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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沧州城城楼下不远的空地上,西丹军队的营地上燃起了一堆一堆的篝火,累了一整天的西丹士兵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开始三五一堆的聚集在营地里生火做饭。
营地里一片喧嚣,偶尔有一两个蒙着面的随军女子从士兵当中穿过,马上引得正在为晚餐忙碌的士兵慌忙停下手中的活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的背影猛看,好半晌回不过神来。不时有操着西丹语的士兵对着她们大声嚷嚷,喊些只有男人才听得懂的暧昧话,然后紧接着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堂大笑,营地里一派轻松气象,完全不似一支正在与沧州守城军紧张对峙的在战之旅。
但西丹军队统领慕颜赤的营帐里,却是一番完全不同于外面的营地紧张气氛。
简陋的营帐里,点着微弱的烛火,映得室内的摆设都在轻轻摇曳。
一个被反绑着双手的瘦弱少年正低头跪在地上,他破烂的军服上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硕大的“封”字,少年脸色惨白,发髻零乱,浑身上下都是伤,额上还有一道裂开的伤口正在“滴滴嗒嗒”的往下淌血。
跪地的少年正前方,坐着一个目光犀利的精壮男子,那名男子身着普通的月白色西丹国长袍,乌黑的长发编成一条粗黑的辫子垂在脑后,额前有几缕散发垂落在眼角,浓黑的眉下是一双狭长深沉的眼睛,眼珠里有一抹淡蓝的颜色,脸部的线条如同刀削出来一般的英武利落。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紧盯着地上跪着的清秀少年,隔了好久,才低声问道:
“如何逃出来的?”
少年震动了一下,为畏缩缩的抬起头看了前方男子一眼,又马上畏惧的低下“回回将军,半夜趁守城士兵不注意,从城楼遣绳而下。”
“为何要逃?”端坐的男子声音不高,却有着摄人的气势。令眼前少年的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回将军,小的小的在城内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实在饿得受不了,便想去偷匹战马杀了吃点马肉,可夜晚光线实在太暗,小的心里又紧张,结果误牵了明将军的马,被校尉发现了,把小的关了起来”
“明将军?可是那个明末?”座上的男子神色突然一凛。
“正是。”少年不知哪里说错话了,惶恐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低声答道。
“现在沧州是由他主持守城么?”那男子很快恢复了常态,若无其事的问道。
“回将军,是明将军是那明末主持守城,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男子粗略一算,聚白牛峡一役,也确实过去一月有余了“那为何这一个多月来不见他出现在城楼上指挥作战?”
“这小的不知。”少年把头垂得更低。
“你们向来锱铢必较的朝廷,怎么突然变得宽大了?不久前才在白牛峡白白损失了十万大军的将军,仍能继续领兵作战?且还是如此重要的地方,不怕他又吃一顿败仗么?”男子看似随意的问道,狭长的双眼却暗暗透出一缕精光。
“这朝廷的事,小的也不知。”少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答道。
“没事了,你下去吧。”男子面色如常,挥手叫那少年退下。
少年如蒙大赦,马上起身欲往外走。
谁知他尚未走近帐门,一把锋利的匕首便堪堪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叭”的一下,深深插入门边的木柱上,带过一阵凌厉的风,掠起少年脸颊几缕凌乱的散发。
少年马上停下脚步,身体僵硬的停在门口。
“你装的真像啊,连本将军都差点被蒙骗过去了。”低哑沉缓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座上的男子缓缓起身,信步踱至门边僵立的少年身旁,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更加显得危险万分。
少年不由得浑身一震。
“本将军早该想到,以高大坚固著称的沧州城墙,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让人逃了出来,而且还是在如此敏感的时候。”
他凑近少年的身旁沉声说道,声音沉郁而轻缓,却透露这十分危险的意味。
“而且,如此重要的城池被围这么多天,这么多天来却丝毫没有援军要来的迹象,守军都龟缩在城里不敢出城应战,那明末不知向朝廷要兵支援么?还是那个败军之将早就已经被你们的朝廷舍弃!”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性。
少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仍是背对着男子站里着,只是原本谦卑的躬着的脊背稍稍挺直了些。
“方才我看你走路的姿势,步履虽轻,却扎实平稳,完全不似负伤之人,你莫非是真的从城楼上遣绳而下?”男子突然语气一变,厉声喝道:“说,你假意投敌,混入我军营来究竟怀有什么目的?!”
一直背对着他的少年纤瘦的肩膀震动了一下,但马上又平复了下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脸上的表情淡定自若,一扫之前脸上的谦卑神色。
“以前只听闻将军在战场上勇武过人,没想到论起精明来,将军也同样不遑多让,不愧为忽颜卫的统帅,西丹国最能干的将领,今日所见,果真名不虚传,实在是令明末钦佩不已。”
少年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零散的头发下面赫然是明末瘦削的脸!
“哦?”慕颜赤剑眉一挑,俊颜上浮现出一抹意外之色:“你就是明末?”
他只是觉得这少年行为诡异,处处透着不寻常,来到他军营中必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却万万没有想到来人会是禾谨寨让他的军队受挫的在封国大将明末。
只听闻明末年纪尚小,却不曾想到竟会如此瘦小稚嫩的一名少年。
慕颜赤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鹜的暗蓝。
明末敛去脸上笑意,向前跨了一大步“唰”的一下跪在慕颜赤面前。
“在下明末,仰慕将军威名,前来投靠,望将军接纳。”她高举着双手,把脸埋在双臂之下,高声说道。
慕颜赤后退了一步,以复杂的神色看了跪在地上的明末一眼,深邃的五官上掠过一丝惊疑。
投靠?
“既是来投靠,为何方才要装成逃兵,戏弄于我?”他微微蹙眉,谨慎的问道。
眼前的人不是寻常人物,若真是来投靠,那便是天助西丹,但若是另有其他目的,恐怕给他带来的,就不是一个小麻烦了。
明末抬起头,清亮的眼睛直视着慕颜赤,一片坦诚“在下听闻,若要凭借比自己强的人来实现自己的抱负,首先要做的,就是确认那人是否真的比自己强。实不相瞒,明末方才的言行,只是在试探将军,是否如传闻一般精明睿智,谋略过人。”
慕颜赤闻言微微一怔,复而问道:“那么,你想凭借我,来实现你的什么抱负?”
“将军想必已经得知,封国早已无明末容身之地。”
“那你是想来我西丹,为西丹王效力么?”慕颜赤眯起双眼,不动声色的问道
“将军错了,明末虽在封国已是叛军之将,但是明末却始终自认为封国子民,即使朝廷不承认,明末也决不会否认自己的身份。”明末仍是跪在地上,但是却胸膛挺直,不卑不亢的说道。
“那你此番前来,是想借我之手重新入主封国?”慕颜赤本来便是及其精明之人,他料定明末突然来军中投奔他,并不是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不得而为之,而是他手上,有可以为他所用的东西。比如军队。
明末心里不由得一阵钦佩,单凭几句话便肯定他的目的,如此敏感精明,称之为狐狸也不为过。
眼前人果然是个强劲的对手,如果不能一次击倒,以后定会后患无穷。
她神色不变的说道:“将军是直爽人,那么明末也就不再赘言。实际上,明末此番前来,是想与将军做一笔交易。”
“哦?做什么交易?”慕颜赤状似饶有兴致的说道,如苍鹰般透着桀骜的脸上透出些许好笑的表情,这可真是奇了,天下还没有谁敢和他慕颜赤做交易,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经风的少年,着实是第一人。
“我把沧州城双手奉上,然后再助你灭掉封国,而你,灭掉封国之后,把君氏一族所有人都交给我全权处置。”明末干脆利落的说道。
“你的要求就是这样?”
“对,我只要他们的性命!”这一句话,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带着彻骨的恨意。
“为什么?”慕颜赤多少有些意外。
“君氏糜烂腐朽,陷害忠良,难抗大任。于公于私,都不应当留下任何活口。”
慕颜赤略一沉吟,便沉声说道“成交。”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慕颜赤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如果你能在三个月内助我灭掉封国,我就给你你想要的,而且到时候,我还会给你更多的回报,只要是你想得到的。”
明末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着眼前以精明狡诈著称的高大男子,不敢相信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按原计划,不是至少应该被盘问一个时辰以上才有下文么?
她还准备了很多话没有说哪!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忽颜卫的副统帅。”慕颜赤完全忽略她的迟疑,不容置疑的说道,略停顿了一下,他又望向仍然跪在地上的明末,语气一转“那么明副统领,你原来的帅印呢?”
明末浑身一震,突然明白,原来他不是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而是连她的真实身份都还在怀疑中!果真不负他狡诈之名。
帅印?她完全忘了这件事!早在一个月前,她统领十万大军的帅印就被前去沧州传旨的太监带回京城,如今,她只是一个在逃的罪臣,哪里还有什么帅印。
当真是百密一疏了。
感觉到头顶上慕颜赤锐利的目光,她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将军莫非不相信在下便是明末?”她强自镇定地说道。
“不是不相信,只是那明末出征必要戴厚重头盔,把整个脸都藏在头盔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因此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如今这么大手笔的交易,当然要有可信的东西来证明你的身份,否则你要是窃取了我军机密,然后再逃回封国,那到时候本将军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了。凡事都要谨慎些才好。”慕颜赤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微眯了双眼,缓缓说道。
“明末手上没有帅印。”明末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手,硬着头皮说道:“逃出城的时候太过慌张,至今仍留在沧州城里。”
慕颜赤缓缓的走上前来,说道:“无妨,如果你当真是封国的大将明末,那本将军还有一个办法证明你的身份。”
明末直视着停留在眼前的黑色长靴,不由得心中一顿:“什么方法?”
“本将军听闻,封国名镇四海的少年将军明末,原本是罪臣之后,自小便被罚入封国七王爷君移硕家为奴。”他略顿了顿“若是自小为奴,背上应有七王爷府上专用的奴印才对,你若真是明末,那就应当让本将军察看一二才是。”
闻言明末气息为之一滞,脸色马上白了一白。
她连忙抬起头向慕颜赤道:“将军,在下是不是明末,将军只需传几名俘虏前来辨认就行,何必如此大废周章?“
“若是传俘虏进来然后把封国大将明末来我军中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后引发数万俘虏的騒动乃至哗变恐怕才能叫做大废周章吧?”
“奴印并非生来就有,若是将军只以奴印来辨别身份,那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明末。”
“奴印当然不是唯一的依据,但若是没有,就必定不是。”慕颜赤见她百般推脱,心里怀疑更重。
明末脸上浮现一层薄怒:“那么说来说去,将军就是不肯相信明末所言?”
慕颜赤脸色一凛“你何必动怒,只要你把背上的奴印展示给本将军看,本将军自然会信你。”
明末脸色煞白,低头不语。
将背上奴印展示与他看,则必定会被他发现自己的女儿身,那么,后来的诸多谋划,就再难进行下去了。
“不过是要看一眼你背上的奴印,你何必如此推托,难不成你真是明末派过来刺探军情的奸细?”慕颜赤锐利的双眼中隐现出一抹暴戾之气,他生平最恨被人置于股掌之间玩弄。
“当然不是。”明末连忙辩解,慕颜赤却不再理会她,突然一把提起她瘦弱的身体“唰”的一声扯下她身上单薄的衣裳。
也只有软弱的像棉花一般的封国人,才能生出这么婆婆妈妈的男人。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啊!”明末再难以维持镇定,惊叫出声。手臂马上下意识的用力挥向慕颜赤,却被他一把抓住。
“你是女人!”
慕颜赤看着她胸前层层的裹胸,俊脸上再也掩饰不住震惊的神色。
眼前的人瘦弱的上身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疤,胸口处缠着白色的棉布,虽然那层层棉布裹得已经不能再紧,可是傻子也看得出来,眼前的人千真万确是名女子!
方才与他纠缠这么久,口口声声说要助他灭了封国的少年,居然是一名女子!
慕颜赤深邃的眼眸突然翻卷起暗如夜空的幽蓝。
明末右手被他制住,动弹不得,只能恨声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不肯给你看的原因了?”
慕颜赤神色阴郁的看了她一眼,用力的拉着她的细瘦手臂往旁边一扯,明末纤弱的身体马上被他调转了个圈。
同样是伤痕遍布的背上,赫然烙着一个硕大的“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