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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这些日子绿竹总是怏怏不乐的样子,得了这噩耗,原本不欲与绿竹提起。却没想到让绿竹忽然听见,瞧着是半点儿都瞒不下去了。当即让人将绿竹唤进来,让张祺瑞把孙烈之死简单的与绿竹说了。绿竹胸中是悲恸万分,不禁又细细的询问其张祺瑞。
孙烈的死讯是跟着前线的战报同来的,其中也不过寥寥数据。绿竹问的这些,张祺瑞也无从作答。
合欢殿的暖阁内此时极是静谧阴翳,这时间有宫女悄声进前,向云千雪通报,说是翊贵嫔求见。云千雪立时打发张祺瑞先回去,又让人扶着绿竹回去,才让沈青黛进门。
绿竹失魂落魄的被人扶着出去,便瞧见沈青黛身边的花楹正侍立在一旁,瞧见绿竹这幅样子。忙上前帮着宫女扶住她,奇道:“绿竹姑姑这是怎么了?”
众人一句话都没敢说,绿竹心口一阵憋闷,双眼蓦地一黑,栽倒在了花楹的身上。殿外守着的宫人立时进殿向云千雪回禀,花楹又帮着几人连扶带托的将绿竹送回了自己的房中。
不一会儿,御医便来了合欢殿给绿竹诊看。她此番晕厥,实在是伤心过度,痰气上逆所至。云千雪心知绿竹是个最重情重义之人,待孙烈十年如一日的专情。如今孙烈战死沙场,她岂会不难过。免了绿竹这几日当值,又拨了一个小宫女去照看伺候着绿竹用药。
绿竹昏睡了半刻才幽幽转醒,这时间翊贵嫔还在与云千雪说话。花楹自然也陪在屋子里同那小宫女照顾绿竹。绿竹转醒,小宫女自不能让翊贵嫔的宫人去取药,便请花楹在这陪着,她先将御医开下来的药给绿竹端上来。
如此,屋子里只剩下绿竹与花楹两人,花楹陪坐在床塌边儿的绣墩上,啧啧一叹,同情绿竹道:“也真是可怜见的,原本算着日子,以为姑姑与孙大人的好日子快近了。谁承想孙大人这般想不开!姑姑心里也别难过,总归是各人的缘法。孙大人此番也算是为国捐躯……”她言辞恳切,尽是安慰神态,可这话与却半点儿安慰的作用也没有,指教绿竹心里亦发伤心难过,暗自垂泪不已。
“也真是的,孙大人御前侍卫当得好好的,虽说不及什么参将、督军的官职大,可到底也是皇上眼前的心腹,何至于这般想不开,好好的就去了西北呢!啧啧,真是可怜。”花楹眼中尽是同情之色。
绿竹听着,心里掖着一口气,如何都发作不出来。恨不得自己立时随着孙烈死了才好。可想了想,又记起孙烈临行之时对自己那般绝情决意。他好好的御前侍卫,皇上的心腹也不做了,为了谁去了西北。想到这,心里是恨极了李香薷,把孙烈之死如数怪在了李香薷的头上。
花楹将沈青黛交代的话如数与绿竹说出来,在一旁细细的观看她的神色,见她神情肃然,似是已经恨极了。再不多说半句挑拨的话,只是软声劝了她要节哀顺变。须臾,那小宫女端了药汤进门,花楹才起身告退。
到了晚间,霍延泓用了晚膳,又要回建章宫召见群臣。绿竹歇了许久,算是勉强缓过神来,也不理睬李香薷,进了合欢殿,噗通一声跪在了云千雪面前,泪落涟涟道:“娘娘,孙大哥的遗体何时能送回京?”
云千雪没料想她竟问了这个,当即怔了怔,才缓声开口,“孙烈不过是前方兵士,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将与先锋官,此番战死沙场,多半是与那些战死的兵士一同埋在雍州,未必能送回京了。”
绿竹心中绞痛,那泪水流的更汹涌,“娘娘,奴婢能求您跟皇上说一说,能否把孙大哥送回来?”绿竹也知此番请求实在太过无稽之谈。寻常的兵士,死了就是死了,马革裹尸,哪儿能轻易就把尸体运回来。若是当真能运回来,怕是旁的兵士遗孀都要如此请求了。
绿竹见云千雪面露难色,也不敢再深求,只道:“奴婢在娘娘身边多年,原本该尽心尽力。娘娘对奴婢关怀有加,处处照顾。便是让奴婢一直陪着娘娘原也是极应该的……”绿竹说着,大是哽咽,“可娘娘身边得力之人不少,小回子、映书、映画等人都是忠心耿耿的。香薷自要陪着娘娘,可如今有她在,奴婢绝不愿在与她处于同一屋檐下。奴婢想出宫。”
云千雪大是惊愕,道:“出宫?你此前说过,你父母皆以亡故,如今孙烈……你出宫又要投奔谁呢!再者,孙烈之死,到底与香薷无甚干系,你何必……”
绿竹听了这话是哭声大作,一时悲愤,便将此前赵全所言,以及孙烈临行与李香薷说的话如数告诉给了云千雪。云千雪绝不相信李香薷是那般当面一套,背后又另是一套的人。当即便让人请了李香薷来与绿竹对质。
孙烈之死,亦是让李香薷悲切不已。可早年她经历过家破人亡之痛,早已是凉薄之人。孙烈之死,心中纵然万分悲痛,也不过在夜里化作几滴伤感眼泪,空对月嗟叹罢了。如今云千雪问起绿竹心中疑惑,李香薷也不隐瞒,立时将那日与孙烈的对话都与绿竹说了。
绿竹却只有两分的相信,也是心如死灰,只觉这一世在没法去看李香薷的这一张脸,便对云千雪再三恳求,“娘娘,孙大哥家中只有一个六旬老母,她也只有孙大哥这一个独子。如今孙大哥战死,抛下她也是可怜。奴婢,奴婢想与孙大哥冥婚,以后能照顾孙大哥的母亲,为她养老送终。”
云千雪深感绿竹待孙烈之情,哪儿还有阻拦的道理。听道冥婚这一节,心中更是无比惊动。“绿竹,你……”
绿竹深深的向着云千雪叩头,哀声道:“娘娘身边并不缺奴婢,奴婢也能放心的离宫。香薷聪慧机警,又善医善药,在娘娘左右,事事都比奴婢周全。映书与映画两人,这么些年历练下来,对娘娘极是忠心,又都是稳重能独当一面的人了,娘娘宫中实不差奴婢一人。”绿竹哀哀哭着说出来,神情无比的绝望和伤感。
她心知,若是让云千雪在她与李香薷中舍弃一人,必定是自己,如今自己绝不肯与李香薷共同留下。
云千雪只道如今绿竹心里难过,心思全不清明,只先暂时应了,多留她几日,等她想通了或许便也好了。
李香薷心觉这事儿大有不对,待绿竹退出殿后,云千雪便将赵全的话如数告诉给了李香薷。李香薷向云千雪再三发誓,说自己绝没有让孙烈去西北战场。云千雪心中存疑,立时让小回子去寻那侍卫赵全。
可赵全却多日称病告假,未来宫中,小回子没寻到人,倒是越发让云千雪笃定,这背后是有人挑拨。
绿竹下定决心出宫,任旁人如何劝也没有回心转意。
这一日,她身上大好,便开始在屋子里收拾细软包袱,将这些年积累下的赏赐与钱财一一清点查看。这功夫,照看她的小宫女进门,向她道:“姑姑,翊贵嫔身边的花楹姑姑请您往北六所去一趟,说是有孙大人的消息跟你说。”
绿竹听了这话,心中大是震动,不禁想着,是不是前方的战报有误,孙烈没有死。一听见是孙烈的事儿,她便想也不多想,问也不多问。立时起身,也不让这小宫女跟着,独自一人往北六所去。
她这一去,便是大半日也未曾回转。
到了晚间用膳的功夫,因着绿竹好几日不再眼前伺候,云千雪倒是也没问起她。小厨房正端上各色应时气的美味菜肴进门,小回子匆匆的走进来,惶急的跪地道:“娘娘,绿竹……”小回子强忍着面上的悲声与喉间压抑的哭意,勉强镇声道:“娘娘,绿竹没了。”
云千雪尚未反应过来,愣了一愣,忙道:“那还不快去找找,她是去哪儿了?”
小回子垂着连,无比的悲恸,道:“娘娘,绿竹她……殁了。”
云千雪只觉心中搅动,似是被什么拂了一把,又急又乱,痛心疾首。心中悲切的思绪正涌动,这时间胃里翻腾,哇的一声竟是干呕起来。
众人唬的了不得,也只当云千雪是一时悲愤,忙上前劝道:“娘娘您切不可太过悲伤,”“娘娘,您务必要仔细身子……”
云千雪心里微妙的一动,却并不理睬这个,而是问小回子道:“是,是怎么……”她声音渐小,有些无力。
小回子道:“是在北六所的井里发现的,绿竹投井自尽了。”
云千雪眼圈儿含泪,勉强忍着问道:“在哪儿呢?”
小回子心里担忧,却是不敢不回,“停在了北六所里,请过娘娘的旨,看看身后事要怎么……”
云千雪悲从中来,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这一众人谁也没敢拦,很快便是备了仪轿,陪着云千雪去北六所。
进去厢房之时,绿竹正被白布覆着。奚官局的宫人已经看过,向云千雪回禀,说是绿竹身上并无伤处,是自己投井死的。
云千雪一语不发,亲自上前掀了覆在绿竹面上的白布。只见绿竹的头上脸上都是水,她发髻散乱不堪,嘴唇惨白,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云千雪想起绿竹如长乐宫之后种种,在冷宫那数月里同甘共苦的背叛。心若斧凿刀搅一般,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映书与小回子等人都止不住的在旁边小声的哭着,云千雪胸中大恸,这时脚跟发软,眼前渐次发黑,直直的向后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