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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算上的差距可以用判断来弥补,判断上的差距可以用观察来弥补,观察上的差距可以用大局观来弥补,大局观上的差距可以用冷静和谨慎来弥补,冷静和谨慎可以用计算来弥补……这就是个圈,但经验呢?一个下棋过千盘的棋手甚至很多时候不需要计算不需要判断不需要观察不需要大局上的审慎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对面的对手这手棋是个什么意思,应对的时候自然得心应手。
陈冲一年正式比赛全都算到一起也不过40盘,而欧阳却是在循环圈这个最惨无人道的地方里搏杀,对局经验相差何止以道里计。
循环圈,灭绝人性且充满了背叛、伤害,没有道义与感情可言,所有的一切只是如刀锋般的对立与战栗,只有最凶狠与最残暴的人才能从循环圈这个充满了血腥与暴力的地方拼杀出来。
孔杰已经完全不行了,常昊甚至在五年里也只通过了四次循环圈的考验——还是把三大循环圈都加在一起的成绩。古力亮刀无数,也只换来了三次挑战上位的机会。
欧阳每年都在循环圈里拼杀,只得到了两次胜利并通过了三番棋挑战赛进入了大头衔五番棋决战。
那种酷烈,绝不是陈冲能想象得到的。
欧阳的经验,也绝不是三天两头没棋下的陈冲比得了的。
但就像陈冲第一次和欧阳放对的时候那样,纯粹就是在捣乱而不是下棋。
至少欧阳这样认为。而且现在比那次,更别扭了。
陈冲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形状是否舒展是否有弹性,每一手棋纯粹就是为了破坏对方的形状和发展潜力。在王珏的眼里,这叫胡搅蛮缠。
“欧阳对这种下法,似乎很不适应。”王文达已经不在意自己那盘棋是输是赢了,现在这位当年号称三星杯之王的九段眼珠子里面只剩下明月公司,今年的围甲联赛里面他也就是在队伍里挂个名,要不是冷不丁的古力禁赛崔哲翰来不了,他都没想过还有一天重披战袍再上战场。生疏之下表现的那叫一个凄惨,让邵炜刚三拳两脚打翻在地一口气上不来这就要嗝儿屁。所以也不在意了,时不时地站起来溜溜达达看其他对局。
王珏对于欧阳和陈冲这盘棋无可奈何,声音细若蚊蚋和王文达在一边指指点点:“老聂这一家子什么都好,就一条,下棋太讲究了。”这件事情无可奈何,从常昊开始到周鹤洋王煜辉,一直到苏羽朱钧,这一门上下让老聂教育的总惦着玩潇洒摆造型,现在竟然连小欧阳也都学的玩均衡流,布局虽然漂亮又占实地又占模样,可欧阳显然还没学足其中精髓,被陈冲的胡搅蛮缠一冲之下甚至有点自乱阵脚。
要是朱钧坐在那,陈冲进来一个子他就敢杀一个子,让黑棋落荒而逃之后稳稳当当收大空不在话下。如果是周鹤洋的话,就会先防守立于不死之地,然后利用陈冲形状不整的毛病四处突击。如果是常昊,人们就能看到什么叫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有什么事情100手之后再说。
“欧阳还是年轻!”有个问题一直想不出来为什么的王珏脑袋快抓秃了,“陈冲和欧阳碰过么?这可一点都不像是初次碰面下得棋,难道陈冲知道自己要战欧阳提前准备了?”
站在王珏身后看棋的古力抱着还在呼呼大睡的苏思雨差点笑出声来:上次陈冲对欧阳就是这么下的,结果把七段逼得差点跳楼,今天故技重施却还有这么好的效果,也只能怨欧阳学艺不精不长记性。
换个说法,叫杀熟。
布局有些不成功。欧阳抓着耳朵轻叹了口气,开始想别的办法。
挖坑等跳,挂绳等吊,总归还是会有办法能够把局面解脱出来。比这困难得多的形势欧阳都遇到过很多,更何况对面只是陈冲。
知道陈冲和欧阳那盘棋谱的曹大元并不像他的对手那样悲观,相反却看到了一丝危机的前兆:陈冲能够做到的,也仅仅是这样子了。欧阳比上次要谨慎得多,留下的缺陷也少很多,就算能冲善打,对那些很有弹性的形状他也不敢直接动手。
捣乱也要有个限度,陈冲经受了老头这么了不起的经典传统派打造,还能够保持这种乱战的能力就算个小奇迹,但很多时候已经有些不愿再像当年那样胡闹了。
陈冲和欧阳的区别,就是土匪和正规军区别。就算再能打的土匪,也羡慕那些毫无战斗力的军队。
这个属于天生的心理问题,刘昌赫和坂井秀至都有这个问题。
宋江之所以受招安,也不是没这方面的想法:顶个金字招牌都比国家舆论指斥为动乱根源的强。
更重要的是,乱下虽然有乱下的好处,但那种经典流的布局是前人千锤百炼出来得,管用的很。有的时候很多人很不喜欢武术套路,觉得乱拳就能拍死老师傅自然比下苦功扎马步学套路来得好。比较极端的一个例子是认为跆拳道只是花架子,最极端的是大多数人都瞧不上那招高鞭腿,认为只要能架住腿筋那里顺势前推就能破开。这个破法没有问题,但应用的时候有些麻烦:第一,对方一腿能碎砖,能架住么?第二,高鞭腿并不是每打必用的,只有在近身距离不足以用侧身踢而且胳膊不易发力的时候才会应用高抬腿下劈——实际上这一招十分狠辣而且速度极快,普通人极难抵挡。(个人意见:套路决不是花架子,而且正相反,套路这个东西十分好用,不管是武术还是围棋只要用对了地方就是事半功倍)
陈冲有的时候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可打一两次也就够了,如果对手真的认真用上一切符合围棋原理的套路了,就不好办了。
围棋也有套路,数千年来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欧阳用的是极正宗的均衡围棋,实地模样两面卷的下法在很大程度上给陈冲造成了困扰:他不知道应该去破实地,还是斗模样。
麻秆打狼,两头害怕。欧阳被陈冲的乱战搅得布局失败眉头紧锁,陈冲被欧阳的套路两边折磨压得欲哭无泪,王珏和曹大元各自挠头叹息不已,王文达和古力则躲在一边哄孩子。
1个小时,在欧阳和陈冲还没完成布局的时候,王文达就认输了:让人把下边席卷一空之后也没了战斗欲望,干干脆脆的出去哄孩子接电话控制公司业务问题比坐在那受折磨要有趣得多。
暂时的,山东队1:0领先了。
听到消息说客队领先之后,南开大学到大厅里观战的上千多学生爆发一阵欢呼,让王文达和孙玉聚大喜过望:往年可没这么好的上座率,今天一场至少顶过去三场!
就是一条:这还是明月的主场么?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恐怕除了北师大之外,全中国其他的大学都变成陈冲主场了。很多大学生认为陈冲是汉奸,但也有很多人认为不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要不然,把陈冲炒成第二个汪精卫?”古力从陈好手上把小语丝夺过来两只手抱着两个大娃娃凑过来满脸阴笑,“我相信在那之后陈冲就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陈冲回来了,而且还风风光光的回来了。很奇妙,人生真的很奇妙。古力看看那盘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理解范围的棋,笑了起来,极欢畅。
上边怎么办?左边怎么办?陈冲抓着头发看着棋盘:右边还好说,有个托的手段再飞出去有根有头,可这两边呢?
上边怎么办?左边怎么办?欧阳看着被冲得两边不能兼顾的大局,揪着耳朵难受:大边,如果被陈冲冲出来怎么应对?如果左边被打开,陈冲逃出来自己怎么处置!
“不好办呢。”王文达自己下已经不成了,可眼力还在,随便扫扫看看就知道局面如何,“陈冲不好下,欧阳也不好下。”
但总归要打开局面,陈冲沉思了很久,先在右边飞出来走中央。
“这是好手。”王文达击节赞叹,“先走右边引着目标往外走,火力吸引过来再跑别的地方也有个借用。这个好。”
欧阳却没搭理,先杀左边黑一子。
“这个,也很大。”王文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两边都非常大,右边的跳出让陈冲在中央有先手,而左边欧阳先补在实地上大大领先。”
左边……死了么?陈冲倒不这样认为,仔细地看了看算算变化之后,点点头开始在上边搭架式。
这个是陈冲的权利,上边他做足了功夫让欧阳在外面飘开一枚白子留的就是味道要的就是先手,送死一子逃出头之后形成转换,抱吃死白一棋筋拖着眼位向中央逃出。
欧阳深深吸了口气,有些犹豫是要攻击大龙还是先整理右边:右边有个老鼠须子还在探头探脑,不早治必成心腹之患。
这是个难题。欧阳不好选,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先整右边。
王文达点了点头:“很对。上边不管陈冲怎么跑也要花至少一手棋才能活出来,这是本手。”
如果是陈冲面对这种局面,恐怕这就杀上了。本格派和力量派从一手棋上就能看出分别来。
陈冲有些无力的拍了拍头,埋头苦思。
“黑棋中央收不了多大的空。”王珏在研究室里摆了很久,得出来这个结论,“关键不在右边,而在于左边那里陈冲能够活动的多大。”
陈好精致的眉毛微微扬了下:“左边?”
“看上去是死的,可还有口气。”王珏笑了笑,“我基本上,已经找到了一个洗劫的好办法。”
先跳点,然后二路飞下角地连攻带用,回过身来再爬就有个眼位,等白棋点进来向外冲。这时候欧阳不能盖,盖了被断打之后不能征:那个飞出来的黑子,正好用来引征。
按照高川秀格的计算方式来看,如果欧阳征子不利至少要损60目:损了60目,还有多少东西可下?
于是左边就冲出来了。欧阳可以凶狠的顶头,可以严酷的挖断,可就是挡不住向外逃的黑大龙。而且下边本来就是他自己的地盘,怎么折腾都是这么大,过厚就成了重。
等陈冲再探,下边就还要补。
“如果这样下,陈冲就接近逆转了。”古力抱着干儿子有些费劲的在电脑上把这个变化摆出来,却就是不肯把怀里的苏思雨放下。
陈冲就是这么想的。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先做一些准备,比如让下边变得更加好打入一些,比如如何增加逃生的概率。
欧阳逐渐的,有些明白陈冲要干什么了。脸色有些发白,却腾不出手来去安定。
差不多了,该动手了。陈冲在中间再挂一下之后,跳点左边。
最好的选择是爬过让陈冲飞,这样形状完整对外面有大好处。其次是冲下之后一分为二,放黑棋长出做眼只杀左中下那枚黑子,然后稳守下边。
“都不小,冲之后有半个先手去稳定下边,不算吃亏。”王文达比较喜欢那个一分为二的手段,“这样陈冲后面还要笼一些实地。”他抓了抓头发,“突然发现,陈冲的实地也不少。”
“废话。”古力笑骂了一句,“好歹是个九段,再怎么折腾也肯定顾着地,盘面这时候差上15目就算还不错!”
注意,这里讲的不是欧阳领先15目,而是陈冲盘面领先15目。
首先陈冲要贴出去6目半,而且欧阳是攻击方,借势攻击的时候肯定能拿到不少目,算上厚势目的话,陈冲还在落后。
只要下边能够冲出来,不管做得出做不出眼位,都要好多了。陈冲换了口气等着欧阳的应手。
要不然,冲吧?欧阳的时间有点紧张了,干脆冲下去一分为二,让陈冲做眼之后冲出,自己收下边。
那里还有几个黑子,这次欧阳也许是被刚才陈冲的活动刺激到了,硬钉钉的杀过去不再像左边那样还给留口气。
“过分了……”王文达脸色刹那间有些难看,“这里不需要这么强硬,只是在右下关一手陈冲也不好应对,这么直杀过去反倒容易出问题……”
11点了。陈冲还有50分钟,欧阳只剩下10分钟的保留时间,如果黑棋硬拐头,欧阳怎么应?!王珏扭头看一眼计时钟,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甚至有些忐忑的看着那盘主将战,看着陈冲怎么办。
对面的九段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欧阳会下出这样过分的手段来,扭着头左看右看良久之后才伸出手拐头。
“逆转了。”王文达平缓一下心情,但嘴唇依旧紧紧抿着,“杀不死,挡不住,一会儿陈冲在左边鼓弄一下再出几个劫材开劫,这盘棋就算热闹了!”
“天上掉馅饼了!”曹大元知道只要陈冲赢了,那本队几乎就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再加上周睿羊和孔杰那盘优势历然,豪门明月这就要死在南开!
只剩下祈求陈冲不要掉链子了……曹大元和邵炜刚站在陈冲身后一脸紧张:跑大龙,随便怎么跑大龙,只要安安全全的把大龙做活或者带回家然后四面随便洗洗,这盘棋就算稳稳拿下了!
况且做活也不是很难。上边一条龙下边一条龙还都已经冲开保围各自有利,邵炜刚甚至打算在网上宣布只剩安全运转了。
可陈冲就不让他们省心,一个随手打不光让自己左边大龙被强行分割够不到下边联络只好仓皇北顾,为了大块安全还不得不送死了中央一子。
“这就叫大了人家一个车,还把棋输出去了。”曹大元气的在研究室对着一张椅子连打带骂,“臭棋篓子,臭牛鼻子老道,一手臭满盘输!今天要是输在这小子身上看我不收拾死他!”
人家是韩国棋院的注册棋手,你管得了人家么?邵炜刚没理他,扭头和古力研究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细棋了。”
“嗯?”曹大元光顾着生气还没怎么算得失,听邵老大这么一说来了精神,“还有希望?”
“有。”邵炜刚点点头看着电脑,“我有个预感,欧阳杀不死陈冲任何一块,还要倒赔钱……恐怕这盘棋要比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