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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

作者:一个小小学生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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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时,这些消息的传播,都是在几个院落里私下悄悄进行的。但其传播速度之快,传播范围之广,却是令人咂舌称奇。因为,在极短的时间内,竟有几拨山外人特意跑到杏花村里,借投亲访友的名义,前来偷偷打探虚实。甚至,还有人领着来客跑到北山下,指点神龛的准确位置。让来客恭恭敬敬地磕上一阵子头,烧上一会子香,再嘟嘟囔囔地祷告上半天,才心满意足地离去。金莲家也渐呈喧闹之势。不时地,就有人出入她的门庭。带着各色供品进去,再空着两手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山外来客的出入,又引得村人的好奇,便无形中又带动了一些村人积极地加入了进去。

    不管山外怎样闹腾,绝大多数的村人仍然不太相信这传言。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自己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就从没见识过北山上有啥异样神奇的地方。再说,金莲的为人做派,村人也都不太敢恭维。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么,还曾勾引过野汉子,闹出过人命。竟然一夜之间成了无人不知无事不晓的神婆了,鬼才信呐。

    在杏花村地界上,知道这种传言比较晚的,当数木琴了。她与秦技术员闲谈时,无意中,由秦技术员说起的。

    当时,秦技术员只是当希奇事讲的,说村里出了个神婆,比她这个村党支部的能耐还大,不仅能给人看病治病,竟能知晓人间祸福呢。木琴很是惊讶,就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秦技术员把自己听到的见到的一股脑儿地讲出来,还吃惊她咋会被蒙在鼓里呢。福生、京儿等人就说,她从来不信这些个牛鬼蛇神的事,更烦家人跟她讲这些无聊的事体,又整日介没个说话的空闲儿,谁也都没跟她讲说过。

    秦技术员在她家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却一直搞不懂这家人的脾性。本是无话不讲的一家人,却各有各的心思打算。除了在维护自身利益时,一家人能高度地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其它的事体,便现出一付公事公办的架势来。让人以为,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一家人,像是路人一般。

    木琴并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里。她以为,不过是一些人近些年来饮食无忧了,便要在闲极无聊之时,弄出点儿响动来,好打发这悠长而寡淡的日子。每天,她依旧风风火火地处理着村内的大小事务,并把所有精力全部靠在了杏林的冬季管理上。

    杏林管理已近尾声。未退出集中管理的杏林冬剪生产全面结束,正在进行杏林覆盖的收尾工作。所谓杏林覆盖,就是在杏树根盘上覆盖上杂草、秸秆、枯叶等物。既为保温保湿保墒,更为了改土肥地,增加有机质含量,促进根系及新梢的生长。秦技术员说,本来这覆盖工作要在夏秋进行的,因为已经错过了季节,就在冬季里补上。对今年杏树起的作用不会太大,但以后就会大有好处的。木琴对秦技术员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

    这天,她围着杏林转悠了一圈,查看覆盖的质量是否符合秦技术员的要求。不知不觉中,她转悠到了北山脚下,顺着一条村人踩出的小路,向水坝上游走去。刚刚爬上高坎,尚未喘口气,蓦然发觉在高坎的最上方安放着一个形状古怪的大木盒子。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小型庙宇的模样。她心下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神龛了。她想走近,仔细看个究竟。还没迈动酸软的步子,突然就见一团火苗样的东西从山石后面钻了出来,围着神龛找寻着可吃的食物。

    ------------这是一只年长的狐狸。木琴曾在南京一个动物展里见过的,一搭眼就能认出来,是只狐狸,而且是一只老狐狸。它的样子确如人们传说的那样,下巴尖尖的,有两撮长长的白须毛,紫黑色的嘴唇,枣红色的尾巴,黑色的耳朵,金黄色的皮毛。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光滑鲜亮,如一团火苗在冬天的雪地里燃烧。直到此时,她才恍然大悟。喜桂没事说谎话,死前的确见到过它,就是这只火狐狸。

    木琴骤然有些紧张,心也莫名其妙地随之“怦怦”狂跳起来。很多传言与警告在脑际间飞速闪过,或是福祸相依,或是灾难与共,统统凝成一个麻团,塞满了胸腔。木琴来不及判断其中的虚与实、真与假,只是呆愣愣地傻看着,身子一动不动。

    狐狸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它停止了寻食,扭转过如尕尕般的嘴脸,瞪着黑亮亮的眼睛,盯看着不远处的木琴,没有一丝慌张欲逃的意思。就这么默无声息地对视着,打量着。

    时间似乎凝固了。周围的一切景物全都静止下来,似乎连刚刚还在肆虐着的寒风也停息了,只留有两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这样的对视,渐渐演变成为两派势力的对决,两股力量的抗衡,甚至是两种心理的直接较量。只有看各自心理定力的强与弱了。强者自当击败弱者,而弱者只有避让逃亡的唯一选择。

    此时,对木琴来说,时间已经失去了它的实际意义。或者,时间已经不复存在。只有对面那团燃烧着的火光,才是真实的存在,是可感受可触摸可引发喜怒哀乐等人本身固有情感的唯一存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许是对视的一瞬间,或许是极为漫长的时间,狐狸终于摇动着扫把一般粗壮的尾巴,上宽下窄的嘴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笑意。它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形,向山上缓缓走去,渐渐消失在山坡上的树木岩石间,不见了火红的身影。

    直到看不见了狐狸的影踪,木琴才清醒过来。她挪动了一下愈发酸软的腿脚,极力回想着刚才的场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下暗自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见到过狐狸,是否与狐狸面对面地对视较量过。愣怔了半天,她有些不敢确定。随之,又对自己的记忆和判断力产生了些许怀疑。

    顿时,木琴失去了仔细探看神龛的兴趣。她没有再靠近它,而是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下了高坎,向村中一步步挪去。

    此时,周围的景物又重新现出了无穷活力。山风依然呼啸着流窜于山野丛林间,携带起“呼呼”的沉闷巨响席卷而去,漫过沟岭,穿过村落,向山外疾驰奔去。所有的轻飘之物都在瑟瑟抖动着,随风颤栗,惶惶不可终日。满月家里极罕见地热闹着,几个年轻人的身影进出在她的庭院。

    自喜桂死后的十几年间,这个庭院就一直默默无声地蹲据在村子东北角上。一任风吹雨打,寒来暑往,就这么默默地蹲据一隅,无声无息得叫人似乎淡忘了庭院主人的存在。只有在街巷路口遇到满月或是蹦蹦跳跳的柱儿,才恍然想起喜桂,想起喜桂苦心经营起的这个院落。而今,这个沉寂了多年的院落,再一次传出笑闹喧哗之声,在山村寒冷的冬日傍晚,显得异常瞩目刺眼。

    秦技术员将要离开杏花村,回家过年了。而且,这次离去,可能在很长的时间内都不会再回来了。杏林的冬季管理生产已经结束,虽不能说圆满结束,但属于集中管理的那一大块杏林,可以说是非常顺利地完成了。管理的效果如何,能否像木琴所期待所鼓动的那样,只有等到今年五、六月份才能验证。所有相信木琴的人,所有甘愿冒着连树都活不成的风险参加集中管理的人家,都在擦亮了眼睛,拭目以待。秦技术员完成了他在杏花村的任务,急着赶回城去,与家人团聚。他决定,近两天就离开杏花村。

    这一消息,是柱儿提供给满月的。满月早预料到,秦技术员这几天就要回城的。毕竟到了年关底下,谁人不想赶回去与家人团聚呢。她就叫柱儿留意打探秦技术员的动向。一旦有动身的意思,就立马回来通知她。她要隆重地款待一下秦技术员,以报答他对自己一家特别是柱儿的帮助。今天早上,柱儿便跑回来说,秦技术员要走,就在这两天。满月立即叫柱儿去传话,邀请秦技术员今晚到家里吃顿饭。她自己则忙着杀鸡、和面、摘菜。

    中午的时候,柱儿回来说,秦技术员不叫她忙活,他只在木琴家里吃。

    满月心下着急,说娃崽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是我去请吧。说罢,就孤身一人去了木琴家西院。

    事后,满月多次解释说,她与秦技术员之间没有一丁点儿的瓜葛,只是去请他到家里吃饭。再说,那天就算她与秦技术员有了啥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体,也不会赶在大白天呀。因为缺乏了现场的人证,这样的辩解就显得苍白无力。村人宁愿提起兴趣,听酸枣婆娘的凿凿之言。再加上她掌握的准确时间,以及俩人的特殊身份,就不能不引起别人的猜测和想象。满月的辩解之词,便被打上了一大串儿醒目的问号。

    据满月讲,她赶到琴技术员住的西院里时,赶巧屋里就他一个人,正在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满月就把自家的打算说了,请他今晚务必去她家吃顿饭。秦技术员推脱道,不用忙活,我就在这儿吃,公家有伙食补助的,不用破费呀。语气坚定,态度坚决,似乎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满月感到一阵委屈,有泪花糊住了眼眶。她央求道,我家也没啥儿可吃的东西,净是粗茶淡饭的,只要你去坐坐,哪怕就吃一口呢?也算了了我的心意。秦技术员依然不肯答应。他还软言软语地宽慰她,说不是嫌你家有没有好吃的,而是你家里的日子太不容易了,留着些东西,也过个好年。心意我领了,等日子宽裕了,你就是不叫我去,我还要赖着去吃呢。这句话,正戳中了满月的伤心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出了眼窝。她哽咽道,就是因了日子不好过,村里人从不把我家里人当回事,欺负的有,笑话的也有。只有你把俺娘俩当人看,你是我家的大好人大恩人呢。咋儿,你也一直在心里嫌弃么,咋就不能给个机会,让俺娘俩报答一下呢。说罢,她竟呜呜地哭出了声。秦技术员立时慌了,说别哭,别哭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嘛。边说着,边拿条毛巾递了过去。满月攥住毛巾道,你来的这些日子,为帮我家,受了多少憋屈,费了多少心思,我心里明镜似的。我一个寡妇人家,谁愿意看顾呀。只有你人善心慈,帮了柱儿不说,还愿意听我的心里话,解我的闷心思。我满月心里可都记着你的好儿哦。这样的大恩德,我可咋报答呀。秦技术员被满月弄得手忙脚乱面红耳赤。他赶忙挣脱了满月的手,连声道,别这样,别这样,我去哩,我跟技术小组的那帮娃崽儿一起去,还要酒喝呢。满月一听他答应了,便放下了心。她难为情地笑笑,把眼泪细细擦净,说你可千万去呀,便轻轻松松地离开了西院。从进院到出院,也就是一霎霎儿的工夫,还能有啥见不得人的事体发生哟。满月还说,自己出了西院,路过酸枣家的时候,酸枣婆娘的确站在自家门前,两只乌溜溜的贼眼直朝她身上猛戳儿,嘴角现出一抹重重的笑意。这样伤人的传言,一准儿就是这婆娘所为,不会有第二个人呢。