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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何物?”卓展拱手,谨慎问道。
白帝微微一笑,看向远处,悠悠道:“诸夭之野上,女丑的宫育之花就要开了。”
卓展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白帝在说什么。他瞄了眼旁边的同伴,段飞、壮子更是一脸懵逼。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向殿前的赤时,却发现赤那张包子脸已拧得不成样子,两颗圆圆的眼睛写满了惊恐。而她旁边的白蓝儿,已是面如死灰,整个人如丢了魂般呆滞。
卓展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定是摊上什么麻烦事了。他稳住波澜万丈的心绪,低眉沉声道:“回禀帝君,卓展乃偏远华国的外邦人,未曾听说过帝君口中的诸夭之野、女丑……女丑的宫育之花,还请帝君明示。”
卓展话音未落,殿内便响起了哄然的笑声。对面的那些术士笑得尤其剧烈,那笑声如鬼哭狼嚎般,撕心裂肺,很是人。
这笑声令卓展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凉意瞬间爬满了全身。
白帝也阴冷的一笑,看向旁边的荼以鱼,平静道:“国药师,就由你给卓卿讲讲吧。”
荼以鱼死死盯着卓展,趾高气昂地挪腾到大殿中央,面对着一头阴云的卓展,得意道:“外邦蛮荒,年少疏狂,竟连诸夭之野都不知道,还敢出来掀天闹地。就让本国师给你好好讲讲,这诸夭之野究竟为何。”
白帝和荼以鱼口中的这个诸夭之野,是西山西北角与瑶池天堑相接的一块地带。
诸夭之野遍是戈壁荒漠,风沙迷目,人迹罕至。
这个地方之所以能名动五方五山,是因为这里埋葬了一具尸体,一具怨念与诅咒极强的人神之尸。
这具尸体的主人便是女丑。
女丑本为人身修化成神的谷饲之神,被饥不果腹的流民供奉、信仰。后来随着女丑的神威日渐增强,她的欲望也愈加膨胀,竟因嫉妒而打起了霞光之神衮曦的主意。她不惜动用神威覆灭了美丽的衮曦,并将衮曦殒化的一缕神葆霞光据为己有。欲成为生命与美的双威人神。
女丑的弑神逆行引得黄河改道、洪水倒灌、坝口决堤,数万饥民家园被毁、流离失所,黄河两岸河原哀鸿遍野。
女娲娘娘大为震怒,便找来了天帝的十个儿子,也就是十个金身太阳,来降下灭神大刑。女丑不停地逃不停地逃,十个太阳不停地追不停地追。终于在诸夭之野这个地方,女丑被围,逃无可逃,生生被高悬在空中的十个太阳活活烤死。
女丑在死之前,把自己膨胀的欲望和不甘化成强大的诅咒,深植于埋葬她的这片土地中,让世人生生世世都不得安生。
她将自己的肉身与大地化为一体,并用自己的谷饲明晖和从衮曦那里得来的神葆霞光化作了长生果与不老丹,引诱着贪婪的世人前赴后继,未之搏命,甚至自相残杀。
后女娲娘娘为震住这股为祸人间的邪怨,用一座神庙将女丑封印在下面,以平凡尘乱象。
八卦封印术遵循天地分时、日月轮回之道,每六十年一甲子为一个周期,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然而在每个甲子相衔的档口,女丑的宫育之花便会趁封印最为虚弱的时候盛开,据说长生果和不老丹便会在此时出现。
因此,每六十年,心怀执念和贪欲的人们便会纷纷前往诸夭之野,去拿那传说中的长生果与不老丹。但能拿到长生果和不老丹的人也会深陷魔爪,九死一生。
当荼以鱼将诸夭之野和女丑宫育之花的来历讲完,卓展便瞬间明白了,白帝想要的,正是那长生果和不老丹。白帝活了一百二十岁,虽靠着术士的调养维系着旺盛的生命力,但像他这样渴望永生的人肯定想一劳永逸,这长生果和不老丹,怕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吧。
白帝盯着怔愣的卓展,悠然开口:“六十年前,我曾派九个儿子率十万大军前往诸夭之野。并承诺,谁能带回长生果和不老丹其中的任意一样,便将这西山帝位传给他。但我那九个儿子和十万大军,竟然全数死在诸夭之野。没了儿子,我便只能自己把这帝位坐穿。卓卿,寡人的这个心愿,你可否愿意完成?”
卓展闻言怛然失色,额头上、手心里都渗出细细的冷汗。
卓展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拱手,恳切道:“卓展只怕技短力拙,难负重望,六十年的等待与机遇落在卓展一人身上,卓展恐难当大任,还望帝君三思!”
刚刚那个白衣黑面的术士尖声道:“拥有能有跟南山赤帝帝威相媲美的强大巫力,这样的人若是还拿不到,那这世间便无人能觅得了。”
油光满面的重渊也赶忙起身,跟着落井下石:“是啊,帝君,这样的能人居然在这个时候来到我们西山,这是上天的旨意,此乃帝君之幸,西山之福啊!”
白帝顿时喜上眉梢,饶有意味地看着卓展,强势问道:“怎么,江酉国留下的那个比你生命还重要的石头,你……不想要了?”
“不!”卓展脱口而出,随后又是一阵心悸,片刻后,还是艰难地说出了那两个字:“……想要……”
白帝对卓展的回答很是满意,他轻捋白须,畅然道:“那卓卿就代寡人去趟诸夭之野,带回寡人想要的,赎回你应得的。”
此时的卓展早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只得硬着头皮先应下来:“好……卓展……卓展领命。”
“卓弟弟不要去,你们都会死的!”殿前王族的坐席中,一身朴素的白蓝儿突兀地站了起来,惊恐地大喊道。
整个大殿上的人都被她的这句惊呼给震住了,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边盯着白蓝儿,一边瞄着金阶上的白帝。
白帝刚刚还红润的脸上顿时铁青。
转瞬间,只见他大袖一甩,一阵阴风呼啸着略过,白蓝儿和她前面的桌案全被掀起,重重摔落在地上。
旁边的盘长和赤大骇,赶忙去扶倒在地上的白蓝儿。
“孽障!”白帝震怒,环目如豹。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刚把白蓝儿扶起的盘长竟一个箭步飞身冲出,凛然站在卓展身边,肃容拱手道:“启禀父王,盘长愿与卓展兄弟一道前往诸夭之野,为父王寻找长生果与不老丹,还望父王成全。”
卓展错愕,他疑惑地望着盘长坚毅的面孔和炙热如火的眼神,竟看不到一丝胆怯和犹疑。
“长盘哥,不要,不要啊!”白蓝儿哭嚎着,摧心剖肝。她挣扎着往毡毯上冲,却被赤死命抱住。
然而盘长就像没听见一样,始终站在大殿中央,铁铸一般,寸步未移。
“你?”白帝眯起了眼睛,长长久久地盯着盘长,半晌后,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后缓缓点了点头:“好啊,好啊。你有这份孝心,为父很是欣慰。允了,允了!只不过,你要记住的是,你的性命,至关重要。为父和蓝儿,都等着你呢。”
白帝最后这句话说得又慢又重,明明热情如火,又如冰冷寒霜,似是关怀备至,又像警告威胁。
卓展一时怔愣,竟不知这二人是何意。
过得许久,盘长才沉重地抱拳,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赫然一喝:“盘长明白。”
白帝又恢复了方才的喜色,他看向泪流满面的白蓝儿,慈祥道:“蓝儿,刚刚是为父心急,出手重了,你莫往心里去。”
白蓝儿抬起袖子拭了拭脸上的泪,摇了摇头,硬挤出了一丝笑:“父王言重了,都是蓝儿不好,蓝而不知轻重,坏了礼数,还望父王饶恕。”
白帝盯着楚楚可怜的白蓝儿,笑了笑,和蔼道:“蓝儿啊,为父最疼的就是你,你,可莫叫为父失望啊。”
卓展皱了皱眉,心想这白帝时时把最疼白蓝儿挂在嘴边,然而他感受到的却并非如此。看来这个白帝,除了自私自利、贪婪无度,还得加上一条虚伪造作了。
只不过令卓展想不通的是,盘长这么急着去争功、去表现,难道是想在白帝面前为白蓝儿争口气?可想而知,白蓝儿下嫁给长盘,又搬出宫,在山下结庐而居,肯定在宫中甚是庙堂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也必定会受到他人的非议。盘长今天的行为,倒也情有可原。
不过这诸夭之野并非寻常之地,凶险万分,白蓝儿得知卓展他们要去,都奋不顾身地出来阻挠,可见此行必定凶多吉少。然而盘长却不顾白蓝儿的感受,执意请命,这就让卓展看不明白了。几天的短暂相处,卓展断定白蓝儿和盘长是真心相爱,情意深笃。此时上演这么一出“生离”的戏码,究竟是为何?
这样的念头在卓展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现在的他也是深陷泥淖,自身不保,哪还有心思纠结别人的事呢?还是好好想想此去诸夭之野,该如何保命吧。
宫的灯火依旧辉煌,人群散去后的大殿却清冷空旷。
西山白帝白招拒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憧憬着那万古长生的美梦。
漆黑的山道上,默默下行的众人颓然又落寞。
周围不时地走过那些异人术士,他们幸灾乐祸又唏嘘同情的眼神实在令人不爽。
段飞怒了,带头快步下山,其他人也相继跟上,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满是针芒的山道。
中夜时分,有些起风,并不厚实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冷得有些瑟缩。没有灯火的草庐依旧雅致,随着风吹草动,却意外的有些萧索之感,让人不禁更觉寒冷了。
一直没吭声的白蓝儿忽地哭出声来,紧接着便是肆无忌惮地嚎啕恸哭,哭声凄厉悠远,回荡在这苍凉的寒夜,直戳人心。
盘长目光烁动,却没有流泪。他一把拉起蹲在地上哭泣的白蓝儿,紧紧拥在了怀里,似是要把她化入身体一般。
“我要走了,在家等我。”盘长低沉的嗓音有些哽咽。
白蓝儿没有责怪他的冲动和恣意妄为,她只是紧紧贴在盘长的胸膛上,感受着那令人熟悉的温度,哀声道:“可是……可是我们要分开很久很久的……”
盘长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下,他把白蓝儿的身体抱得更紧了。
是的,这对连一个时辰都不愿分开的恩爱夫妻,不得不分开了,而且要分开很久,也许,就是一生。
卓展长长叹息,仰头望天。
今晚的月光依旧皎洁,却苍白得有些刻意,有些凉薄,有些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