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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卓展他们反应过来,一个恐怖的黑影突然从他们脚边的阴影中拔地窜出,动作快的几乎像从地里钻出来的一般。
愕然间,只见一袭黑衣黑袍,披散的长发和惨白的脸,正是之前一直躺在床榻上的那个慵懒的男子。
那男子像一阵黑旋风般疾旋到段越身旁,阔大的黑袍一下将娇小的段越卷入怀中。流星劈月间,竟已拖着段越再次遁入地面的阴影中,化泥一般恐怖。
段越一声“哥,救我!”还没喊出口,便被整个吞进地里,就像被索命的恶鬼拖入了阴司一般。
“小越!”段飞惊叫一声,慌地跑上前去,扑跪在段越消失的那片土地上不停大喊着。
然而,除了地上被冻得硬邦邦的卷翘土皮,和那翻出黑脏、风干如嶙峋白骨般的荆藤老根子,便什么都没有了。
段飞瞬间硬化了双手,使劲刨挖着干硬的土地,抓狂地嘶吼着,表情比一头愤怒狂躁的野兽还吓人。
卓展并不相信两个大活人会在眼么前就这么生生钻入地里,还毫无痕迹。他断定必是那黑衣男子利用了自身某种未知的巫力将段越掳走了,看似遁入地中只不过是种障眼法罢了。
心念闪电,卓展飞身冲回殿内,焦急环顾四周,却丝毫不见那黑衣男子和段越的身影。
但那离珠和两个大汉还在,抓到一个算一个,总比被他们都逃了、毫无线索的强。想到这里,卓展身后的八朵冰莲已疾速飞散而出,无数的冰刃旋舞着刺入那三人的肉里。
还陷入离珠被抽瞎双眼惊骇中的三人完全没有防备,顷刻间便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疼的嗷嗷大叫起来。
“大司教已得手,咱们也撤退!”黑脸汉子大喊一声,已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瞬步飞出了后堂。
那光头汉子见状也紧随其后,飞也似的奔逃而出。
卓展赶忙半跪撑地,一簇硕大的冰凌骤然暴出,溃堤洪魔般刺向二人逃走的方向。
然而那二人瞬步逃遁的速度实在太快,强劲冰凌轰然撞击在后堂的墙壁,碎裂一地,也没伤到二人分毫。
随后赶上来的祁昊、祁尤也飞身冲出后堂拱门,然而追出去很远也再没发现那二人的身影。
还困在殿内的离珠,听到同伴已逃走,也慌忙地四处逃窜着。然而刚瞎了眼睛的他,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被这绝望黑暗支配的恐惧,惊慌失措的仿佛一只掉入狼群的兔子,东西乱窜,本就凌乱地散在地上的桌子、椅子被他撞得叮咣直响。
卓展无奈摇了摇头,起掌间,离珠的周身赫然升起一座冰笼,将他死死地困在里面。
被困住的离珠很是抓狂,平时用惯了瞳力的他,隔空取物易如反掌,身上从不带任何武器,此时手无寸铁的他只能疯狂捶着、踢着那坚硬的冰笼,没几下,拳头上便已鲜血淋漓,殷红的血滴附着着冰栏上,瞬间被冻成粒粒血珠,怒雪红梅般扎眼。
卓展转身走向殿外,神情散淡地对祁元说道:“祁大哥,派人把那离珠捆回封府,再行审问吧。”
祁元点头应着,朝着河堤上吹了声口哨,使劲挥了挥了挥手。
“卓展,小越呢?小越怎么办?!”已经深知再也挖不出任何东西的段飞踉跄着起身,崩溃地跑向卓展,哀声问道。
卓展长出了一口气,愧疚地看着段飞:“被他们给逃了。不过,那个离珠抓到了,咱们这就把他带回去审问。”
北风呼啸的河堤上,祁家军的大牌肃穆地立在堤岸,长长的大堤上,目之所及处,旌旗招展,甲士环列,一片威严肃杀的气氛顿时弥漫开来。
正中的高头白马上,一袭亮甲戎装的祁同渊得意地牵着缰绳,环拥着坐在前面一脸灿烂的悬铃。
悬铃撑着马鞍,高高挺起上身,兴奋地挥着手:“喂!金茶金茶!还有卓哥哥,我在这里!”
然而迎面过来的卓展一行却一个比一个的愁云惨淡,脸色铁青的很是难看。
侧立于马下的壮子本来笑嘻嘻地等着他们回来,但当他看到卓展和段飞的反常举动,就觉察出了哪里不对劲,可又猜不出为什么。
壮子又抻着脖子往后瞅,想马上找到段越让她好好夸夸自己这次的英勇表现。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熟悉的脸。
壮子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慌了,忙不迭地顺着河堤上的枯草滑了下去,疯狂地跑向卓展他们:“哎我说,越越呢,越越去哪儿了?”
段飞一听这话,刚刚平复一些的情绪再次崩溃,一拳捶向了自己的胸口,仰天嘶吼起来。
卓展回头看了看段飞,面露难色,犹豫了半天,才缓缓开口:“小越她……小越她被白冥神使的人掳走了……”
“什么?!”壮子大惊,目瞪口呆地看着卓展,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卓展,你开玩笑的吧?呵呵,你别吓我……是不是……是不是越越让你们考验我呢?”壮子说着僵硬地笑笑,一一征询着众人。
然而无论是卓展、段飞,还是赤和祁家兄弟,都在刻意回避着他的眼神,神色凝重而愁苦。
壮子一下慌了,脑袋嗡的一声,喉咙也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憋得自己喘不过气:“不是,卓展!段飞!你们真把越越给弄丢了?”
壮子笨拙地跑向段飞,抓住段飞的胳膊疯狂摇晃着:“段飞,你不是他哥吗?你不是护妹狂魔吗?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把越越给弄丢了啊!”
“你以为我想吗?!”段飞一把将壮子推到地上,疯狂地吼道,满眼红血丝,停顿片刻,又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卓展回过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段飞和壮子两个人之间,有这么激烈的言语和肢体冲突。虽然平时他俩总是互相抬扛,互相挖苦讥讽,但那都是兄弟之间的插科打诨,从未认真过,这一次,两人算是真的闹翻了。卓
展沉重地走向跌倒在地上的壮子,伸出了一只手:“别怪段飞了,他比谁都难受。那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小越就从眼前消失了……”
谁知壮子起手“啪”地打飞了卓展伸过来的手,自己腾地跳了起来,激动地大声质问道:“还有你,卓展!你不是牛吗,你不是聪明吗,你不是主动揽功吗,你不是想出风头吗?
好,你想揽功我不拦你,但你别把越越给搭进去啊!
那祁悬铃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你拼了命的去救她,她是你爹还是你妈啊?
越越可是跟咱们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就像妹妹一样,亏她之前喜欢你那么多年!我特么真是信错你了!”
卓展被壮子骂的竟一时哑口无言,这件事确实是他考虑欠周,自以为这招“移花接木”设计的天衣无缝,却没把段越的幽冥之眼带来的潜在危险考虑进去。
既然白冥教那伙人瞄上了金茶刚刚觉醒的幽冥之眼,那段越这双已经能灵活自用的幽冥之眼更会被他们虎视眈眈,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自己早应该想到的啊……
想到这里,卓展心如刀割,真恨不得被抓走的人是自己,面对壮子的质疑和咒骂,他竟觉得壮子的每一句都在理,自己不仅无颜面对段飞,更连壮子都不敢面对。
赤气急败坏地走了过来,挡在卓展面前,瞪着壮子大喊道:“壮子你凶什么凶啊?你以为就你难过吗,段越被掳走了,大家都很难受。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怎么救段越,而不是在这里撒泼耍横!”
“你走开!你是谁啊?你跟越越才认识几天,我们可是认识十年了!
赤,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越越丢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没人跟你抢卓展了是吧?
我特么今天就明白告诉你,越越早就对卓展没兴趣了,没人稀罕跟你争了,你这般心思只能证明你自己有多恶毒!”
壮子已然失控,想到什么说什么,像一头红了眼的斗牛般横冲直撞。
“壮子你!”赤一下被激怒了,倏地举起了右手的九节鞭,浑身都颤抖个不停,但又不得不愤然放下。
“壮,过分了!”卓展将赤揽到身后,怒目看向壮子。
“卓展,你还维护她?好!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在乎越越,我在乎,我去救!”壮子拍着自己的胸脯声嘶力竭地喊道。
就在这时,已被祁元派人装进囚车里的离珠被推了过来。
壮子一眼瞄到离珠,咬牙切齿地冲了上去,不顾兵士的阻拦,扭动着肥硕的身体麻利地爬上了囚车,抡起拳头照着离珠的脑袋就是一顿暴揍。
“说,你们把越越弄哪儿去了?说!不说壮爷我打死你!”
卓展大惊失色,赶忙朝着囚车旁的祁昊喊道:“祁二哥,快拦住壮子!把离珠打死了,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查不到了!”
不等卓展说完,祁昊早已飞身跳上了囚车,架着壮子,用力将他扭拽下囚车。被弄下囚车的壮子立马被一拥而上的兵士摁倒在地,团团围上来的精甲人墙中,发出了壮子那鬼哭狼嚎的嘶吼。
卓展咬牙闭目,仰天长叹,身体和心灵都像被万剑刺穿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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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崇吾府,离珠便被祁元和祁昊押到了刑讯司的牢房,进行审问。
卓展在简单安抚了段飞后,又去跟祁同渊交代了一些事情,便一个人匆匆赶到了刑讯司牢房,亲自攻克眼前唯一的这根稻草。
一推开审讯室的大门,卓展就看到浑身是血的离珠被铁链铐着挂在石墙上,除了一条裤子,浑身都被剥了个干净。
从他满身的伤口和地上散落的刑具来看,祁家两兄弟几乎是把能用的刑都用上了,此时审讯室里还弥漫着一股炙肉的焦臭味,炭盆里的烙铁上还滋滋冒着青烟。
“怎么样?”卓展掏出汗巾捂住了鼻子,问向卷着袖子、手持铁鞭的祁昊。
祁昊抬起白白的手臂拭了拭额头上不停渗出的细汗,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家伙嘴硬的很,不肯说。”
“我来试试。”卓展淡淡说着,便坐到了狱卒搬过来的一把椅子上。“离珠……是你的本名?”
听到陌生声音,离珠抬了抬头,嘶哑地问道:“你是谁?”
“无名小卒。”
离珠冷冷一笑:“好一个无名小卒,既然祁家三兄弟都对你言听计从,想必你就是这招移花接木的背后谋划者吧,使冰的那个?”
“没错。”卓展冷冷答道。
“别白费心思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离珠哂笑着说道,语气里透着骄傲与得意。
“可是,你的同伙在逃跑的时候都只顾着自己,他们就这样无情的把你扔下,你也甘心?”卓展面无表情地盯着离珠,琢磨着他的每一个微表情。
离珠泯然一笑,淡淡道:“这是我们白冥神使的规矩,撤退之时不可做多余的事,也不能牵连别人,没什么好不甘心的。”
卓展心下一寒,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白冥教的人会那样狠辣决绝,但又对这样强大的铜墙铁壁本能的产生了怀疑。
“听那黑脸大汉管那黑袍男子叫大司教,莫非他就是你们白冥教安插在西山的金字令大司教?”卓展继续问道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离珠冷漠道。
“他的巫力是影子?”
“无可奉告。”
卓展叹了口气,低头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你有幽冥之眼,说明你也是个巫师,多大离开家乡被送去神宫的?”
离珠抿了抿嘴唇,没有吭声。
然而卓展却并没有理会离珠,仍旧自顾自地问下去:“听金茶说,你是离耳国人?离耳国是你的家乡吧,刻在你骨子里的记忆,你没必要骗人。哦,对了,父母亲人的样子还记得吗?”
铁链微微作响,离珠挺了挺上身,微微皱了下眉,仍旧没有吭声。
见离珠不吱声,卓展也没再说话,整个审讯室陷入一片凝滞的沉默。
过得半晌,卓展再次叹了口气,悠然起身,轻声问道:“想吃什么?”
对面依旧是一片沉默。
“离耳国的花椒雪菜肉丝面,想吃吗?”卓展淡淡地问道。
离珠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猛然探出身子,拉得铐在四肢的铁链“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现在……有?”离珠颤抖着嘴唇,哽咽地问道。
卓展面色凝重,拍了拍手,审讯室的大铁门被隆隆推开,狱卒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花椒雪菜肉丝面走了进来,审讯室里顿时扑鼻的鲜香。
这股香味,确切的说是儿时记忆中故乡的滋味,一下子击中了离珠那颗冰冷心脏中暗藏的唯一一处柔软,离珠的浑身都为之一振,满身的伤口似乎都感觉不到疼痛了,牵着四肢的铁链“哗啦哗啦”响的更加厉害了。
卓展示意狱卒将面端给离珠,狱卒会意,捧着陶碗快步走向离珠,将碗凑近离珠嘴边,用筷子挑起几根面,递向他的嘴唇。
然而离珠却并没有吃,而是使劲咽了口吐沫,缓缓开口:“能不能让我自己吃。”
卓展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祁昊。
离珠见没人回应,无奈笑了笑,平静道:“放心,我瞎了眼睛,又伤成这样,跑不了。”
“祁二哥。”卓展向祁昊点了点头。
祁昊会意,命令狱卒解开了栓在离珠四肢上的镣铐。
离珠滑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靠着墙,捧过那一碗还略有些烫手的花椒雪菜肉丝面,用筷子疯狂往嘴里卷着,吃的狼吞虎咽,还不时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塞了满嘴面的离珠嚼着嚼着竟开始小声呜咽起来,被血痂糊住的双眼淌下两行浑浊的热泪。
似乎他那颗坚硬了多年的心,一下子被这家乡这一碗简单的面给熨帖了,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个柴扉轻掩的小院,变回那个薅着母亲粗布裙喊着要吃花椒雪菜肉丝面的小男孩。
眼看着一大陶碗面被离珠风卷残云般干掉大半,卓展轻轻摇了摇头,蓦然转身,朝门外走去:“吃饱了叫我。”
“慢着。”离珠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沉吟片刻,低声道:“离人谷,小鞍村。”
“你说什么?”卓展心中又惊又喜,急忙回头。
可谁知刚回头,就看到离珠用双手紧紧攥住两根筷子,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还剩下半碗面汤的陶碗猝然落地,四分五裂。
飘着油花和雪菜渣滓的面汤,在凹凸不平的石板砖上溪流水网般蔓延开来,渗进黑深的裂缝,渗进收魂的阴曹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