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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9年7月25日,萩城(现山口县萩市)。
长州藩主毛利吉元在一众家老和武士的簇拥下,乘坐数辆马车,径直来到城西处一家新近建立的织布工场,亲自视察生产情况。
这家工场一共拥有三十五台织机,主要生产日本国内市场较为流行的平纹棉布。这些从秦国和齐国陆续引进的二手互动踏板机,平均每台机器需要配备织工两名,这就使得这家工场需要雇佣差不多七十多名“织女”,虽然无法与大阪和江户那些百余人规模的大工场相比,但在整个中国地区(本州岛西部地区)却是算的上大织坊了。
这个时期,日本境内的织机从卧机变为互动踏板机,生产率仅因此便提高十倍,这对于“小国寡民”的日本而言,不啻为最为高端的技术。本世纪初发展起来的日本纺织产业,虽然仍旧非常稚嫩,但受大陆秦国和南边齐国的影响,仍旧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一丝“可喜”的变化,那就是高端绢织互动踏板技术,开始被运用到棉纺织机之上。
此前,按照卧机的生产能力,五天内可以织一反(古代日本面料单位,1反大概为2丈也就是20尺)白布,而如果采用互动踏板机,实现分工协作,一天之内就可以织两反白布。
依托于工场手工业的棉纺织创造出十倍于卧机的能力,这的确是生财(资本)的技术,可比苦哈哈地在田土里刨食,要强多了。
富国,哦,不对,应该是富藩强兵,指日可待!
毛利吉元走过一台台织机,看着无数的纱线在机器的编织下,向外不断“吐出”洁白的棉布,不由心潮涌动,激动不能自己。
这机器“吐出”的哪里是布匹,简直就是一枚枚可爱的银币!
嗯,还是齐国和北明那种成色十足的银币。
至于齐国的纸币“金圆券”就算了,虽然在横关,乃至琉球,都可以购买到任何商品,但总觉得没有那些沉甸甸的银币看着踏实。
江户时代的日本和世界潮流一样,都开始追求棉纱的“色佳、细长、透气”。大河的冲积平原能够栽培出用来制造优质棉纱的棉花,而像奈良地区那样的缺乏沙土的耕地,只能产出用来制作棉袄的纤维短粗的棉花。
在本世纪初,随着齐日贸易规模的日趋扩大,受齐国市场需求,位于大河入海口的大阪平原最早弃稻种棉,开始大范围栽种棉花这种价值更高的经济作物,以弥补不断扩大的贸易逆差。经过多年的发展,棉花种植的平均面积占田地总面积的比例已高达百分之四十五。据说,许多农人因为田地里种满了棉花,连自家食用以及缴纳年贡用的大米都需要向外购买。
摄河泉(今大阪南部)、大阪平原的籽棉平均年产量超过一千二百万贯(1贯约为3.75公斤),在三河(今爱知县东部)的矢作川中游地区,旱田的棉花种植面积占比达百分之五十以上,台地地区达百分之四十五。三河西部的尾张地区,基本上也是类似情况。
近二十多年来,棉花已成为日本最大的出口物资,为幕府及部分藩国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至于国内两千多万民众所需的粮食又如何解决?
那只有让百姓们将裤中的腰带稍微再紧一紧,棉田中许多伴生的野草,将其磨碎了,也能勉强糊口。若是缺口还是太大,也只能从朝鲜、北明,以及吕宋和安南等地区进口粮食了。
后来,一些“有识之士”觉得总是出口棉花,换回来的钱也并没多少,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利用丰富的棉花资源,自己纺纱、织布,这样一来,就不用花费巨额资金从齐国和秦国进口棉布了,对于金银的持续外流,多多少少可以抑制一点。
于是,幕府控制下的江户、大坂、京都,乃至加贺藩、仙台藩,以及长州藩和萨摩藩等颇具经济实力的强藩,纷纷从齐国或者秦国引进纺织机械,准备从粗放的农产品出口导向,转变为精细化的工业生产制造,除了满足国内市场需求外,说不定还能出口赚取更多的“外汇”,改善严峻的财政问题。
说来也是唏嘘不已,齐国本来谋算着通过一场战争,可以将日本的市场大门一脚踹开,从而为生产规模日益扩大的国内制造业寻找一个稳定的销售市场。
然而,经过了初期二三十年的“好光景”后,齐国商人惊讶地发现,日本的市场规模似乎到了一个增长瓶颈期,再怎么使劲,许多商品都卖不动了。
更让齐国制造商恼怒的是,许多唯利是图的贸易商人,竟然为了赚取高额利润,转而从秦国采购大量棉布,然后偷偷倾销至日本,平白让国内棉纺制造商丢了许多订单。
徒奈若何?
如今,随着日本国内商人的“觉醒”,开始打算进行“出口替代”,要发展自己的棉纺织业。
我勒个去!
这个市场好像有些不稳定了。
市场是否稳定,根本不在长州藩主毛利吉元考虑在内。他所思所想的就是尽可能地提升藩内财政收入,搜刮更多的资源,从而打造一支武力强悍的藩军,以此来对抗幕府的“集权”、“收地”威胁。
这些年来,德川氏不断寻各地藩国大名的错处,动辄予以减封、改封,或者直接没收领地,让诸多藩国恐慌不已。
相较于齐日战争前,德川氏的幕领石高总量已经从四百三十万石增加至现在的五百二十万石。虽然这些增加的石高有不少是幕府领地通过开荒扩地,或者开发山地等方式获得的,但绝大部分都是通过减封和没收藩国领地的手段,将其并入幕领之中。
若是加上御三家(除德川将军家外拥有征夷大将军继承权的尾张德川家、纪州德川家、水戸德川家三支旁系分家)的石高,幕府所直接掌握的石高总量突破七百万石,几乎占了日本总石高的百分之三十,实力进一步碾压所有地方藩国。
再加上从幕府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撤藩立县”之策,如何不让地方藩国为之惊惧和愤怒。
都特么的撤藩了,这个天下还是我们武家的天下吗?
“主公,此番经营工场,恐为天下人嗤笑呀!”家老平冢正男见毛利吉元如此看重这座纺织工场,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让一个世袭武家去经营商事,怎么看着,都不成体统呀!
简直是礼崩乐坏!
“你有其他法子能弄来更多的钱吗?”毛利吉元沉默半响,幽幽地问道。
“……”平冢正男顿时哑然。
是呀,仅凭着藩内的年贡,每年撑死也就三十多万石,再加上沿海捕点鱼,山里挖点矿,搞些过境贸易,还有些许走私生意,也就稍稍增加了十几万石,可是要养数千藩军,尤其是那支规模为一千五百人的火铳部队,这点收入哪里够用?
就是因为没钱,这些火铳兵一年下来根本打不了几次实弹训练。而隔壁横关城齐国人,就连他们的轮值乡兵每个月都要搞一次实弹演练,委实奢侈至极。
若是将藩内这种没经过太多实弹射击的火铳部队拉出去跟齐国人开仗,怕是最后要被虐成狗!
自一百多年前,长州藩因为被大减封后,财政便一直陷入不敷出的窘境,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天和二年(1682年)以来,藩内屡次发布《节俭令》,削减藩士的知行,增收年贡,但并未解决财政的亏空。上任藩主毛利吉广曾坚决推行藩政改革,重新丈量土地,甚至把年供外的杂税小物成,楮木、盐田等都算入村高,以增加石高,同时实现国产品专卖制,以补充财政之不足,但最后也不过是增收三万石。
但这种极限压迫手段,也造成藩内农民的普遍穷困,使得境内各地不断发生百姓一揆(即集体抗议或反抗)事件,百姓外逃也是屡禁不止。
直到毛利吉元就任藩主后,积极改善与横关齐国人的关系,鼓励藩内商人通过横关从事转口贸易和跨境贸易,从而带来了大量商税,这才使得藩内财政稍稍好转。
然而,数年前,德川幕府开始借助国内社会思潮出现剧烈变动、各地武士和农人频频发生暴力事件,要搞“大政革新”,从经济层面,到社会管控,及至军事革新,最后又隐隐透露出“撤藩立县”的风声。再加上近几十年来,幕府对各地藩国屡屡减封、改封,乃至没收领地,由不得诸多藩国大名为之警觉。
长州藩历来为幕府所猜忌,更是经年打压的主要目标,要是德川氏真是要实施所谓的“撤藩立县”,无疑第一个开刀的对象就是他们毛利氏。
在财政稍微宽裕一点后,藩主毛利吉元随即便开始着手加强藩军的建设。通过各种渠道的走私,不断积蓄武器装备,最终历时六年,建起了藩内这支一千五百余人规模的火铳部队,以此来对抗幕府。
“为了武家传承,此番行商贾之事,亦不得不为之呀!”毛利吉元见家老平冢正男一脸窘迫的神情,微微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商贾之道,虽为贱业,但总比喜连川氏那般拦路索财之无耻行径,要体面几分。正男,以为否?”
“主公……”平冢正男闻言,也是无奈地摇头苦笑。
毛利吉元口中所说的喜连川氏,乃是足利氏的正统后代,藩祖为足利国朝,为足利尊氏后裔,世袭镰仓公方,足利氏则又是源氏武士的重要一脉,地位崇高。德川家康任征夷大将军,建立幕府后,自封为全体源氏武士的首领,自然要对足利氏多加优待,将喜连川氏“供”了起来,在关原合战后,把下野国盐谷郡喜连川地区定为喜连川藩。
喜连川氏自立藩以来,实力并不大,势力更为弱小,顶多就是个“村藩”,石高都不足1万石。跟其他诸藩一样,藩内财政都很困难,收入持续减少,穷得是叮当响。喜连川藩的藩主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憋出了一个妙计,那就是修路建舍。
虽然喜连川藩领地范围小,但却也是许多东北地区的藩国前往江户进行参勤交代的重要节点,喜连川藩的藩主就把赚钱的算盘打在了这些参勤的藩国身上。
他下令修缮领地内的道路,在修好路之后,又在道路两旁修建了许多官营宿场(旅馆),然后等着客户入住。
还别说,他这一操作还真的提升了经济,带动了藩内的发展。但好景不长,渐渐地去江户参勤交代的其他藩主们不走喜连川藩了,因为喜连川藩的食宿费用实在是太坑了。
按照传统,在前往江户的路上,藩主们需要进行大规模的“大名行列”,而这样的“旅游”成本非常之高,幕府也不给报账,需要大名们自己承担。本着能省就省的心态,许多藩主根本不愿意在喜连川藩挨这一刀,毕竟冤枉钱谁都不想花,因此他们绕路都不愿意经过这里。
一看自己的收入直线下降,没法继续薅羊毛了,喜连川藩的藩主又想出了一个骚套路。
他在周边放了很多眼线,每当有参勤交代的藩主队伍要来之前,喜连川藩的藩主就会在村口坐等,欢迎各地藩主,然后邀请对方进入自己领地休息。
说是邀请对方到自己的领地休息喝茶,其实就是安排这些人去旅馆住,然后给自己缴纳高额住宿费。喜连川藩藩主的这一波骚操作可以说是非常不要脸了,属于典型的车匪路霸,强买强卖了。
对于其他藩主来说,选择绕路吧?喜连川藩的藩主都离开居所主动前来远迎了,况且人家地位还那么高,很是唬人,自己要是不去,多半会拂了人家的面子。但不绕路凑活着住下吧,喜连川藩又属实不当人,物价高得让人肉疼,这弄得其他藩主和其身边的藩士们下不了台,最后只得憋屈地挨宰,喜连川藩因此收“过路费”收的飞起,气得许多他国藩士们在背后咒骂不当人子,但又无可奈何。
不过,能收到钱,也是人家喜连川藩的本事,别管什么要脸不要脸。
毛利吉元要是有这个便利,他也会做出这种事情。可惜,长州藩偏居日本西南,几乎没什么参勤交代的藩主从家门口路过(九州岛上的藩国大名往往更愿意乘坐齐国人的商船前往江户参勤,而不是像数十年前那般经下关,通过长州藩领地),无法去薅羊毛。
不过,长州藩的边上却蹲着一个财神爷,可以通过齐国人的横关城,源源不断地输入各种新奇商品,然后再转手倒卖给内陆的各个藩国和幕领辖地,为他们毛利氏带来了大量金银货币,不仅有效支撑了藩政的财政稳定,还大大改善了地方民生经济。
更让毛利氏惊喜的是,近期横关城的齐国人通过一个商人告知他们,可以为长州藩提供相应的武备支持,刀剑、甲胄、马匹、火枪,乃至火炮,都可以以较低的价格获得,用来武装藩内军队。
当然,毛利吉元也知道齐国人此举是不安好心,想借此机会染指长州藩内政事务,继而推动整个西南地区的局势走向。
那又如何?
最起码,我们毛利氏可以籍此保住数百年的传承,继续维系长州藩的存在。
“主公,江户的裁判使来了。”家老毛利宗树匆匆赶到毛利吉元的面前,神色凝重地向他报告。
“哦,德川氏终于派人来了。”毛利吉元眉头一挑,沉声问道:“那位裁判使带来了什么判决?”
“德川氏认为我们不该以主藩的身份欺压支藩。”毛利宗树满脸的愠色,恨恨地说道:“他们不仅驳回了我们所有告请,还责令我们长州藩让出那片河坝土地,并且要我们给予德山藩(毛利氏支藩)……赔偿!”
“……”毛利吉元闻言,脸色立时变得铁青,怒目圆睁,“德川氏竟然这般……欺人太甚!”
“主公,我愿带五百武士,攻入德川藩,将他们的藩主执于你的脚下!”
“主公,德川氏如此欺我,断不可忍!”
“主公,杀了德川家裁判使,让他知晓我长州藩的尊严不可轻辱!”
“……”
随侍左右的高级武士们手按刀柄,纷纷出言,大声鼓噪起来。
“主公息怒!切不可……”平冢正男连忙出声,就要劝诫毛利吉元勿要轻举妄动。
“诸位,无需赘言!”毛利吉元挥了挥手,制止了群情激奋众多武士,也打断了平冢正男的劝诫,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此时,该发出我们毛利氏愤怒的吼声了。若不然,在德川氏步步紧逼之下,我等武家,还有何尊严苟活于世!”
平冢正男听罢,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明智地选择闭口不言。
以我长州藩的实力,当能独抗幕府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