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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一顶青色软轿在昶安城的小巷中快速穿行,软轿后面跟着一队家丁,那队家丁衣着普通却步伐稳健,腰间隐隐露出一缕刀兵的寒光。
明眼人一看既知,那队沉默行进的家丁都是乔装过后的高手,轿中人非富即贵,甚至极有可能是皇城中人。
一行人迅捷而无声的穿过巷子,在一处青瓦民宅前停住。
家丁上前轻叩门扉,片刻之后,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脑袋伸出来往外瞅了瞅,见到那顶软轿,马上拉开了大门,放这一行人进到宅中。
偏厅里,明末披了件外袍匆匆走了进来,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叫醒,身后跟着衣整齐的颜锦舟。
“苏总管,让您久等了。”
一袭青色灵鹫纹锦袍的白发老者从椅子上站起身,一双敏锐的眼睛淡淡的扫视明末。
“无妨。”
明末走到老者身边,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待老者坐下后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苏总管,路上可有什么情况?”
“一路过来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我绕了些路才过来。”老者的声音略微有些尖细。
“辛苦了,”明末坐直了身子“苏总管可还认得我?”
“与当年比起来,明将军并无太大变化,只是跟乃父愈加相像了。”苏瀛海不着声色的观察着眼前的明末。
当年泪眼婆娑羸弱无助的少年,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青涩,举手投足间散发锐利的锋芒。看来这么多年的磨砺,他长出了坚硬的翅膀,掌握了如何在乱世中生存的法则。
明末轻叹一口气“苏总管还记得在下就好,跟当年比起来,总管也苍老了不少,想必是宫廷争斗复杂,消磨了太多心力。”
苏瀛海点点头“我们都是老宫人了,这些年看够了宫里头那些勾心斗角,实在是腻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时光不待人啊,皇宫里的老人眼看着一个一个过世,当初那些个不到我大腿高的皇子,如今却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比起他们的父辈来毫不逊色。”苏瀛海的话中别有深意。
明末闻言静默了片刻,终于说出正题“苏总管肯扶植无双,实在出乎在下意料之外。”
苏瀛海摆了摆手“我答应你的请求,与乃父分不开关系。”
苏瀛海既当年来明复渊府上传旨抄家的太监,他在入宫前便已和明复渊交好,进宫后从下层小太监迅速的当上御前太监也皆因明复渊相助。
后来他深得先皇欢心,在宫中权势越来越大,引起了荧阳公主注意,于是荧阳公主用尽手段将他拉拢至身边,他才和明复渊逐渐疏远。到最后,先帝下旨处死明复渊的时候,他和明复渊已经彻底反目,甚至承接了前去传旨的差事。
“苏总管,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提起明复渊,明末的额角血管忍不住轻轻的跳动,那个火光喧天的夜晚,是他父亲生命的结束,是她此生所有苦难的开始。
怎么能不恨?
只是自己那些仇恨和无双,和封国的兴亡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
苏瀛海点点头,抬起虽有皱纹却依然白皙修长的手捂住嘴,轻咳了几声,才说道“最近身体不适,明将军有什么谋划,还是尽早实施吧,再等上三五个月,只怕我就熬不住了。”
“恩,”明末点头“当日先皇驾崩时,苏总管是第一个赶到的人,先皇可否跟你说了什么?”
苏瀛海脸上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这个问题,几乎所有敏感的人物都当面或者私低下问过我了,”他缓缓看向明末,认真说道“可是,明将军你相信么?圣上一直到断气都只跟我讲了一句话,那便是,‘朕想洗澡’。”
明末细眉一挑“朕想洗澡?”
“是的,”苏瀛海点头,面上浮起悲愤之色“那段时间荧阳和绪王爷知道皇上不行了,便将皇上身边所有的宫人都撤走,留下几名被毒哑的侍女在皇上寝宫,每日送两次饭食。那两个月皇上的寝殿前都有卫兵把守,我根本无从入内,连皇子们都只能在外殿由侍女传话,见不到皇上一面。所以,皇上实际上过着囚犯一般的生活,”苏瀛海的脸上浮起怀念之色“皇上多年前自从皇后去世后,便始终不让除了我之外的内侍服侍他沐浴,因此那两个月,病重的皇上都没有沐浴净身过。”
苏瀛海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心忧皇上,终于买通了几名侍卫,在一个深夜进入了皇上寝殿,那是皇上已是弥留之际,整个龙榻散发出阵阵臭味,皇上一看到我便如小孩子一般的哭了起来,什么都没讲,只是反复的说着‘朕想洗澡’,”苏瀛海的眼中泛起泪光“都是些畜生啊!”明末连忙示意下人给苏瀛海手边的茶杯中添了些茶水“苏总管,我知道你对皇上情深义重,只是斯人已逝,还请节哀。”
“让明将军见笑了,”苏瀛海轻轻拭去眼角两滴浊泪“如今我不行了,也快要追随皇上而去。皇上没有留下遗诏,但是我服侍皇上多年,知道皇上在诸多儿子中最喜爱的还是公子无双,所以,明将军的请求,我当然是要答应的。”
明末神情凝重的点头“苏总管果然是以大局为重之人,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被查出来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苏总管可要想清楚了!”
“我这辈子无亲无故,唯一的朋友便是明复渊将军,唯一的亲人便是皇上,他们都已经过世,明将军,你说这个世上,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苏总管果然是重情义的人,还请苏总管跟我来书房,我们仔细谋划。”明末眼中满是尊崇,起身肃然说道。
晨光乍现,皇城东门处一群身着整齐朝服的官员守候在宫门外,等待上朝。
犹豫时刻尚早,官员们三三两两站立着,闲聊最近京城中发生的大事。
“今日怎么没看见监察司的几位大人?”有人发问道。
众官员伸长脖子看了看,果真没看到以赵驰章为守的几位监察司大人。
“莫非他们也暗中跟荧阳公主有勾结?”有人发出疑问。
自从那日晚绪王爷清洗军队,拿下荧阳公主之后,朝廷也开始了整肃,几名跟荧阳公主关系密切的官员已经处决,其中包括内阁首辅冯之境。
调查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大批官员被查出与荧阳公主有勾结,被剥去官服下往昶安狱。每日上朝时都有官员无故缺席,众人心里都有数。
却没想到今日居然连监察司的几位大人都不见了!
两名红衣宫监远远从昭舞殿的方向走了过来。
“皇上有旨,今日不上朝。”宫监扯长了喉咙喊道。
官员们一阵错愕,联想到最近的局势,纷纷摇头叹息的离开宫门处。
“突然不上朝,怕是宫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不太平啊”此刻,监察司的几位大人已经朝服齐整,肃立在昭舞殿外静静等候。
昨日夜里宫里突然传旨,今日一早,宫中要汇集所有皇族宗室,审判荧阳公主的罪行,令他们几人避开众人耳目秘密进宫等候。
从寅时等到卯时,他们已经在昭舞殿前的空地上候了两个时辰,狂啸的风把他们几人的脸都吹成了铁青色。
“赵大人,近日你府上还安稳吧。”监察司官员马疏低声问道。
“哎”赵驰章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们府上刺客都来了好几拨了,更何况赵大人?这份差事不好当啊。”一旁的刘广衡同样叹道。
“荧阳余孽甚多,早点审完也好,绝了他们的希望!最近几日我真的是提心吊胆,唯恐突然冲进一伙蒙面人,将我剁成肉泥。”马疏说道。
“他们也是狗急跳墙,我们都是奉旨行事,荧阳倒台是绪王爷取得的胜利,哪里是我们的判决结果能够决定的。”
“哎”赵驰章又是长叹一声,仍旧一言不发。
此刻,一行人出现在宫墙拐角处,几位身子已经站僵了的大人马上迎上前去。
明末踏进昭舞殿的时候,殿中已经或站或坐聚满了皇室中人,略显瘦弱的当今圣上端坐在龙椅上,面对着殿中许多比自己高出几辈的老王爷们,苍白的面上有不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