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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进房起,便凝神聚气,提起精神,翻阅着一份份自四周州县呈送过来,州县官无法做主的政务。
再有,便是散布在六州的驻防军队,呈送来的日常军报。
至于间龙送来的前线谍报、内部日常侦视报告,则放置在案头最显眼之处。
为了提高行政效能,所有的文书以颜**别,以最简洁的语气和制度化的语气报告,以收到最佳的效能。
儒家文书的华丽与冗长,是张守仁治下的飞龙军节度使帅府内,最忌讳的文体。与之相反的,便是法家的严苛与墨家的务实。
自他坐定时起,各州前来送交文书的信使、小吏,便一个个立身窗外,张守仁批复一件,便立刻有人接过,不得停歇,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递交回本州,即刻处理。
因人力的拖延而浪费时间,在张守仁眼里,是最大的犯罪行为。一旦有人触犯,必将受到严惩。在这一点上,早就有人以身试法,再也无人敢撄其锋。
今日因为天降大雪,一直到天色全黑,房内点起火烛时,天空中仍然是断棉扯絮一般,不曾停歇。
“善哉,看来,我们的节度使大人,不但是名勇将,还是一个出色的官员。”
待亲眼看到,张守仁将最后一封文书批完,吴猛双手合什,大声称颂。
张守仁噗嗤一笑,向他道:“你酒醒了?”
“是,早就醒了。在这里看你批了半天的文书,亏你坐的笔直,弄到现在,也不觉得困倦乏味。”
“没有办法的事。我虽然想相信下属的官员,可惜他们并不相信自己。”
“这也是因为你太过出色的原因吧。你自己想想,军政也罢了,那些新奇玩意,什么铁丝风车,还有天空中飞的怪鸟,这些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我是一个武将,别的不管,这些文官可是治理着众多百姓,很多细务,更显出人的能力。你既然是一个出色的上司,那么下属多倚靠你,也是人之常情。”
吴猛舒了一个懒腰,笑道:“守仁,我不知道你下属的将军们如何打仗。不过,你要是在派我出征时,交给我绵囊什么的,我可就宁愿做个小兵好了。”
张守仁苦笑道:“事实上,他们巴不得人人拿有我的绵囊,好一点不费脑子。有你这样的将军来,我才能更轻松一些,打起仗来,把握也更大一些。”
“那就最好不过。其实,前敌对阵时,战机稍纵即逝,若是一切依着部署来,只怕会白白放过战机。前朝两宋,除了南宋初年,皇帝放任大将们去打,使得军队战力大涨之外,其余每遇战事,都布置阵图,使得宋军每战必败。这是前车之鉴,我朝早就弃而不用了。我只是担心你威信太重,智谋太强,有时候会太过自信,而下属们太过没有自信。无论是哪一样,对一支军队来说,都是危险的。”
“好!”
张守仁击掌而赞,向着吴猛笑道:“这一番话,也只有你这样的统兵上将,才能感受的到,也只能是由你来说。”
他见吴猛面露得色,便又笑道:“中午是饮酒叙旧,不说正事。现下既然说到这里,我就正式同兄讲讲将来的安排。”
吴猛直起身子,正色道:“请大帅安排,末将是有命必从。”
“也不必如此正经。只是,中午我说,要任命你为我的副手,这自然不会改变。待明日天晴,就召集各州镇将,齐集颖州。大概到后天,人也就全到齐了。到时候,登台拜将,使全军咸使知之。”
“嗯,那我就多谢大帅的知遇之恩吧。”
“除了任你为我副手,担任飞龙军节度副使外,还打算新立一部,由你来做主将。”
楚国军制,十人一火,百人一队,三队一团,十团一厢,三厢为一军。张守仁被拜为节度,节度军名,就是他自己的飞龙军号。这件事,朝廷算是给足了面子。以军号为节度,算是对张守仁赫赫战功的极大赏赐。
据吴猛月前自京师过来时,朝廷枢密院对张守仁军队的汇总估量,张守仁部有三军十二厢,除了飞龙前中后三军外,大别山内,有一厢守备,颖州城内,多加一厢城卫军。就算那两厢不计入飞龙军内,张守仁的飞龙军,亦有三军三万余人。虽然还不如内地一个统制官可以领六军的极限来的多,但考虑到他发展时间极短,占据的地盘亦是不大,更没有朝廷半文钱的援助,现下就弄出这么多军号,有这么庞大的军队,很让人怀疑这支军队是否是虚报番号,或是战力不足。
“大帅,这军队扩张太快,并不是好的办法。上次颖州之战后,枢密院参谋分院也做过沙图推演,觉得你之所以能战胜敌人,倒不是你的那些铁丝网,或是怪鸟投火油弹起了决定性的做用,而是蒙兀将领太重视那些临时拼凑的杂牌军队。他们太自信与以往使用哈沙尔队的成绩,在每一场战斗中,都试图流尽别人的鲜血,来铸造自己的辉煌。在颖州战时,十几万的军队中,只有不到两万的蒙兀人。又没有完全将队形散开,甚至连衔接都很有问题。那些杂牌汉军,原本就孱弱不堪,根本全无战意,在混杂一处的队列中,不但起不到成为肉盾攻城,掩护蒙军的作用,反而稍有一些不顺,就军心大沮,直至被你的怪鸟部队,弄到溃败而逃,最终,连蒙军主力,也被冲散,没有办法发挥战力。”
他微微叹息,笑道:“伯颜也是蒙军中的智将,这一次,惨败至此,固然是你用兵精妙,不损兵而大败强敌,然而,他自身的问题也很大,甚至在决战开始之初,就决定了败局。”
张守仁微笑着细听他说完之后,方才道:“其实他是有苦衷,我也是料到了他的苦衷和打法,才会那么做。其实,就算是不用滑翔机做致命一击,他们也攻不下来。而在城下劳师日久,只要我抓住机会,全军齐出,给他们重重一击,那么,当日的惨败仍然会重现。其实伯颜也算是不错,在阵前大斩大杀,逼的那些签军拼死向前,连我的铁丝网阵,也被冲破。说实话,我当时吃了一惊,不得已之下,才加强了天军的使用。那些三角铁钉,不过能阻此他们一时,比不得铁丝网有用。”
两人都是久历战阵,互相品味对方的话后,都觉大有所悟,忍不住相视一笑。
张守仁更是叹道:“当年楚军建制,原本是说要在厢一级的组织里,加以参谋军事一职,后来各级主将都害怕自己身边有饶舌的人,一致反对之下,竟然也不了了之。唉,若是此议一直进行,而不是只在枢密院中方有,那么楚军做战时,又自然会强上许多。”
吴猛笑道:“不是每一个主将,都如同你我这样,不惧人言,闻过而喜。嘿嘿,旁人不说,石嘉在枢院掌印时,何曾听过人言?那吕奂为襄城统制官多年,威福自用,打仗行军,都是他一言而决。在他身边安上几个统制参谋,进言不听吧,显的专断,不听打败仗吧,更是丢脸。这样一来,谁愿意在身边有参军?”
两个嗟叹一番,张守仁方又道:“这个事情不急,我这里现在也没有合格的参军人材,只得过几年再说。到是你,我打算成立新军,并不是说要不顾一切的扩军,或是多立番号,吓唬朝廷。嘿嘿,朝中诸公,也太小瞧我张守仁了。现下的三万飞龙军,全是步兵。只有前军有几千匹战马。我每思我们南人对北人的战例,都是因为完全没有骑兵,败则全军覆灭,胜则无力追击。而当年的大将们,对这件事,也是束手无策。”
吴**言道:“大家也不是不想办法。可是我们南人没有战马,饲养的代价太过沉重,当年北宋改制,强迫民家养,经常弄到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从神宗后,就再也不准如此。南宋时,韩世宗得了一匹一人半高的战马,就献给高宗,说道:这样的神驹,不是人臣敢骑的。你想,南人缺马如此,又怎么能有建制的成立骑兵!”
张守仁摇头道:“不然。其实各军中,不是完全无马。南方不管怎么缺乏战马,一只几万人的军队中,总会有两三千匹战马。可是诸将都不知使用,干脆就不去用它。或是留在自己身边,让亲兵们骑乘,打了败仗,好护着自己逃命。主将如此,各级的将领都是如此,马匹分散,全无威力。这样,就算是有马,也等于无马。岳飞则全然不同,他的岳家军近十万人,马匹不到一万,却是集中使用,成立一支建制骑兵。这样一来,战力大升,在最后一次北伐时,竟然能以骑兵打败金人的主力骑兵队伍,一战而使得中原大局逆转!”
吴猛笑道:“又有几个将军,能有岳爷爷那般的武曲星下凡般的才略!”
他斜视张守仁一眼,笑道:“不过你的才能,想来也比岳爷爷不差了。”
张守仁逊谢一句,笑道:“不说这个。既然你也赞同骑兵要集结使用,方能发挥出最大的效能。是以我决定,将所有的骑战之士,约有三千来人,都是我军的久战精锐。嗯,就称为突骑军,由你来做主将,如何?”
“主帅有命,我自然遵从。再有,这样一支军队,肯定是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将军如此信任,我还有什么话说。”
“好!”
张守仁伸出手来,与吴猛对掌一击。清脆的击掌声在房内响过之后,张守仁却又笑道:“不过,你也不要自视太高。等过几天,你就知道我的飞龙全军,并不如同你想象中的那样。”
见吴猛似信非信,张守仁却也不再解释。两人一同用过晚饭,张守仁命人将吴猛带到安排好的住处,自此无话。
待第二天,天色晴明,城内外积雪甚深。无奈之下,又多等了两日,待平帝元年的十二月中,眼看离过年不过十余天时,方才派出使节,四处征召,将飞龙全军指挥使以上的军官,全数征召来颖州城内。
所谓的封坛拜将,自然也只是一句笑言。此时不比远古,大将出征,一切均由将领专责,君主对军队出征,极为重视。要修建高台,召集群臣和军队,正式将国家征伐的重责,交在某一个将军的身上。
自从汉武帝征发商人、无业游民、罪犯入伍后,中国的军人形象,越来越差,及到唐安史乱后,武将和军人,更是以一种极其恶劣的形象而存在。两宋对武将的防范,也是前车之鉴不远,实在太过惊心动魄的原故。
及至此时,楚国虽然在表面上并不歧视军人,其实论起社会地位和影响力,军人仍然是远在文官集团之下。
张守仁官拜节度使时,朝廷也不过是派了一个使臣,草草封诏了事。而吴猛这样由主帅私自任命的节度副使,自然也更别想有什么大的排场。
在帅府内,三个兵马使、十二指挥使、各军、厢的军需官、军法官,不过数十人济济一堂,只在帅府的正厅大堂内,先拜见了张守仁,然后由人宣读朝廷诏命,接着张守仁言明吴猛实为节度副使,并且即将担任新成立的越骑军兵马使。
待表面上的礼节一完,各将依着官位,一一上前见礼。
第一军兵马使唐伟,第二军李勇,第三军胡光。这几人,在投效张守仁之前,最高的官位不过是与校尉相同,此时见着吴猛这样的大楚名将,曾经贵为禁军副兵马使的大将,心中不免有些惴然不安。在不安之余,却也隐隐然有一份敌视与排挤。
唯有任兵马副使,又新兼任颖州城防守备使的伍定国,却以一种极其傲然的态度,与吴猛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