能跪了。祈云也不喊平身,端坐马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就是弹劾我私仇公报的周御史?”
“臣只是实话实说。”
“好个实话实说,那我也老实告诉御史你,本将军并不慕少艾,本将军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老头子。我听人说‘打者爱也,爱者多打几打’,我喜欢御史,自然要表现一番——”她不带周御史废话,手一挥,她身后那十来位力大身健的亲卫就一拥而上,拳头、脚踹,“惨绝人寰”的啪啦作响,间或夹杂一两句英武将军的风凉说话,“不要打死了啊/人那脸明天还要上朝,不要打得太厉害无法见人”......看打得差不多了,好整以暇的扔了一句“英武将军打的”,然后领着人傲慢地扬长而去了——
这个不得了,整个望京城都在疯:英武将军光天化日之下使人殴打攻讦过她的朝廷命官。其行为之傲慢、态度之跋扈,影响之恶劣......
林震威得到消息的时候,惊得手中的杯子都摔了,他心中有个极不好的预感:完了,这皮猴......速速派人去探听周御史的消息,得知周御史只是受了些皮肉之伤,莫名送了一口气:还好......没打死......
他对这言官自然也不满的,打女儿的脸跟打老子的脸有什么区别?可言官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指出百官过失啊,他总不能因为人家说了自己女儿几句不好的就让人丢官杀头吧?故而只能隐忍。不过这言官有一点说对了,祈云年纪的确不少了,是时候该物色驸马了......林震威打定主意,就趁今回祈云回京把这事定下。
皇帝探知祈云在她弟弟那落脚没回自己的将军王府,着人传唤让她马上入宫,结果宫人回报:将军日夜兼程,劳累不堪,叫不醒,太子意谓可让将军明天再入宫。
皇帝说:胡闹,打人的时候精力怎么这么好?本想强制让人入宫,想想又不舍得,只能作罢。
第二天,早朝。
祈云穿上正式的朝服,威风凛凛站在武将的队伍里,在五大三粗的武将队伍里,显得格外的伶仃、瘦弱,引人注目。
所有朝臣的眼睛都在闪亮,英武将军上朝了?那今天热闹了。
皇帝至。三跪九叩行过礼,开始议事。
果然,几乎所有的言官都上书斥责了祈云昨天无法无天的殴打朝廷命官的跋扈行为,也有不少其他职位的官员也凑了一把热闹,一时间,整个雄伟的金銮殿里都是朝臣们朝廷铿锵激昂的诉愤声,周御史更是涕零泪下地表示宁死也不会屈服在祈云的“恶势力”下——
祈云慢条斯理从武将队伍里站了出来,“兵是父皇的兵,将领是父皇的将领,我只不过代为管理,你说‘恶势力’,你是在含沙射影骂我父皇吗?”
周御史一听,这不是倒耙一把吗?马上呜呼哀哉的跪下,拉长了调子,“臣该死,陛下明鉴。”
“父皇......”祈云也跪下,抬头直愣愣的看着高位处的皇帝,“周御史胡说八道,诋毁女儿声誉,任何女儿家都受不了,我打他一顿还算便宜他,他说我‘争风喝醋、私仇公报’,并且言之凿凿,仿佛煞有其事,女儿实在不知道怎么辩解,唯有一愿可证心迹,请父皇允许女儿道来。”
“你说。”皇帝点头应允,心里却奇异的冒起了不安的感觉。
“我,林祈云愿终生不嫁以证周御史‘少年慕艾、争风喝醋’之非,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此言一出,全场都呆了。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这哪里是权势显赫的将军当众纵凶行恶,分明是犀利恶毒的言官捏造事实逼得人家堂堂的将军王、皇家嫡公主只能以不嫁力证清白啊!
好半晌,还是老练犀利的皇帝先回神,怒喝一声,“荒唐。”
英武将军跪得不动如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父皇的教诲,女儿至死不敢忘,女儿的誓言,绝不更爱。只往周御史从此以后,毋再红口白牙信口开河,以免磋磨了其他女儿家。“
诛心,绝对的诛心。
临尾还要应用周御史折子上的话,实在太诛心了。就连跟周御史不对头的人也不忍心再去看周御史的脸色了。
所有人都不由得这样想:英武将军这一反击太厉害了,别说皇后、太子的过失是真是假,便是真的,也不算一回事了。这注意力拉得妥妥的啊!
又被拉出来当挡箭牌的皇帝坐在皇座上已经心力交瘁了,此刻,他吃了周御史的心都有了。
闹哄哄的朝会就这样散了。
下朝时,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避开了周御史,他们都知道:周御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