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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将军,战俘营三万士兵已经在下面集合完毕,随时可以发动进攻。”
“报将军,明都统已经带到。”
慕颜赤始终面对着沧州城的方向站立,没有回头,寒意染透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让她上塔楼。”
明末头昏脑胀的跟着前面的士兵往前走,动作略显机械迟滞。
昨晚上她明明记得自己是跟秦无年在帐中谈话,结果自己居然不知道什么原因睡着了,而且睡得前所未有的死,今天早上居然是慕颜赤派来的士兵上前用力推了她两把才把她推醒来。
一醒来身着战甲满面杀气的的士兵就告诉她,西丹军已经开始攻城,慕颜赤叫她马上去前方阵地。
如今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沧州可被攻下了!她心急如焚。
一上塔楼,便看见慕颜赤背对着她站立前栏杆前,而秦无年与他并肩而立,老将依势末见她上来微微向她点头示意,看她的眼神里略有叹息之意。
慕颜赤和秦无年听到脚步声,同时回过头看向明末,慕颜赤眼神锐利如刀。
“你过来看看。”慕颜赤示意明末走去他身边。
“我们刚刚已经展开了攻势,”他一把扯过明末,低沉的声音里有隐忍的激动“看见了么?沧州城墙下面铺开一片的,全部是我西丹将士的尸体!你们封国的军队用滚油和巨石,杀死了我西丹近两万的将士!”
此刻一轮红日已经从东面缓缓升起,大雾尽散,明末踮脚一看,沧州巍峨的黑色城墙依然如同横距两山之间的巨人,城墙上封国白色浮云旗帜迎风展扬,黑压压的沧州守军站满城头。
高耸的城墙上靠着孤零零的二十架残破的攻城梯,而墙脚下,成片的士兵尸体堆积,刀枪遍地,远远看去黑色的一片。
明末瘦削的面容上浮起一阵震惊之色,沧州城头上林立的,居然是封国庞大的正规军队!她不敢相信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整齐严明的队形,一色的红缨长矛直指长天,而城楼正中间那抹披甲的身影
明末身子一震。
无双,那是无双啊!
她震惊的捂住自己的嘴唇,双眼死死的盯着城楼上那抹卓然的身影。
即使骨血成灰,也无法磨灭的那一抹翩然身姿。
双手微微的颤抖,她的眼眶迅速的泛红。喉咙里响起一声极低的呜咽。
无双,终于还是见到你了啊!
不过短短数日,却好像一万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而你依然是白衣胜雪,昂立城头。
一旁的秦无年将她的反应暗收眼底,眼中锋芒掠过。
“公子无双去而复返,沧州城内如今重兵驻扎。但我西丹将士的鲜血不能白流,公子无双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慕颜赤冷冷的声音响起。
“传令,战俘营马上开始攻城!”
“是!”传令兵飞速下塔。
“明将军,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我手下的将领如何指挥你们封国的士兵上阵杀敌,不要有任何轻举妄动,否侧,不要怪我不讲情面!”慕颜赤的声音冻彻寒冰。
明末脸色马上惨白,她连忙俯身一看。
塔楼脚下,三万身披战甲的战俘营士兵已经整齐出营,邢方和魏林各骑一匹战马走在最后。两人中间还有一人,她仔细一看,大惊失色,魏林和邢方中间骑马的那人,居然是多日不见的颜锦舟!
随后沐彦和夜疏朗并肩而出,他们身后,是一万整齐跨坐在战马上的铁骑忽颜卫!
“将军为何不让我上阵指挥!”她的声音有些微的震颤。
“你何必明知故问!”慕颜赤冷冷的睥了她一眼。
“你想让这三万人诱使无双开门?”
“他若是开门,忽颜卫便马上趁乱冲入,随后城下整装待发的西丹军主力会全力杀往城内。若是不开门,那么等战俘营这点兵力消耗完我们就收兵。”慕颜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明末浑身都在颤抖“慕颜赤,你欺人太甚!”
慕颜赤转头看向战场,没有再说话,刀削般的侧脸散发出无尽的冷然。
城下的部队已经摆开了阵势,战俘营的士兵以一卫当头,颜锦舟被西丹将领逼上了部队最前方。
这也是慕颜赤的授意。
三万战俘营士兵身穿甲胄,若是混战起来,沧州守军也无法分辨是敌是友。但若是明末的近卫队长往前头一站,那别说是公子无双,恐怕连最低阶的士兵都知道这次前来的是些什么人!
城门绝对不能开!同样也不能放任战俘营士兵登上城墙,因为战俘营没有统一的指挥,西丹军完全有可能趁乱同时攀上城墙!
战俘营的三万士兵所踏入的,其实是一场必死无疑的局。
塔楼上,明末眼中烈焰燃烧!她战俘营的兵,居然被慕颜赤当成了泄愤和报复的工具!而她,竟然被困在这高高塔楼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去送死!
“将军,一战已败,你还要用陪上更多的人命么?战俘营的士兵虽是战俘,却同样隶属将军麾下,如此做法,将军不怕从此以后无人再降,封国士兵个个抵抗西丹军至死吗!”明末面对着慕颜赤愤然大声说道!
慕颜赤没有回答。
城下,战俘营已经在督战部队的督促下开始了第一轮冲锋!
听到塔楼下面传来的战鼓声,明末身形几乎站立不稳,她心一横,转身就往塔楼下跑。
两柄冰冷的大刀拦住了她的去路。
慕颜赤转过身一把将明末扯入自己怀里,健臂紧揽住她瘦削的肩膀,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今日战俘营的人必须得死,日后你就乖乖留在我身边,不要再有任何妄想!”低沉的声音隐隐有森然之意。
明末奋力挣扎,声音凄厉“将军,战俘营的人不能死!留着三万封国人在军营,必要时候还能对沧州守军用计,若是今日让两军自相残杀,恐怕沧州守军从此对西丹军恨之入骨,西丹军再无可能攻下沧州!”
慕颜赤不再理会她,只是一双手臂将她箍得更紧,让她不能动弹。
塔楼下,战俘营的士兵手持大刀,朝沧州的城墙冲去,他们身后是骑在马上的精锐忽颜卫和近两万充任督战队的重甲骑兵,若不往前冲,后方等待他们的就是无情的砍杀!邢方和魏林脸色惨白的奔驰在空地上,他们终于明白了慕颜赤为何要派他们上战场。沧州城楼下,是刚刚溃败的西丹军第二营士兵的层层尸体!沧州的城楼上,是密集没有一丝空隙的沧州守军!
原来援军已到!
慕颜赤要用他们战俘营士兵的性命来泄愤!
颜锦舟率明末亲自训练的战俘营一卫冲在最前,远远的,他便看见了城楼上那抹披甲的身影。
那是将军最崇敬的人,封国的二皇子公子无双!
想不到白牛峡一战之后再见,居然已经是敌对之姿。
他心底暗自叹息,幸好此刻坐在马上冲在最前方的是他,而不是将军,否则,将军必然是宁肯自己丧失性命也不肯让公子无双为难的。
城墙上公子无双显然看到了策马疾驰的颜锦舟,城墙上弩兵齐齐出列,沿着墙垛举起手中的弩弓,对准城下奔涌过来的军队。
但很块战俘营的第一卫已经进入了守军的射程,城楼上却已经安静得可怕,没有一支弩箭从城墙上射下来,冰冷的箭尖绷紧仿佛每一刻都有可能射下,让人心惊胆寒。
很显然守军是看在战俘营士兵的态度,若是战俘营的士兵真刀真枪的要攻城,那么结果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而西丹大营外,补充了箭支的弓兵第二营在亚绪宛的指挥下重新列阵,拉满弦对准了战场上战俘营的士兵,若是有一人退缩,惹来的绝对是漫天的箭雨!
即使能够侥幸躲过箭矢,营地外还有整个西丹军队的全部主力,如同铁壁一般耸立在战场后方,任谁撞上去都难逃粉身碎骨的下场!
颜锦舟咬牙,他们被逼上绝路了!
塔楼上,慕颜赤阴鹜的双眼盯着地面上行进的部队,没有人能够猜透他内心所想。
连一旁的秦无年眼中都浮起不解之色,战俘营被消灭,他慕颜赤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将军!快下令停止!无双不会开城门,即使知道这三万人是封国人他也不会开门的!”明末被慕颜赤所制,动弹不得,只能涨红了脸大声说道“你这么做只能让守军的愤恨情绪达到顶点!”
慕颜赤依然紧抿双唇不发一言。
颜锦舟冲在最前,他已经可以看见城墙上飘扬的封国白色浮云旗,以及旗帜下方守军屏息的面容。
魏林从后方直冲上来“颜锦舟,我们已经无路可走,调头跟这群西丹狗拼了!”
“不行!”颜锦舟的反应大得惊人“你没看见明将军在塔楼上被慕颜赤所控么?我们调头,第一个死的就是将军!”
魏林回头一看,果真一早便不见踪影的明末居然置身塔楼上,远远的看不清楚神态,只依稀辨得受慕颜赤所控!
“娘的!”魏林骂了一声,马上调转马头回了自己的二卫。
颜锦舟所率的一卫已经贴近了墙根,面对散发着冰冷威严的高大城墙,颜锦舟深吸了一口气,发令“上!”
战俘营的士兵马上呼喝着抬起被守军翻下城墙的云梯,再次将西丹军遗弃的二十架云梯重新架上了沧州的城墙。
战俘营的士兵大部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幻想着沧州的守军能够不加任何抵抗的放他们攀上城墙。
不断有人高呼出声“我们是封国战俘,不要放箭!”
“我们隶属序阳边防军,城墙上的弟兄们,放我们上去!”
“我们是自己人!不要放箭!”
“放!”城墙上指挥官冰冷尖锐的命令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战俘营的士兵们还未反应过来,冰冷的箭支便如雨般倾泻而下!箭支没入战俘营士兵的血肉之躯,发出钝重惨烈的声音!一轮猛烈的箭支落下,无数士兵中间倒在了城墙下,西丹人的尸体上重新覆上了战俘营士兵的尸体!
尖锐的惨叫声刺入云霄,连高悬天际的浮云都在震颤!
倾天的箭雨下,一轮一轮涌上前的战俘营士兵成片倒下,瞬间尸横遍地!鲜血横溅!许多士兵临死前都瞪着铜铃般的大眼仰望沧州城墙!
他们躲过了西丹的铁蹄,最终却死在自己的同胞手上!
“不要放了,我们都是封国人啊!”有奔逃的士兵痛哭出声。
城墙上的守军面露不忍的表情,有士兵不禁放下了手中的弩弓,很多人转头凝视身任指挥的谢清远。
公子无双已经进入城楼,如今在城墙上指挥的,居然是军师谢清远。
“军师,我们不能杀自己人!”
“军师,放他们上来,他们都是封国人!”
守军的情绪开始激动,甚至已经有士兵扔下了手中的弩弓。
谢清远的脸上,有前所未见的冷酷决绝“放下武器者,一律按逃兵处决!”
军官们了解了谢清远的意思,挥舞着手中长鞭,抽向城楼上的守军“继续放箭!”
稍微停歇了片刻的箭雨复又以更加紧凑的节奏落下!战俘营的士兵成片的惨叫着倒下!
跟在后面的二卫和三卫见到前方的惨烈情景,心惊胆寒!不断有士兵因为恐惧而往回跑,结果却引发了后方射出来的另一轮箭矢!
两军对射,中间的战俘营士兵成了无力抵抗的绵羊,身着崭新战甲的士兵一个一个的倒下,愤怒悲凉的怒吼直达云霄!
塔楼上,明末双眼几乎要滴出鲜血来。
她亲自训练的士兵!尊她为主上,发誓只效忠她一人的士兵!在她面前被这般残忍的屠杀!一个一个,鲜血横溅,一个一个在她面前倒下!声声惨叫,几乎要将她瘦弱的身体撕裂!
她用力的抓住慕颜赤的衣襟“你到底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放过他们吧!放过他们吧!”凄厉的声音几近尖锐。
沧州城墙下成片倒下的,都是她的亲兵啊!
慕颜赤任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言不发,旁边的卫兵欲上前拉开明末,被他用眼神示意退下。
声声惨叫仍然不停的从战场上传来,战俘营的士兵以极快的速度被消灭,明末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眼泪如同洪水一般奔泻而下!
她从未如此软弱示人,可是,如今沧州城下她的兵正被自己的同胞们射杀!他们没有地方可以逃,没有人可以求助!自己说过要让他们吃饱穿暖,说过要让他们好好活下去,说过要带他们每一个人回家啊!
她双膝跪下,用力的扯住慕颜赤的铠甲下摆,下唇几乎要被要出血来“将军,明末求求你!求求你发发慈悲吧!他们没有罪过,他们没有残害过西丹人!他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将军放过他们,今天攻势一停,明末马上遣散他们,将军开恩!”她的额头重重的砸在地上,再抬起时,已是一片殷红鲜血
她是罪人,她是彻头彻尾罪人啊!他们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在她身上,结果她的野心却杀死了他们所有的人!
慕颜赤依然是背负着双手,脸上一派冷硬漠然。
一旁的秦无年眼中掠过一丝阴冷的光芒,他始终站立在一侧没有任何动作,注视着慕颜赤的幽黑双眼却第一次染上汹涌奔腾的杀意。
颜锦舟看着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如同被割断的稻麦一般迅速倒下,厉箭一支接一支的划过耳际,如同置身梦境一般恍惚,封国边防军最后的残余,终于要这样被射杀在城墙之下了么?
他突然翻身下马,躺入脚下的尸体堆中,拉过一具尸体掩盖在自己身上。
不能死!
他眼中浮起明末瘦削的背影,那个人,那个始终坚强傲立如同崖壁青松的少年,他还要守护他,他不能死,他还要保护将军好好的活下去!
两滴热泪缓缓的滑落耳畔,颜锦舟听着耳边厉箭的呼啸声,以及战俘营士兵撕裂天地的哀号,紧闭上自己的双眼。
魏林看着漫天交织的铁箭和弩箭,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他挥剑冲向身后的西丹大军“老子跟你们拼了!”
下一刻,他被一只大掌拖住,回头一看,居然是他手下平日最顽劣不堪的一名士兵,那士兵身上中了几箭,嘴角不断溢出殷红的鲜血,用尽力气拉住魏林的衣角“长官,留的青山在,不怕不怕!”最后一句话被他永远的咽进了腹中,头一歪,那名士兵断了最后一口气。
魏林用力的扯自己的铠甲,却发现被那士兵紧紧抓住,怎么扯都扯不出来!
“你他娘的给老子起来!”魏林红了眼眶,用力的拖拽着脚下的士兵,可是那士兵已经永远的沉睡在了沧州城墙下的空地上,再也无法醒过来!
他扭头看着四周仓皇哭喊着溃逃的战俘营士兵,额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凸出几乎要爆裂开来。他朝着沧州的方向双膝跪下,磕了一个重重的头,然后如同颜锦舟一样,把自己隐藏进了地面的尸体中。
邢方僵立在战场上,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士兵倒下,看着自己亲自训练过,亲自教导过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如同笔挺的树一般倒在了旷野中,他满面悲怆,两行浊泪缓缓流下,罪孽深重啊!
他身边围成一圈的卫兵数目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惨叫着倒下,他提剑一把拨开身边的卫兵,怒喝:“你们让开,现在你们的任务不是保护我,你们唯一的任务是”一支飞箭厉啸而来,直直没入邢方胸口,邢方双眼陡然瞪大“活下去!”
邢方瘦长的身体轰然倒下,周围一片吸气之声“刑将军!”
邢方面朝着封国的方向闭上双眼。
东陵原,千里之外的故乡,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