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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命蹇鸳鸯续断缘

作者:峰雪打火机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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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斟仲的石头小屋与谷中的无异,都是一样的黄泥涂墙,都是一样的低矮,都是一样的三间连排。只不过斟仲这小屋是建在山坳的阴影里,寻常路过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院门和房门都没有锁,斟仲匆匆跑到前面,推开了院门。

    然而突然冲出来的十几条大白狗却让众人吓得不轻。段越惊叫着躲在了壮子的身后,就连一向大胆的悬铃也不敢上前一步。

    斟仲见状赶忙厉声呵斥,只见他飞快摘下腰间一串铜铃,目光凌厉,一抖铜铃,那群狂吠不止的大白狗似乎瞬间成了操线木偶,老老实实地跑到了院内的木棚下,不再乱叫了。

    众人看着眼前这个果决、犀利的斟仲,似与之前那个温润如玉的斟仲判若两人,想不到谦和温敦的他竟也有这样凌厉的一面。

    然而转过身来的斟仲再次恢复了那温和的笑容。他快步跑向石屋,打开房门,躬身作礼,将卓展他们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礼数十分周到。

    石屋虽普通,然而这小屋内却是别有洞天,与谷中寻常人家很是不同。

    众人新奇地满屋打量着,棚顶高高低低吊着一个个小竹筒,里面装着各式味道奇特的药草;又平又浅的石钵里,盛着研磨了一半的鸟喙粉末,若隐若现地闪着亮光;五色的彩绫整齐地挂在木架上,瀑布般垂了下来;窗前挂着的一排排小小的水晶球,在烛光下仿佛一颗颗星星,一阵风吹来,水晶球彼此撞击在一起的声音悠扬又悦耳……

    斟仲麻利地烧好一壶水,给每个人都泡了一碗梅干茶,又翻箱倒柜地找棉被,帮他们安排晚上睡觉的事情。

    壮子似乎像发现新大陆般开心,围着斟仲的一个装满石头的铜盆左看右看:“斟大哥,你这是啥石头啊,热乎乎的,就像烤过一样,真舒服啊。”

    忙碌的斟仲回头笑了笑:“这叫灼石,是火山口附近拾来的灵石,长年温热,用它温体驱寒再好不过了。”

    壮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子骨碌一转,谄笑道:“嘿嘿,斟大哥,我这有一个石蛋,一直带在身边孵着,可都没什么效果。嘿嘿……可否借你这热乎乎的灼石一用啊?”

    “哦,石蛋?”斟仲觉得有趣,也来了兴致:“当然可以,在我这里,壮子兄弟想用什么都随便,不用问过我。”

    “斟大哥,你真够意思,那就感激不尽咯。”壮子说着就去翻包,拿出他在盘龙寨后山捡到的那枚石蛋,小心又神圣地放到了铜盆中。

    段飞看着壮子那副虔诚的样子,感到好笑:“人家高堂英都说了,你这个蛋早就石化了,咋还能孵出东西?”

    壮子没有回头,拿起桌上的一条软布轻柔的盖在了他的蛋上,就像个母亲一样。“这你就不懂了,有爱就有奇迹,早晚我这个蛋会给我孵出个吉祥物。”

    段飞见他那执着样,懒得再理他,便不再作声。

    卓展从进屋开始就盯着忙忙碌碌的斟仲,见他张罗的差不多了,便悠然说道:“斟兄,坐下歇歇吧,顺便也跟我们说说,你跟西山国药师荼以鱼的弟弟,是怎么结上这梁子的?”

    斟仲一愣:“卓展兄弟,你怎么……”

    “啥,荼以鱼的弟弟?那个给曹朗坤调毒害高堂英的荼以鱼?西山第一毒师荼以鱼?”段飞打断了斟仲,惊讶得差点掀翻手中的梅干茶。

    “卓展哥哥,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呀?”赤也不解地盯着卓展。

    卓展淡淡一笑:“刚刚在空场那里跳完长命火,听风长老和那报信的大嫂说的呀。以蝉,荼二当家的,不就是荼以鱼的弟弟荼以蝉嘛,莫非谷里还有第二份不成?”

    “原来如此,卓展哥哥,还是你细心。我这粗心大意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赤笑嘻嘻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哼,听我爹说,那荼以鱼阴险歹毒,不是什么好人。他这弟弟也好不到哪去,光天化日下就要杀人,还摔孩子。”悬铃愤愤道。

    卓展看了看悬铃,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望向斟仲:“斟兄,坐吧。”

    斟仲盯着卓展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坐在了床边,沉思半晌,才幽幽开口:“娃娃的妈妈,花腰,本是我的未婚妻,是……”

    “啊?原来那荼以蝉才是拆人姻缘的罪魁祸首啊,那他怎么还那么嚣张?”赤腾地站了起来,大声惊呼起来。

    众人都被赤吓了一跳,卓展无奈轻叹道:“儿,快坐下,让斟兄把话说完。”

    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卷着辫子悻悻坐了下来。

    旁边的段越赶忙把头偏向赤,在她耳畔低声说:“其实我也想问的。”

    两个女孩儿会心一笑,便再次把目光投向斟仲。

    斟仲似乎对赤的无礼并不生气,他只是温和笑了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说道:“花腰本是我的未婚妻,我俩自小便有婚约。是花腰的姐姐花容……”

    “我去,花荣,小李广啊。”壮子又打断了斟仲,“那我还浪子燕青呢。”

    段飞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忍不住吐槽道:“就你,还浪子燕青?我看你是矮脚虎王英还差不多。”

    “切,段飞你能不能别总贬低你妹夫我?就算我长得不如燕青好看,但凭我这手打弹弓的功夫,怎么说也得是没羽箭张清啊。”壮子不忿道。

    “还没羽箭张清,我看你是菜园子张青还差不多。”

    “呵,你说我是菜园子张青?那你就是变相在说俺越越是母夜叉孙二娘喽?喂,越越,你这好哥哥说你是母夜叉。”

    卓展见壮子和段飞又开始了毫无意义的日常互怼,怕他俩收不住,再把一百单八将都拎出来,赶忙厉声喝住了:“都别杠了,好好听斟兄说完。”

    段飞和壮子立马住嘴,互相瞪着打着哑语。

    众人这才又把视线移回斟仲身上。

    斟仲虽听不懂段飞和壮子在说什么,但依旧不生气,平静又和煦地看着他俩吵完,直到卓展出言制止,才淡然一笑,再次开口,讲述起他和花腰那段被错拆鸳鸯的心酸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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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斟仲四岁时便显出幽冥之眼,这在人口并不多的阴晷谷是十分稀奇的事,自然成了整个谷中最大的喜事,当时还举行了十分隆重的庆典。

    那时正值人族族长花风猎的小女儿降生,花族长便赶在斟仲被送往神宫前,与斟家父母定下了娃娃亲。并承诺,这婚书只能由男方解除,以示诚意。

    然而在斟仲在诸次山修习巫术这十二年中,谷里的情况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荼以鱼被西山白帝封为国药师,荼家的势力日渐增长。

    虽然化蛊阁和荼以鱼早已搬到王畿,跟阴晷谷这个地方没太大关系了,但荼以鱼的二弟荼以蝉却始终留在谷里,负责化蛊阁必需的一些特殊草药的种植与运送。

    谷中向来是男耕女织,生活较为清苦,逢年过节或赶上有明朝酒才能吃上一顿酒肉。

    但受雇于荼家的药农们却不必受这束缚,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好,天天小酒小肉不断,偶尔还会被分到一些荼以蝉从王城带回来的小玩意。

    俗话说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当所有人都过着一样的生活时,没人会觉得自己过得不好。然而一旦周围有了比你过得好的,内心的不平衡便会让人生出贪念与欲望。

    久而久之,谷里无论是兽人族还是人族,都争相巴结荼家,以能为荼家做工为荣。

    寻常百姓如此倒也罢了,但就连身为人族族长的花风猎也未能免俗。

    花家在连续生了两个女儿后,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取名花将。花将自幼便显出过人的天资,尤其实在习武这方面,一点就透,进步极快。很快,谷里便没有人能教得了他了。花风猎便托熟人把这小花将送到了诸次山的府军,在军中磨炼。没想到这小花将倒也争气,刚满十二岁便被擢升为下将军的一等近身军官。

    花风猎大喜,意欲将花将送往王城府军,却因为没门路而苦恼万分。于是花家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在白帝身边的那位大人物,荼以鱼,也自然而然想到了他那留在阴晷谷的弟弟,荼以蝉。无奈荼以蝉除了定期往王城的化蛊阁运送草药,似乎并不愿与自己的那位哥哥有太多往来,对花族长的请求也以没熟人为由给推掉了。

    然而一向心比天高的花家长女花容却很是不甘。

    在一次采桑的时候,花容偶然发现这荼以蝉似乎对自己的妹妹花腰很有意思。那热切的眼神、那鞍前马后的态度,花容猜测这荼以蝉定是喜欢上自己这个妹妹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喜欢。

    但无奈花腰自幼便与远在诸次山神宫的斟仲结了亲,这一绢只有男方才能解除的婚书,让所有预想中的幸福美满都化为了泡影。

    于是身为花家长女的花容便动了坏心思,想暗自为父分忧,为弟解难。

    花容与丈夫喜仑说了此事,两人一拍即合,制定了一个看似荒唐却十分管用的计划。

    就在斟仲学成归谷的那一天,谷里为他办了隆重的迎归酒,然而他寻遍人群,却始终没有找到他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这时,花腰的姐夫喜仑找到了他,说花腰羞怯,想跟斟仲私下见上一面。时间就定在第二日入夜后,地点则是喜仑和花容家。

    一来出于礼貌,二来斟仲实在想见见自己这未婚妻是什么样子,便不暇思索地满口答应了。

    然而第二日入夜后,当斟仲来到喜仑家,却只见到了满桌的酒菜和一脸谄笑的花容和喜仑,并未看见未婚妻花腰。

    据花容的说法,花腰是突感风寒,起不来床,实在没办法出来相见。事实上花腰也真的染了风寒,只是这风寒染的蹊跷,突然病倒,一连卧床几天才见好,这怕是都要归功于她那个好姐姐花容了。

    花容堆笑着给斟仲赔了一通不是,便与喜仑争相给斟仲敬起酒来。

    没见到花腰虽然有点失望,但斟仲也并没有多想。一向与人和善的他客气地接受着花容夫妇的敬酒,也礼貌地回敬他们夫妻二人。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斟仲极不舒服。

    花腰的姐夫喜仑是谷里的采办,平日里负责去谷外购置谷中没有的一些陶器、盐、茶、布匹,办事干练老道,为人圆滑,十分得四大长老和两大族长器重。在斟仲与他两日的短暂接触中,喜仑表现的十分谦和有礼又不失风度,让斟仲很是敬重。

    然而今夜在这酒席上,这喜仑却反常得令人咋舌。

    喜仑从开席开始,就一直在瞄着花容的脸色,对斟仲的问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有时斟仲叫了他好几次,他才晃过神来,似乎全部的心思都在花容身上,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似的。

    一坛酒很快就喝光了,花容说自己有一坛珍藏了十年的枸子酒,想起出来与自己这未来的妹夫好好喝一喝,便让喜仑去后院拿酒去了。

    喜仑倒是很快就把酒抱来了。

    开坛后,夫妻二人又礼貌地给斟仲敬酒,希望他婚后能善待妹妹花腰。然而不知是喜仑太过紧张还是怎的,仰头喝酒的时候竟将那酒呛进了喉咙,憋的满脸通红,不停地咳嗽。

    斟仲看着花容对喜仑鄙视的眼神,尴尬地笑笑。刚想上前帮喜仑拍背,却不料那花容竟愤然起身,大袖一甩,照着喜仑脸上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喜仑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手掌印,他捂着脸,样子很是难堪,却没有一声辩驳,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似乎早就对这种遭遇习以为常了。

    斟仲看到这番情形不禁深锁起眉头,内心十分不悦。

    花容转眼又笑容可掬地坐在斟仲身旁,给斟仲赔着不是,随后又冷眼呵斥喜仑给斟仲斟酒。这一冷一热的两副面孔,真让斟仲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喜仑按照花容的指示给斟仲斟酒,却一个踉跄跌了出去,将好好的一坛酒全都洒在了斟仲的前襟上。喜仑大骇,慌忙后退着打躬不迭,却冷不防地又踩在了花容脚上,疼得花容大叫不止。

    花容这回是真的怒了,只见她愤然起身,指着喜仑的鼻子厉声叱骂起来:“喜仑你个剐千刀的,当了个小小的采办就不知东南西北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得来的一切,都是我花家可怜你的,你就是我花家养的一条狗!还不快跪下,给我这兄弟磕十个响头。”

    令斟仲错愕的是,喜仑竟真的跪了下来,还跪得十分端正,恭恭敬敬地在地上对自己磕起头来。

    斟仲忙起身去扶起喜仑,让他坐在椅子上。

    花容拿了一条汗巾过来帮斟仲擦拭前襟,边擦还边赔着笑:“斟仲兄弟莫要见笑,我们夫妻俩争执惯了。这死鬼也是可恶,笨手笨脚的。我这算火气小的,若是我家那小妹的脾气,定要叫这死鬼跪到子时入定也不得起身。”

    斟仲大骇,心中如打翻了腌菜缸,酸咸苦涩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到的此时,即便是温润如斟仲这样的人,也震惊了,愤怒了。他看着满脸堆着假笑的花容,心中顿时生出无比的厌恶与嫌憎。

    斟仲缓缓又有力地推开了花容正擦拭着他前襟的手,霍然起身,拱手答谢,转身拂袖而去。

    那晚斟仲一夜未眠,待到第二日寅时谷中刚出定,斟仲便手持那绢被他攥了一夜的婚书来到花家,坚决又不失礼节地在花风猎的错愕中退了婚。

    没多久,花腰便同那荼以蝉成了亲,花将也被送到了王畿,师从定远大将军麾下第一武练。花家上下都莫名皆大欢喜起来。

    斟仲虽为摄魂巫师,但谷中巫师只有他和大巫祝两个人,因此他也身兼其他巫职。谷中的祭祀、占卜、祈福、释谶都是要他亲自来操办的。

    第二年春天的开耕大典上,身为开典祭师的斟仲,在耕典结束后,偶遇了前来筛种的花腰。

    两人促膝长谈,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斟仲从未见过这么纯洁无暇的姑娘,花腰也从没见过这么温润如玉的男子。两人谈话间,也明白了自己被花容设计的事实,不免唏嘘黯然,感叹造化弄人。

    但爱情这东西,一旦无意间生根,就会发芽,继而便会恣睢无忌地生长起来,哪怕是有层层的桎梏与枷锁。

    之后发生的事情,不用斟仲说,卓展他们也能猜出了。

    那个出生就有着幽冥之眼的孩子是斟仲的,瞳色跟斟仲的一样,都是血色,预感系瞳力。只是现在那个孩子生在荼家,应该姓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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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明明那么相爱,花腰明明应该是我的娘子,明明应该厮守一辈子,却……哎……都怪我……”

    一声沉重的叹息让这凝固的气氛陡然附上了千钧重量,压得在场的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唏嘘归唏嘘,同情归同情。

    但再怎么说,斟仲也是勾搭有夫之妇在前,无论他和花腰的爱情多么纯粹、多么凄美、多么令人惋惜,都改变不了他这个小三破坏荼以蝉家庭的事实。

    然而赤、段越、悬铃却不这么认为,三个女生听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

    赤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把自己和卓展带入了故事中,越听越来气,愤恨得把嘴唇都咬出血了。

    最多愁善感的段越早已哭成了泪人,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泪水把手帕都洇透了。

    将门之女悬铃表面看虽然最坚强,自始至终都没掉一滴眼泪,但她却是最义愤不平的。小鼻子出着粗气,小嘴撅的老高,大骂着荼以蝉混蛋、荼以蝉是臭鼠这样的粗话。任凭斟仲怎么跟她说这不关荼以蝉的事,她都无动于衷。

    悬铃甚至抽出了自己的护身短剑,声称要去废了那荼以蝉。最后反倒是当事人斟仲苦口婆心劝起她来了。

    后来悬铃倒是不闹了,但没人知道这股怨愤和执念已经深植在了这个小小的女侠心中,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