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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龙他们住的这处院子很是荒僻,看样子许久都没人住过了,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木门的门轴也断了一个,倾斜地耷拉下来,像条脱臼了的手臂。
院子里还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种木头、工具,以及小凳子、箱子、妆奁之类的半成品,虽未完工,但做的很是精细,不难看出,之前的主人应该是一个执迷于木工的手工帝。
卓展用脚随意拨拉着地上狼藉的木块木屑,眉头紧锁。
“不是,卓老大,你这要求有点儿过分吧,我易龙好歹也是隐土帮第一分舵的舵主,你这把我当成跑脚的,你觉得合适吗?”
易龙抻了个懒腰抱怨道,抬头间不禁眯起了眼睛。几日来窝着没出屋,让他的眼睛很不适应正午毒辣的太阳。
卓展总算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木箱,拂了拂上面的灰,坐了下来,淡然道:“合适啊,怎么不合适?反正你呆在这阴晷谷也没事做,走这一遭,也算散心了。”
“卓老大,你有没有搞错啊?我们又不是来旅游的,更何况咱这不是刚从崇吾山出来吗……”易龙拧着眉,老大不情愿地说道。
“只要你把悬铃安全送到祁府,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卓展依旧平淡地说道。
“卓老大呀,你这都给我画了多少张大饼了啊,我咋一点儿实惠都没见着呢?”易龙愤愤不平,也搬来一个未完工的小凳子坐在卓展的对面。
“没见着实惠?”卓展凑近了易龙,盯着他的眼睛:“没见着实惠你还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跟着我们?既然我跟三爷已经达成了约定,那么咱们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长着呢,日久见。”
卓展此刻看似无意地搬出顾三爷,其实也是在对易龙施压,意思是连你老大都不能把我怎样,你还在这反抗个什么劲儿呢。不过回想起之前易龙在顾三爷面前那副怂样,卓展不免一阵发笑。
卓展冷彻的表情中突然出现的一丝笑意,在易龙眼中却成了威胁他的警示。易龙顿了顿,琢磨了半晌。卓展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自己送这丫头回家,即便自己拒绝,卓展也会使出各种阴招逼自己就范,还不如识趣点,答应他,也算落下个人情。
想到这里,易龙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他苦笑着点了点头:“好吧好吧,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哎呀,我易龙原来挺硬气的一个人,怎么遇到你之后就硬不起来了呢。卓老大,你命里克我吧?”
“是你命里克我,要不然我怎么会被你们这帮胶皮糖给粘住,真是的,甩也甩不掉。”卓展反唇相讥道。他虽不屑与易龙一争高下,但也不愿被易龙这种人用话击打。
易龙被怼的没脾气,无奈地耸了耸肩,以示服软。
卓展看了易龙一眼,叮嘱道:“记住了,白于山,于阳城。来晚了我们可不等你。”
“哎,行行。”易龙答应着,继续苦着脸说道:“不过卓老大,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这个悬铃,她老子是崇吾山的上将军,我不敢对她动粗,但我怕降不住她,万一她再跑了……”
“那就捆了。”卓展快语说道,语气冰冷而决绝。
“卓哥哥,”一直站在院子中间,被猴子和大彪紧盯着的悬铃哽咽道,“你就真的不要悬铃了吗?”
“回家,好好孝顺你爹。”卓展低着头,平淡地说道。
“可是卓哥哥,悬铃不能离开你啊,悬铃都说了此生非你不嫁的,你……你忍心让悬铃孤寡一生吗?”
卓展猛然抬头,怒喊道:“你呀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你闯了多大的祸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可是害了荼以蝉一生!你现在竟然还……”
卓展愤怒地一脚踢向地上堆着的木块,吓得旁边的易龙一个激灵。
“卓哥哥,是不是因为悬铃连累了你们……卓哥哥,对不起……原谅悬铃好不好……”悬铃双手使劲搓着自己的衣襟,瘪着小嘴,颤声说道。
卓展凌厉的目光骤然扫向悬铃,语气里虽没有了盛怒,却冰冷得更可怕:“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卓老大,消消气,消消气。”易龙看了看两人,笑着圆场道。
“祁悬铃,”卓展淡漠说道,罕见地带上了悬铃的姓氏,“祁将军对我有恩,我不想捆你。老老实实跟易龙走,别让我亲自动手。”
悬铃的眼圈倏地红了,这个极少哭泣的将门之女,此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落下来。
“我走,我走!我走了……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悬铃用手背擦着眼泪,不甘心地看着卓展。
卓展起身,掸了掸袍子上的灰,转身走向了院外:“这样最好。”
身后的院子里,悬铃嚎啕大哭着,哭声响彻了整个阴晷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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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荼家的卓展,正赶上斟仲给荼以蝉煎第二顿的药。
只见荼以蝉被花腰拉扯着扶起,花腰给他垫了个枕头,让他靠坐在床上。斟仲垫着手巾端来了药罐,小心翼翼地将煎好的汤药倒进了陶碗,又用手巾包住了陶碗,递给了花腰。花腰接过陶碗,端起汤匙,轻轻地吹凉,再仔细喂给荼以蝉。斟仲搬了个竹凳坐在花腰旁边,将一条方巾细致地铺在荼以蝉的颌下,以防掉落的汤药将他的衣服打湿。
卓展定定看着,这三个人的行为如行云流水般连贯,丝毫不违和,看起来就像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样。
卓展心里明白,荼以蝉虽写了休书,与花腰再没有夫妻名分。但斟仲和花腰都是好人,荼以蝉因为他们变成这个样子,这两口子肯定会照顾他后半辈子。
这三个人,注定要痴缠一生了。
不过这样也好,解开了心中的疙瘩,总比带着仇恨相互敌视憎恶要强得多。
卓展凝视着靠坐在床上喝药的荼以蝉,心中恻隐,悲从中来。
感慨间,卓展眼前忽然一亮,拉起段飞和壮子就去了易龙他们住的那处废院。
易龙他们此时已经带着悬铃离开了,这里除了满院废弃的木头和工具,再就是易龙他们吃的零食包装袋,一片凌乱。
卓展他们在院中清理出一片空地,三个人一翻商量探讨,敲定了方案,便撸起袖子,热火朝天地大干起来。
而此时远在谷口的斟仲家里,那个温热的铜盆中正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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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夕阳将天边的流云擦红了边,卓展他们才终于大功告成。一辆崭新的木质轮椅赫然立于满地的废物之中,承接着金辉的洗礼。
三人已是大汗淋漓,汗水把领襟都湿透了,头发上也沾着木屑、木灰,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
卓展虽然继承了他爸的格物本领,也有一些木工经验,但制作这么大、这么繁复的东西还是第一次。木质大轮子很是废了一番周折,几次不成功后,还是求助了火大哥,将火大哥家的一辆木板车上的轮子拆下来用了。
但好在成品十分令人满意,轮椅宽大舒适,火大哥那么壮的人坐上去也不觉得狭促,推起来也很顺滑、游刃,堪称完美品。
卓展已经开始清理易龙他们留下的垃圾了,段飞和火大哥还在打磨扶手上细微的毛边,壮子则在院中这堆半成品中挑挑拣拣,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玩意。
“嚯,这宅子的前主人是个手工宅啊,做出这么些个东西。”壮子说着拿起一只木质小鸟:“你们看这鸟,一拉腿,翅膀还能动呢,真牛逼。”
“哎,这个拐杖真结实,不过这也太粗了吧,是用一整棵小树做的吧,谁用啊,拿得动吗?”
“还有这个,这凳子中间带个眼儿,这个位置,哈哈,拉屎用的吧。”壮子在那翻腾的很是兴奋。
“壮子兄弟,喝水。”火大哥递给壮子一个竹筒杯子。
壮子拿起这个竹筒杯左看右看:“火大哥,这杯子你在屋里拿的啊?”
“嗯,屋里桌上有一排呢。来,卓展兄弟,段飞兄弟,喝水。”火大哥招呼道。
“呵呵,有意思,这竹筒下面还接了个兜槽,怕喝水往下漏吗,真是脱裤子放屁。”壮子讥笑道。
火大哥看了壮子手中的竹筒,长叹一口气:“哎,这个院子是我一个朋友老齐的,他呀,就是爱做这些个小东西,乐在其中。”
“那这家伙现在咋不住这儿了,死了?”壮子口无遮拦地问道。
“壮子!”段飞瞪了壮子一样,提醒他问的实在太直白、太无礼了。
“疯了。”火大哥低落地说道,“他娘子死了后没多久,他就疯啦,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兴许早就冻死了……”
“嚯,也是个情种呐。”壮子感慨道,“没想到你们这个小小的阴晷谷,爱情故事倒不少。”
“我和你火大嫂,年轻的时候,爱的可是轰轰烈烈。我跟你说啊,那高家的老二,就是那个背后有翅膀的秃顶孰湖兽人,他当时也看上了你火大嫂……”火大哥来了兴致,开始跟壮子叨叨起来。
随后几人将这气派的轮椅推到了荼家。
斟仲他们哪里见过这么稀罕的东西,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火大哥和壮子架着荼以蝉坐到了轮椅上,花腰推着他,在院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荼以蝉很是兴奋,后来他就不让花腰推了,自己去扶着轮子,尝试着向前慢慢移动,虽然吃力,但适应了以后就容易多了。
这木质的轮椅虽没有刹车系统,在安全上欠妥,而且也没有舒适的坐垫,轮子上更没有惯性助力装置。但对荼以蝉这个现在只能卧床的人来说,无异于是重获了行动的自由,他又怎能不高兴呢。
斟仲和花腰也激动的相拥而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对卓展他们是千恩万谢。卓展他们不好意思地推辞着。场面一度温馨又融洽。
荼家的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在短短的一天内经历了大悲大喜,仿佛几人一辈子的心酸甘苦,都浓缩在了这一天的光阴流转中,让人激动愤慨之余,不免也唏嘘嗟叹。
斟仲和花腰今晚要留在荼家照顾荼以蝉,卓展他们几个便自己出了谷,往斟仲家走去。
此时天已擦黑,夕阳隐没,一轮淡白的弦月低挂在天边。谷口那线瀑布还在幽暗中不停地低鸣着,发出鬼魅般的声音。
众人折腾了一天,早上没吃,中午靠着段越包里的压缩饼干对付了一口,此时已是饿得两眼发花,急需要食物的补充。
“我去,干活还不吃饭,要了人命了。斟仲家也没啥肉了吧,哎……”壮子提了提自己半松的裤带,忍不住抱怨道。
“有大白狗,不过你要是敢动,斟大哥非跟你拼命不可。”段飞有气无力地说道,他也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对了对了,早上我跟越越熬的那锅粥还在灶上呢,一会儿热热,先垫吧一口。”壮子说着就三步并两步地小跑起来,去推院子的门。
“喂我说,一会儿咱们擀点儿面条吃啊,我看木桶里还有荞面呢,就是没啥做卤。”壮子一边推开院门,一边回头兴奋地对众人说道。
然而壮子却发现众人都瞪大眼睛满是惊恐地看向他这边。“你们……这是咋了?”
“壮子……”段飞嘴唇颤抖说道,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院中:“你的吉祥物……是蜘蛛……”
“啥?是只猪?”壮子一愣,还以为段飞是在跟他开玩笑,哈哈大笑起来:“呵呵呵,有猪敢情好啊,晚上咱们还能吃杀猪菜呢。”
然而对面的众人依旧舌桥不下地望向院内,失魂丧胆。
卓展拔出了冰钨剑,段飞也亮出了小臂弩,赤的九节鞭已如惊龙般飞出。
壮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松弛下来,他僵硬地扭过头。
只见院中一只足有小船那么大的黑蜘蛛,正挥舞着尖锐的前螯,满嘴是血地向他飞快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